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化龙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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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未落,君长夜便左肩使力猛地一震,竟不顾胸腔间钻心痛楚,生生将那柄从背后刺来的寒剑逼出体内,而后向前轻巧掠了三步,浑似没有受过伤。他将原本险随曲流岚下坠一并脱手的长刀重新握紧,这才转过身来,似乎算践行方才的话,再度对在场的其他人痛下杀手。

    可他伤势究竟如何,不会有人比月清尘更清楚。他离君长夜最近,一眼便正瞧见对方胸前血流如注。更兼明白君长夜之所以这般心急,甚至故意露出破绽,生生受了这样重的一剑,完全是为了自己,顿时像被大力攥住心口一般,比方才被牵丝控制还要难受,暗道你这傻子,我何时是在乎虚名之人?只需再等一时三刻,等到这牵丝解开了……

    君长夜弗一转身,却见身后不远处,月清尘正低头盯住那因失去着力点而猛然下垂的霜寒剑身,握剑的手兀自颤抖不已,连带着剑尖也抖落一层血色。察觉到他的目光,月清尘便猛地抬起头来,眸中火气翻腾,眼角甚至泛起一点红痕,双唇紧紧抿着,很明显是动了怒。

    也很明显,是终于摆脱了牵丝的控制。

    君长夜胸口骤然一窒,好不容易聚起的一口气险些又散了,下意识想道:莫非他是在怪我,不该冒这个险吗?

    可宽慰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印象中那人总是一副清冷模样,君长夜从未见过月清尘大动肝火,除了……在万古如斯的那两次强迫过后。平常跟人置气也都是冷脸相对,像个冰塑的神像,却决不肯做任何失仪之事。这一点令君长夜爱极亦恨极,恨比爱还多些,因为情绪是想法的外露,他始终平静,便是决不肯给任何人机会窥探他的心中所想。

    可有一点君长夜确定无比,那就是月清尘已经恨他恨到了骨子里,他该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死在此地。现在动怒,应该是在后悔,方才为什么没有再刺得更深一点。

    可此情此景,却难免不让人想到当初二人第一次交欢的那夜过后,自己抱着师尊好不容易捂出点热气的身子,指着胸口方向,过的那句话。

    “以后要杀我,刀子记得往这里捅。”

    真是一语成谶。

    其实在内心深处,君长夜大概是希望自己死在月清尘手下的,这样的话,就不必时刻担心,会在何时永远失去他。

    君长夜眸子微眯,却是再度低声笑了起来,唇齿间尽是咸腥和苦涩的味道。他摇了摇头,不肯再与月清尘对视,索性转身面向庭院内已然被变故惊住的曲阑珊等人,冷笑道:“还有哪个想杀我,一起上便是了。”

    他衣服上几乎都是血,又刚刚将那傀儡师斩落湖中,身上杀气四溢,简直像个炼狱里来的煞星。曲阑珊以为那青衣人真的是蘅芜君,不由红了眼眶,可转念想到君长夜与蘅芜君是有杀父之仇,却又不知该如何分解这其中的恩仇了。

    她唯恐下一个受害的便是月清尘,正想道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耳边却忽闻几阵异响。这异响,有些来自庭院中那片突然疯了般翻腾不休的黑湖,有些,则是达达的马蹄声。

    月清尘自然也听到又有人来了,不由向外一瞧,只见院墙外烟尘飞扬,竟是自皇宫方向驶来了一队轻骑。为首女子一袭雪白劲装,背负长弓,飘扬的旌旗上绣着火红的弓箭家纹,显然是风家的人。

    这些人来得极快,那女子显然也瞧见了方才发生在这府中的一切。待行至院墙几步以外,她便挥手示意身后人停步,而后自背后取下朱红长弓,又从身旁的司箭侍女手中接过羽氏特制的信箭。

    她先向黑沉欲雨的天空射了一记,见那箭如焰火般炸裂开来,便又取一箭虚虚搭在弦上。却并不射,而是垂在身侧,然后轻身下了马,一边戒备着来自空中那黑衣魔族的突然袭击,一边朝院墙上空的月清尘道:

    “晚辈风氏回雪,奉家主命带弟子驻守帝都,见过望舒君,宁峰主,曲宗主,先前不知几位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回雪先前在宫里见这边空中突然腾起冲天魔气,还同太子殿下担心是有极厉害的魔头混进了帝都,如今见圣君您也在此地,便放心了。只是先前帝都几条江流连接处相继被人为破坏,周边百姓死伤无数,却有人亲眼见到是蘅芜君与鬼族两名大将所为,不知圣君是否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这番话虽然得极为客气,却显然因为觉得这件事实在离奇,牵涉之人太过位高权重,又一向与望舒君交好,而并未完全放下戒心。而月清尘此刻虽摆脱了牵丝的束缚,却因为刚刚一击耗尽了体内气力,又被洛明川的诡计多端和君长夜明知是圈套还上赶着往里跳的举动激得心力交瘁,连握剑的手都在颤抖,若此时再与人动手,怕是连巅峰期的一成法力都使不出来。

    然而事情绝对不可能就这么结束,依照如今的局面之复杂,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非月清尘在这一时半刻间能想象得到的。若是再出现什么棘手的状况,即便那风家二姐叫来再多援兵,也不过是多几个送死的人罢了,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得想个什么办法把她支走才行。

    宁远湄显然与他想到一处去了,她见那风回雪虽眉目如画,肌肤胜雪,举手投足间却风姿飒爽,俨然是位女中豪杰,不待月清尘开口,便率先道:“风姐,我们也是为此到帝都来的。只是这件事来话长,与鬼族在一起的也并不是蘅芜君,眼下却另有一事相求,能否麻烦你帮我去皇宫走一趟,取来太子冠冕上的明珠一用?”

    风回雪虽不明所以,但对宁远湄的话却很是信服,正要答应下来,可一抬头,却像看到什么恐怖至极的景象,竟立刻举起手中弓箭,向着月清尘所在方向射了出去,同时叫道:“大家心!”

    几乎是与此同时,月清尘感觉到一阵令人作呕的腥风自背后水潭内袭来,手中霜寒察觉了压迫感极强的妖邪气息,自行嗡鸣不止,似乎想要朝邪气传来的方向冲将过去。月清尘不用看也知道那东西不可觑,当即反手一挥,便将霜寒掷了出去,同时身形勉强向前掠出几丈,这才回过身来去瞧那究竟是何物。

    却见一个庞然大物正自先前洛明川落下的水潭中爬上岸来,被黑色雾气笼罩的身子已露了一半在外面。风家那支比寻常箭矢坚硬数倍的羽箭虽射中了妖物,却像射进了没有实质的雾气中,立刻就被吞了个干净,没起到半点阻碍作用。

    而霜寒笔直地飞向那团雾气,与那半截身子出了水的怪物斗在一起,金石相撞声不绝于耳,很快将笼罩在那妖物身上的黑雾撕开了几道缝隙,露出其中巨大的绿色瞳孔。

    那竟是一条已修行至半龙状态的恶蛟,透过被撕裂的雾气缝隙,可以看到它身上覆有钢铁般的漆黑鳞片,连霜寒这等神兵砍在上面,都仅仅留下了几道白印。虽这与月清尘实力尚未恢复有关,可若换成寻常兵器,怕是连这蛟龙的身都近不得。

    都蛟千年而化龙,可这片天地间自上古龙族覆灭后便失了龙气,寻常猛蛟不得龙气便不得化龙,可这条恶蛟头顶已然生出双角,恐怕至少修行了几千年,又不知从何地寻得了上古时期残存的一丝龙气,这才修炼成了半龙状态。

    可是这种已经半仙的妖兽向来避世而居,一心追求踏上仙途,它为何突然莫非会出现在帝都这种地方?是受了那些鬼族的召唤,还是……是盯上了君长夜身上的龙气?

    若是君长夜未曾受过自己方才那穿心一剑,现在要杀了那恶蛟,想必不是难事,可是如今……

    月清尘忽觉莫名一阵心悸,下意识去寻君长夜,却见对方也正在定定地看着自己,眸中似乎翻腾着极深极浓的眷恋和柔情。

    见月清尘看过来,君长夜却也不躲,只冲他微微笑了一下,好像又变成了当年在昆梧山学艺的那个少年,而后启唇了句什么。周围一片混乱,君长夜得又轻,月清尘听不清他究竟在什么,可单看口型,应是三个字。

    就在这时,下方又是一阵嘈杂喧闹,月清尘扭头一看,却见远处百姓四下奔逃,正有无数白骨恶灵自城中那条玉带般的和水中涌现出来,逢人便缠上去噬咬,不吸干精血不肯罢休。风回雪带来的那些侍卫见状,早已自发地向那边冲过去,无奈被人群冲散,始终无法靠近和水。

    只顾逃命的百姓中有人发现那些恶鬼似乎畏惧自己身上带的铜钱,忙拿出来举在头顶,旁人一见有效,忙纷纷效仿,倒是生出了奇效,让他们不再那么措手不及。

    月清尘见了这一幕,方才猛然想起,当时君长夜初入帝都城时,倒的确是扮作商队在城门口遍洒铜钱,引得百姓纷纷拾取,原来他早就料到鬼族要搞大动作,亦早在那些铜钱上施了驱邪的法术,所为的,就是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他心中一片混乱,正思考君长夜近期还做过什么别的事,眼角余光却瞥见那巨蛟吃痛,正不屑又愤怒地将尾巴朝这边扫了过来,所过处亭台楼阁间皆湮灭成尘。它体型庞大,又力大无穷,这一下若是甩到人的身上,别管修为如何,必然是要变成肉泥的。

    月清尘立刻自空中落回地面,用恢复的一点气力在这府邸的范围内撑了一个寒冰结界。可刚撑好便正面抗了那巨蛟一击,他顿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喉咙间腥甜无比,似乎是激起了体内未愈合的旧伤,却又被他强行压了回去。

    “师兄,你没事吧?”耳边传来一阵香风,随之而来的,是宁远湄关切的询问。

    “不妨事。”月清尘用力蹙了蹙一下眉心,这才将身上的不适暂时压制,可再一抬头,空中哪里还有君长夜的影子?

    他心中一震,再定睛一瞧,却见这片阴沉的天地间骤然多了条比那恶蛟还要大上一倍的黑龙,弗一出现,便发出一声咆哮般的长吟,立刻与恶蛟缠斗在一起。

    “这……是真的龙吗?”宁远湄喃喃自语道,“没想到,自一万年前的那次屠戮,竟还有龙族存活于世。我先前见过一次,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想到它这次倒是帮了咱们的大忙。”

    可月清尘悬着的心却没有放下丝毫,他望着空中相斗的两个庞然大物,心间过了七八个念头,终是回头道:“湄,把九素回魂针给我吧。”

    这是自二人见面以来,的第二句话,宁远湄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追问:“师兄,你什么?”

    “我,九素回魂针,你没听错。”月清尘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至极,“能不能把它给我?”

    这话里几乎带了哀求的意思,宁远湄不由自主倒退一步,不住摇头道:

    “不成,那怎么成?不成的,这针虽然可以让人的实力暂时恢复巅峰,却实在是下下之策,只有本就濒死之人才会用的。我,我曾立下毒誓,此生再不给人施这种针法,如今,又怎么能害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