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奈若何

A+A-

    流年箫顺着水流飘飘荡荡,如今被握在帝都那冒牌货的手中。

    其实冒牌货洛明川,也曾有可能从自己的父亲那里承袭它,但他走了岔路。如今终于有机会重新夺回,却又离自己注定的结局越来越近。

    他在泥潭中待了太久,如今就要沉下去了,却不想刹罗跟他一起沉下去。

    于是洛明川抬起眼,将视线一直停留在对面宁远湄的身上,却对曲流岚热切的寒暄声充耳不闻,目光沉淀再沉淀,似乎想从她脸上再盯出一朵花来。

    曲宗主被“蘅芜君”当众拂了面子,自然有些尴尬,可他涵养极好,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而是顿住脚步,回头向洛明川望着的方向看去。

    这一回头不要紧,正好和君长夜了个照面。后者并未刻意隐藏自己魔族的身份特征,因此曲流岚一眼便看出,站在宁远湄身边的男子是个魔,还是个身份不低的魔,顿时一蹙眉头,惊诧道:“宁峰主,你怎会与魔族为伍?真是荒唐!”

    着,他立刻就要从琴中抽出剑来,却被身旁的曲阑珊拦住,后者急急劝阻道:“兄长且住!你忘了?那是君长夜,是望舒君的弟子啊,他没有恶意的。我们还是快走吧,若是迟了,就赶不及去凝碧宫赴会了。”

    在当年潇湘的那场剧变之中,曲阑珊属于无辜被牵扯进去的一类,因此对君长夜印象并不算太坏,甚至畏惧之余还有几分怜惜。

    可她心思单纯,口舌亦不甚机灵,这话的本意是想避免一场纷争,但对于曲流岚来,却无异于火上浇油。

    “望舒君的弟子?”曲流岚仔细一瞧,又回忆起当年旧事,不由借坡下驴,冷笑着将话锋一转,直接指向了月清尘:

    “原来如此。那今日这场面,究竟是这个魔头归来作乱,师父知情不报,自行前来制止,却竟败于曾经的弟子之手;还是望舒君当年只是做了一场戏,明面上大义灭亲,实则已然倒戈,这些年一直对魔族暗中相助。而最近发生的大事,桩桩件件,都是你把消息透露给魔族,又或者,根本就是望舒君同他们一起策划的? ”

    他这话阴阳怪气,得十分不客气,原因除了对月清尘本人固有的偏见,另外就是最近修真界先后折了浣花宫和慕家,修士们个个憋了一肚子火,却不愿相信是自己战力的问题。于是便猜测是有内鬼埋伏在各派掌舵人身边,而且地位不低,否则怎么会次次都他们个措手不及?

    至于这内鬼是谁,却是众纷纭,此次凝碧宫主景昭邀请各仙派赴凝碧宫,便正是声称有了发现,要趁此机会,彻底肃清奸佞。

    面对他的诘问,月清尘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因为离解开体内的牵丝线只差最后一步,也因口舌之争无益,故没空理睬他。

    可曲流岚看对方沉默,却愈发咄咄逼人起来:“望舒君怎么不回答?莫非是默认了吗?你……”

    尾音戛然而止,他抱着的那把琴被一股大力从中间劈成了两半,而他本人也被那有如实质的魔气撞飞出去很远,而后重重跌落在地。

    “聒噪,”君长夜声音冷得像浸了冰,有浓重杀意在其中蔓延开来。可随即一顿,却又换了另一种似笑非笑的语气:“望舒君,你费尽心思与我作对,就是为了这么一帮只会内讧的废物吗?”

    这一顿,是停在他看清了傀儡师握箫的那只手,突如其来的动作之时。

    那人将箫从唇边移开,手腕轻轻一翻,箫身指向的方位,正是刚刚曲流岚所立之处。

    若君长夜刚刚不出手,或许此时,流年箫已经洞穿了那位曲宗主的咽喉。

    而就在那一瞬间,君长夜终于看清了,在眼前这傀儡师种种出人意料的举动背后,究竟隐藏着何种真正的目的。

    “兄长!”曲阑珊惊呼一声,不顾魔气尚未逸散干净,便纵身上前将曲流岚扶起,回头斥道:“君长夜,你做什么伤他?”

    那声音带着颤,似乎既气愤又不可置信,却很快被曲流岚按住胳膊制止了。后者方才是背对着洛明川的,可眼下也看清了局势,不由艰难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道:“蘅芜君,你是什么意思?”

    “魔尊你是废物,本君也觉得丢人,便想替望舒君将你这个眼中钉除了,仅此而已。”洛明川张口答道,他甚至绽开了一个微笑,而后再度以流年箫向曲流岚攻去。

    他这一句话,不仅轻而易举地将君长夜的身份带了出来,还完全将自己置于蘅芜君的身份,借月清尘的名义杀人,可谓一箭三雕,端的是毒辣无比。

    可洛明川的意图,竟还不止如此。因为他在这句话的同时,似乎立刻便改变了主意,十指间缠绕的丝线暴涨,一手持流年箫身,另一手则轻轻摆了一下。

    这一下摆动微不可查,旁人根本看不出来,却让君长夜心脏漏跳了半拍,而后立刻狂跳不止。

    虽然方才洛明川的手一直隐藏在袖子中,可君长夜不用看便知晓,他就是这样用牵丝来控制师尊的,眼下是要故技重施,趁清尘尚未摆脱控制,再度利用他来伤人。曲流岚死了也就死了,可像他这样的一宗之主若千真万确死在师尊剑下,一旦传出去,又如何能得清楚?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无数念头在君长夜脑海中一闪而过,又都被他一一否定。唯一剩下的那个愚蠢无比,却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或者,是他眼下唯一能想到的,能保得师尊清誉不堕的办法。

    多思无益,洛明川也没有给君长夜丝毫犹疑的时间。几乎在他手指轻摇的同时,原本立在原地与牵丝苦苦纠缠的月清尘竟再度握紧了霜寒剑,而后毫不犹豫,当空幻化出千百道冰寒剑气,汇成一条奔腾的冰龙形态,直冲曲流岚面门而去。后者实力与月清尘的差距犹如云泥之别,此刻受了伤,又被呼啸的寒意锁定,竟完全躲闪不得。

    而此刻,离月清尘彻底解开体内牵丝,只差了最后的须臾光景。莫非到了这一步,却竟要功亏一篑么?

    耳边忽闻铮然几声弦响,却是曲阑珊自曲流岚身后飞身而出,举着琴咬牙挡在了他与冰龙之间,手下风雷之音大作,似乎想凭一己之力将那剑气全数拦截。

    可能连她自己都知道,这样做实在无异于螳臂当车,却还是将体内灵气运转到极致,试图抗下冰龙一击。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呼啸而来的磅礴剑气,最终却没有落到她的身上,而是调转方向,伴着突如其来的漫天飞雪,尽数奔向了不远处的黑衣魔尊。

    而后,一剑穿心。

    原来,就在方才月清尘挥剑的刹那间,君长夜比他更快,手中双刀并立,身形移动疾如鬼魅,竟以封神刀直取那傀儡师的头颅而去。

    他先前之所以迟迟无法将洛明川斩于刀下,无非是投鼠忌器。眼下一切都坏到不能再坏,他便再无顾忌,刀尖寒芒大盛,眸中血色翻腾,算不惜一切代价,要那傀儡师毙命于此。

    可这样一来,背后空门却必然大开。他不管不顾,甚至故意漏出破绽,也是存了豪赌的意思,赌那傀儡师在此种极端情况下,究竟是更看重曲流岚和自己的死活,还是定要看他与师尊二人自相残杀。

    当胸口传来近乎麻木的剧烈痛楚时,他便明白,这一次,自己到底赌对了。

    霜寒冰蓝的剑尖当胸穿过,表面却迅速凝起一层红霜,那是自心间带出的滚烫血液。而与此同时,因感觉到血腥而格外兴奋的封神刀,也残忍地穿透了洛明川缠满丝线的手掌,而后去势不减,将他的前胸刺了个对穿。鲜血喷溅出来,模糊了君长夜的视线,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其他感觉却也因此,而变得格外敏锐。

    他嗅到白梅淡淡的寒香气自身后传来,在周遭一片血腥里,格外令人沉醉,想要循着气息溺毙其中,溺毙在曾经那个温柔的怀抱里。

    有比鲜血还要滚烫的液滴自眼眸中毫无征兆地落下,溅到剑尖上,立刻便与红霜凝到一处,再不分彼此。君长夜感觉有刺骨冰寒自胸口蔓延开来,顺着血脉一点点将周身热气冷却。而胸口片刻的麻木过后,是剧烈到无以复加的痛楚,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只因胸膛每稍稍起伏一下,都会扯动裹在血肉中的剑身,像有只手在其间搅弄一般。

    可正是这种剧痛,使得君长夜原本已然模糊的视线再度清晰起来,他看到对面傀儡师的左胸与脖颈连接处已被封神完全斩断,那张与蘅芜君酷似的脸庞全然失去血色,上面却定格着一种介于嘲讽与怜悯之间的神情,似乎对眼前都尽在掌握之中。封神刀锋的劲力一松,那裹着青衣的身躯便直直下坠,掉进下方黑湖之中,却只溅起了一点的涟漪。

    这点细节太过微末,以至于连君长夜都忽略掉了。然而,几乎是与此同时,从胸前悬着的那点剑尖上传来一丝颤抖,很轻,却在君长夜心中被放大了无数倍。持剑者显然有所顾忌,并不乱动剑柄,只心地向外挪动,试图在将伤害降到最低的情况下,将霜寒平稳地自他体内移出。

    君长夜盯着胸前逐渐消失的半截剑尖看了片刻,却突然像个真正的魔头那样,低声笑了起来:“不愧是……望舒君,对付起……非我族类者,当真……毫不手软。看来今日,你我之间,是非要……死一个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