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洛明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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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未落,只见内屋的门帘被人从里面掀开,男人苍白浮肿的脸上满是死气,脖子分明已经断了,却还能蹒跚地走出来,沿途滴滴答答,在地上流下一串蜿蜒的黑血。

    老妇见状吓得半死,忙连滚带爬地向着屋外跑去,可用力推门,却怎么也推不开。她又惊又怕,只能背靠在门上,大声喊着:“大黑,大黑!”

    可回答她的,却只有门外愈发剧烈的风声,其中夹杂着野猫凄厉的尖叫,一股脑儿地往人耳朵里灌。

    “啧啧啧,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刹罗歪着头,“好了同生共死,可现在看来,你也不是很爱他嘛。”

    接下来就到了千篇一律的自相残杀桥段,眼看着这场戏已经没什么意思,刹罗冷哼一声,径自从已经厮起来的两人身边绕过,拉开门走了出去。

    “真无聊。”她踢开一颗石子,冲着空无一人的院落嚷嚷道:“狸奴,过来给我揍一顿!”

    黑猫踮起脚尖,优雅地舔了舔嘴角的血,耳朵一动,身子却不动,等刹罗又叫了一声,才极不情愿地走了过来。

    民间都黑狗血可以辟邪,可对于这只在至邪之地长成的黑猫,却是半分作用也无。

    刹罗蹲下身子,见黑猫浑身浴血,眼睛瞪得又圆又亮,便知是吃得欢了,不由敲了它脑壳一下,催促道:“别玩了,帝都来的消息呢?”

    黑猫眯了眯眼,朝她叫了一声,再开口时,却已变成了一副烟熏火燎般的嘶哑男声:

    “扶摇峰主来帝都了,跟悬壶峰那位峰主一起,我已经露了破绽给他们。”

    刹罗捏了捏下巴,好奇道:“云琊?他去帝都做什么?莫非……是去花间酒,找季棣棠要望舒的下落?”

    云琊战力不可觑,如今突然出现在帝都,指不定会对计划产生什么干扰,得想办法把他赶回昆梧山去。

    至于那悬壶峰主,大抵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不怎么值得在意。

    黑猫甩了甩尾巴,蹲在地上不回答。

    刹罗噙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自言自语道:“望舒啊,你也有今天,要是苏羲和知道,鼻子不得气歪了?长夜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师徒反目演得很好,要是再演一演这样自相残杀的戏,真是想想都让人觉得激动。”

    当年她在机缘巧合之下看破君长夜的心思,还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送上缚仙索,自然不会是因为大发慈悲,也并非想要讨魔尊欢心,究其根本,是想看他们两败俱伤。

    若毁了望舒的浮生琴,再折了君长夜手中的封神刀,试问这世间,还有谁能跟当今那位天帝相抗衡?又有谁,能逃得过断肠夫人留下的起澜埙?

    她挖了那么多人的心,如今只差一点,就能集齐世间嗔怨,炼成五毒之心。到那时,自己就可以不用再惧怕曾经的爱憎,彻底唤醒起澜,把这天下变成阿鼻地狱。

    绝不会再困于故人之思,重蹈断肠夫人的覆辙。

    只是……

    “喂,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刹罗皱了皱眉,手指用力戳着黑猫的鼻子,“你,为什么望舒到现在都没杀了长夜?是杀不了,还是不想杀?虽缚仙索是厉害了点,但他若真想同归于尽,也不是没有办法。被最疼爱的弟子彻底背叛,他难道一点都不恨吗?”

    “想那么多做什么,或许是还念着琴圣的旧情,”黑猫嘶哑道,“恨也好,不恨也好,终归你在那缚仙索上做了手脚,等那一天到来,便由不得他。”

    刹罗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届时,若他杀不了魔尊,便想办法让魔尊杀了他。这样即便侥幸不死,活着的那个,也会一辈子活在错杀挚爱的阴影里,很容易被起澜找出破绽。”

    黑猫绕到她裙边,蹭了蹭,然后跳上一旁的石磨,与刹罗对视:“你为什么这么恨他们?”

    “恨?”刹罗摇摇头,“我不恨,只是看不惯他们得天独厚罢了。就像我姐姐,明明没有做什么,只是运气好,却能得到无数人的爱戴和喜欢,别人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认命呢?”

    她这话时,眸中血色弥漫,隐有疯狂之意。

    “我一生最恨的,就是被人背叛。幸而老天有眼,让我走出幽冥,如今,便让你们这些天之骄子,也都尝尝被最爱之人背叛的滋味。

    许是受她情绪激烈的影响,院内的地面开始震荡不已,黑猫立足的石磨也渐有倒塌倾向。它不安地在原地追着尾巴转了几圈,终是下定决心,一步跃到刹罗肩上。

    “碧螺,趁一切还没真正开始,若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收手?”刹罗嗤笑一声,伸手便要去扯肩上的猫咪,“我等这一刻等了那么久,现在收手?呵,真是笑死人了。”

    话音刚落,她像是想到什么,突然住了手,唇角一勾道:“怎么,洛哥哥,难道你已经开始后悔了吗?后悔当年不该抛妻弃子,放着好好的洛家公子不做,偏要跑来当我的一条狗?

    可你现在后悔,是不是太晚了点?”

    她这话得毫不客气,甚至带了挑衅的意思,似乎吃准了对方不会就此翻脸。

    一时间,二人在深深夜色中无声对峙,黑猫不安地在刹罗肩上挠了几下,似乎对这种内讧般的紧张气氛很不满,可它除了忠实地传达来自帝都之人的话语外,根本不会话。

    此时此刻,远在帝都的青衣男子摘下脸上狰狞的面具,面前同样有一只蹲坐的黑猫,只是神情木然,远没有狸奴通灵。

    而面具下露出的那张脸,却分明与蘅芜君,几乎一模一样。

    他斜坐在长平宫偏僻宫顶的正脊上,俯瞰帝都城内的万家灯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长街上相携归家的父子,却突然想起,若当年没有选择那样疯狂的一条路,或许现在,自己仍与父亲挑选的那和顺女子相敬如宾,在潇湘过着平静的生活。

    洛哥哥,那个的女孩子,已经有很多年,没这样唤过他了。

    洛家大公子这个身份,他也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用过了。

    乐平君洛云深有二子一女,皆从明字辈,长子明川,次子明澈,妹明嘉,个个出类拔萃,为同辈中的翘楚。

    在二弟还未长成的时候,洛明川也曾有过父亲称赞,同门羡慕的日子,潇湘的水赋予他灵秀的天资,在十六岁结丹之前,他便已将潇湘剑法“江海逝”与各式阵法尽数修习纯熟,还在初次参与折桂会时,夺得了第三的名次。

    而在那之前,历来洛氏送来参加折桂会的孩子,是从未进入过前十的。

    若按照那时的势头发展下去,父亲是一定会有意,将下一任家主之位交到长子手上的。

    只可惜,既生瑜何生亮的故事,从来不在少数。

    洛明澈就像一颗太过耀眼的新星,弗一升起,便将本属于洛明川的光芒尽数夺去,十三岁结丹,十六岁结婴,更在折桂会上击败琴圣亲传弟子,一举夺得魁首。这样的壮举,引得时人纷纷艳羡议论,潇湘洛氏出了个真正的天才。

    更何况,这样聪颖的孩子,性子竟还谦恭平和,温如和风,润似春水,没有一丝天才常有的张狂和自傲。

    人人都喜欢他,人人都想跟他做朋友,甚至有人求到自己头上,只希望自己能帮忙引荐给他。而那个天真的傻瓜,竟还在自己最失意时跑来寻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变,希望跟大哥和从前一样。

    和从前一样。

    呵。

    除了二人依旧酷似的容颜,内里的东西,早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一点都不剩了。

    与洛明澈的日进千里相比,自己反而像是天赋枯竭了一般,非但修炼速度越来越慢,就连帮父亲理的日常事务也常常出错。渐渐的,父亲对自己不再放心,而更多地将家族事务交在二弟手上。

    若是没有遇见那个带着鬼族诅咒出生的女孩儿,或许自己为了重新偷偷修习的那些禁术永远不会派上用场。

    或许永远下不了决心,用一场大火和一副身躯,来换取足以操控一切的强大力量。

    或许仍在仰人鼻息,苟且偷生。

    洛明川随手将面具一抛,眼看着它在空中划了一道圆弧,很快落进了那在城内蜿蜒流过的和水之中,了几个旋,便彻底沉了下去。

    “我从未后悔过。”

    其实,从他当年以血与火,开通往冥界的大门时,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上可以走了。

    “那便好,”刹罗在另一边笑得很开心,似乎早猜到他的答案,“将蘅芜君彻底踩在脚下,不是你的夙愿吗?如今你马上就能报仇,为何还要劝我收手呢?怎么,你是在怀疑我的决心吗?”

    “没有,”洛明川向后一仰头,看向天边皎洁的明月,“我只是想到,蘅芜不是莽撞之人,单凭慕老头的一封求救信,未必肯来西洲赴约。即便来了,也不可能不在潇湘做好布置。你和那位的计划里,是否还有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