第85章 古战场(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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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郦觞帐里狼狈地出来,古越王觉得比进去前还要心乱如麻。

    若进去前他理智尚且能绷成一根弦,那出来后,脑子里就已经彻彻底底乱成了一团浆糊。

    剧烈的心跳尚未平息,手上被郦觞亲吻过的皮肤更是如被火灼伤般,发出细微的刺痛。

    可饶是如此,古越王依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块带着刺痛的肌肤,依然叫嚣着想要再次被人触碰。

    这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被浆糊糊住的理智迅速回笼,古越王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营地边缘,而身边一路跟着的士兵开始絮絮叨叨地询问王上接下来要做什么,要不要给他在上将军帐旁支个帐篷,也好方便照应。

    “不用了,”古越王盯着对面的一片黑暗看了一会,感觉心神都回笼得差不多了,这才偏头认真问道:“你知道前燕那位上将军,如今驻军何处吗?”

    “前燕?”士兵愣了一下,“您是那个叫沧流的?今晚跟咱们对头的,不就是那个人吗?”

    “今晚?”古越王蹙了蹙眉,“谁去应战?”

    士兵莫名其妙道:“自然是郦觞将军。”

    古越王神情一下变得严厉起来:“他不是受伤了吗?这是不要命了?”

    士兵又是一愣,随即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位的信息貌似出了点问题,忙解释道:“上将军受的伤没有传闻中那么严重,都是传出去诓人的,这不敌人就上当了,还以为我们现在群龙无首,殊不知上将军要亲自出马,嘿嘿,这下定能杀他个片甲不留!”

    他话里都是对郦觞的崇拜,丝毫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可古越王却迅速察觉到一丝违和,心里猛然一沉,追问道:“那郦觞重伤生死未卜的消息,不是你们传给宫里的吗?”

    士兵连忙摆手道:“当然不是!属下们都知道这事事关重大,就只在荆鸣山一带散布了,绝对没有走漏到王都去,上将军更是怕王上担心,严禁对宫里透露。”

    那会是谁?目的是什么?

    只是为了把他引过来么?

    古越王先前给沧流虎符的时候,许下的承诺是借沧流的手除掉郦觞,然后一并除了前燕,再把郦觞的位子许给他。

    古越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国力都远胜于前燕,而古越王又看得出,沧流对他的王姐一往情深,这才能放下警惕与之谋事。

    可当时的他没有想到,如今自己再面对郦觞时,心境已经大有不同。

    他非但不再那么迫切地想置郦觞于死地,反而连看到那人受伤都心如刀割,既然如此,那和沧流之间的交易,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他必须立刻赶回王都去,派心腹秘密去与沧流联系,无论对方提什么要求,只要能做到,他都尽量满足。

    此事越快越好,再拖下去,还不知要生出什么变故。

    至于究竟是谁处心积虑想要把他引过来,只要能顺利回宫,这都不重要。

    想到这,古越王心中大致有了数,便吩咐道:“准备一下,天亮就回宫。”

    “这……”士兵面露难色,“上将军交代过,他不在的时候,无论如何……不能让您出营。”

    古越王脸色一下冷下来:“这是命令,怎么,孤话不管用了吗?”

    士兵搅着衣角愁眉苦脸地思索片刻,觉得既然连上将军都要听王上的,那自己好像也没有反抗的余地,便不甘不愿地点了头,跑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天刚蒙蒙亮,马车便悄无声息地驶出大营,向着王都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古越王坐在车里,只觉心急如焚,同时总觉得有种不详的预感萦绕心间,挥之不去。

    就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仿佛为了印证他这种预感似的,本来还在疾驰的马车突然停住,赶马的士兵下去看了看,然后快速跑回来,隔着车帘向古越王报告:

    “王上,前面有个道士扮的人拦住了路,怎么赶都赶不走,有很重要的事要向您禀报。臣等搜过了,那道士没有带兵器。”

    古越王蹙了蹙眉,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前方不远处果然站着一个道士扮的半大少年,那少年冲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见过古越王上。”

    古越王淡淡道:“你有什么事?”

    “回王上的话,是这样的,贫道呢,是个斩妖除魔的修道之人,路经此处,感觉妖气冲天,经过查证,是发现有人想要行逆天之事,”风桐笑得神秘莫测,“贫道特意等在此处,是想要告诉王上您一个,关于贵国上将军的秘密。”

    与此同时,古越王都的一座茶楼内。

    君长夜与纱缦华对桌而坐,少女终于换下了她那身扎眼的裙子,此时只穿了一袭白衫,头发高高束起,看上去就像个分外俊俏的翩翩少年。

    “快要结束了,现在前燕和古越在荆鸣山得不可开交,郦觞很快就要杀满十万人了,届时我们只需闯到阵里,拿到那十枚阴魂凝成的血核,就算完成任务。”她有意无意地点了点自己饱满的樱唇,波光潋滟的眼眸中泛起点慵懒的神态,“你猜他们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这个他们,此处自然代指在前燕王宫遇到的风桐二人。

    君长夜本在透过窗子观察楼下匆匆而过的人群,闻言头也不回,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可翻的了,除非……”

    “除非?”纱缦华迅速捕捉到他瞬间的犹疑,饶有兴味道:“除非什么?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不,”君长夜摇摇头,“没什么。”

    形骨木,古越王的病情,无数战俘的血,郦觞身上深重的戾气和他愈发苍白的脸色,以及那日在古越王宫里郦觞过的话,这一切其实都可以穿成一条线,指向唯一最大的那个可能性。

    郦觞动用远古禁术,以形骨木为引,战俘和他自己的血为药,算逆天改命,给古越王重塑一条命格。

    若是成了,施术者自然会遭到反噬,决计是活不了的,可是只要他想救的那个人能好好的活在这世上,那也算得偿所愿。

    只是有一点君长夜想不明白,为什么郦觞以凡人之躯,可以拥有那样可怕的力量。

    “你骗我,”纱缦华盯住君长夜的眼睛,忽然笑了,“这样吧,你告诉我为什么那个风桐这样针对你,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君长夜跟她对视片刻,觉得这笔买卖非常划算,当下从善如流道:“因为我跟风满楼有仇,他想杀我,风桐是他的人。”

    “那你不想杀了他吗?”纱缦华凑近一点,“在这里面杀了他,神不知鬼不觉,不是很好的机会吗?”

    纱缦华有一双很美的眼睛,看人的时候,里面像带了妖异无比的钩子,最适合蛊惑人心。

    可惜君长夜不吃这套,当然如果月清尘愿意这样勾引他,他还是很乐意上钩的,可惜对面是满肚子坏水的蛇蝎美人。

    他当下无视了美人送来的秋波,用比秋风还要冷酷的声音道:“按照昆梧门规,杀害同门,其罪当诛。该你了。”

    纱缦华勾唇一笑,道:“所谓名门正派,破规矩还真多,整天受这么多束缚,你活得累不累?”

    君长夜不理会她话中的嘲讽意味,用同样的语气反问道:“这种规矩,浣花宫没有么?还是,你根本不是浣花宫的人。”

    纱缦华跟他对视片刻,对这带刺的问题没作回答,转而道:“我这个秘密,可比你的值钱多了。君长夜,你知道离渊吗?”

    “自然。”

    “离渊在天庭与凛安神尊同归于尽后,不知为何并未魂飞魄散,他的魂魄进入轮回,万年以来,共转世过九次,千年前投生于古越国的郦觞将军,便是其中一次。”

    君长夜怔愣一瞬,觉得需要花点时间来处理这一爆炸性的信息 。

    纱缦华好像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却没有给他处理的时间,继续投下□□道:“离渊留在魔界的封神刀上封印重重,除了他自己谁都拔不出来,魔族历届魔尊都想方设法试图寻找离渊的转世,可惜,他没有一次投生到魔界。”

    君长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所以现在郦觞身边,有魔族的人吗?”

    这样一来,一切就解释得通了,是有人把行逆天之术的方法告诉他,然后在一旁推波助澜,只等最后尘埃落定,再从郦觞身上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如果,如果古越王知道了这一切,他会容许郦觞骗了自己这么久,还为了自己去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如果他不容许……

    逆天改命之术一旦开始就不能终止,但途中只要被施术的对象死去,禁术就会自然终结。

    如果古越王死了,那郦觞做的这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他很可能就不会再去管那些战场上的事,那最后阴阵不会出现,阴魂没有足够的能量,也就不会凝成血核。

    “风桐在现在在哪?”

    “我的蛇一直在监视他,”纱缦华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他去荆鸣山了,想必是不甘心,想最后帮一帮前燕吧。”

    “哦对了,”她突然想起来什么,当即补充道,“古越那位王上也跑到荆鸣山去了,不知是去做什么。”

    没等她完,君长夜当即从二楼窗户径直跃了下去,在底下百姓的惊呼声中抢过一匹马,向着城门飞驰而去。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