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龙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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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话一出,月清尘的眉尖又蹙了一下,可这次,却很快舒展开来。

    他突然很想看看君长夜此刻的模样,是不是像以前修炼遇到瓶颈时那样,总是眉头深锁,动辄把自己关在屋里,除了反复练习,就是心事重重地盯着墙壁出神,或是更甚于那时。可惜暂时做不到,便先轻轻叹了一口气,感觉心里五味杂陈,仿佛春山雪融。

    于是他也看不到,对面那个青年在出自己想忘记他的那一刻,要努力地仰起头闭上眼睛,才能不让泪水夺眶而出。

    我宁愿将所有痛苦都深埋在心底,也不想忘了你的模样。虽然那可能痛到无法忍受。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不能明明知道没有未来,还因为那些可预见的,全然无法克制的思念,硬要你留在我身边。

    如果不这样做,我怎么舍得放你走呢?

    君长夜慢慢抬起手来,再度狠了狠心,就要将盛放了前尘的瓶子送到唇边。可就在这时,他却听到月清尘轻叹一声,然后道:“这么着急做什么?又没人同你抢,先扶我起来。”

    君长夜握瓶的手立刻顿了一下,又听月清尘很干脆地补充了句:“我看不见了。”

    他这句话时,神态一如往常,看不出丝毫的意外,恐惧,乃至惊慌失措。可任谁都知道,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深海之境,若是眼睛若是出了问题,一定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

    “什么?”君长夜微微一怔,这才将月清尘的不对劲与受伤联系在一起,顿时再顾不上什么忘情水。他将那瓶塞上封口放在一边,然后俯下身子揽住月清尘的肩膀,一边心翼翼地将他带往自己怀中,一边问道:“怎么会这样?缚仙索不是已经解开了吗?你不是应该恢复了吗?为什么还会……难道又是鬼族做了什么手脚?”

    最后一句话中登时带了杀气腾腾的味道,可心头这份骤然腾起的怒火,却很快又被怀中人的下一个举动浇熄了,只剩了无边无际的内疚与疼惜。

    “谁知道呢?”月清尘靠在他怀中,摸索着将手放到君长夜左胸的位置,在那里轻轻摩挲了片刻,又侧身将耳朵贴了上去,似乎在听他的心跳声,而后弯了弯唇角,道:“果然,已经好多了,总算那狐没白救你一场。也罢,你要喝的话,就现在喝吧,自此前尘往事,一笔……”

    隔着胸口残破的衣料,君长夜能感觉到月清尘微凉的体温在胸口肆意流淌。这姿势委实太暧昧了,他只消稍微低下头去,就能碰到月清尘被墨发遮掩的额头。

    “你愿意跟我一笔勾销吗?”君长夜喃喃道,声音里终于带上掩不住的哽咽,“你不恨我了吗?”

    “恨?”月清尘极短促地笑了一声,在他怀中摇了摇头,“这里面的对与错,谁又能的清楚?我并非全然无辜,自然懂得后果自负。若床笫之间那回事,我不是女子,大不了,只当做被疯狗咬了两口。可你知道,我平生最恨的是什么吗?”

    君长夜沉默一瞬,终是按捺不住心头悸动,低头吻上他的眼眸,边轻轻舔舐,边含糊不清道:“我知道,你最恨我这条疯狗拿晚晴道长威胁你。放心吧,还在帝都的时候,我就已经给万古如斯去过信了,晚晴道长这会儿,应该在回茅山宗的路上了。”

    “你想的倒是很周到,又是放人质,又是忘忧酒的,”月清尘没有往后躲,却向一旁偏了偏头,“可你现在这样,就不怕我的眼睛出现问题,是因为中毒了么?”

    “当然不怕,因为没人能在我的面前对你下毒,你也不可能大意到对中毒毫无知觉。”君长夜慢慢地将月清尘松开,一只手更稳地环住怀中人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捧起他的脸颊,而后再度将唇覆了上去。

    这次的吻绵长而细密,不同于以往,总伴随攻伐之气一并到来,像要诉尽百转衷肠。等到月清尘察觉出唇畔那片恼人温热的来源,却发现自己已经在笨拙地回应着这个热吻,心中非但并不觉得排斥,唇舌交缠间,甚至隐隐有欢愉之意。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情。因为视觉被剥夺,心中的感觉顿时被无数倍地放大,月清尘能清楚地感觉到它已然发生变化。仔细想来,这份感情似乎来得毫无道理,却又处处有迹可循。

    他们实在太像。

    不知不觉中,月清尘的手已然从君长夜胸前移开,转而环绕上青年的肩膀,君长夜感觉怀中人的身躯愈发软了下来,仿佛拥着一汪初融的春水。

    我是在做梦吗?他暗想,可是眼前一切真实得不能再真实,来自那人身上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钻进鼻尖,而他嘴唇的温软触感,与当年在潇湘春日水泽的渡船上初次触碰到时,别无二致。

    这是真的,不是梦。

    可是很快,耳边有细微的水波流转声响起,似乎是有些一直在暗中窥伺的东西终于按捺不住,要对早已看好的猎物亮出獠牙。三条海蟒并两条硕大的剑齿鱼怪弓起身子,分别从三个方向射向相拥的二人。

    可君长夜仍旧闭着眼睛,吻得愈发深而忘情,仿佛完全没有把那几只巨妖放在眼中。直至妖兽腾起的破空声渐次响起,他才终于舍得松开捧着月清尘脸颊的手,先扯下身上外袍盖过两人头顶,而后往旁边略一摆手。身前身后的那片空间里,顿时多了五片混合着碎肉的血雾,不待弥散开来,便被疾速而来的气流裹挟着奔向别处了。

    君长夜的视线仅仅冰冷了一瞬,就在再度低头望向月清尘时,重新变得柔软而专注。此时此刻,他已经将片刻以前过的话完全抛诸脑后,也全然忘记了怀中那个曾在无数个难眠之夜陪伴他的瓶。在头顶黑袍掩映下的狭空间里,他抬起手来,轻柔抚过月清尘墨染般的眉弯,温声道:

    “很痛吗?还是没什么感觉,仅仅是看不清东西?能先睁开眼睛,让我看一看吗?”

    可这次,月清尘却低头避开了他的触碰,轻声道:“没什么,应该是下来的时候不心撞到哪了,我自己调息一阵子就好了。”

    君长夜看得出他心中很乱,应该有很重要的事情在瞒着自己,却也不在这当口点破,只用另一只手则将封神刀插进地下以作支撑,而后扶着月清尘一并站起身来:“刚刚听妖王,这附近有些潜在的危险。我虽然还没发现有什么值得大惊怪的,但既然他在龙神庙里,明那边相对安全,我们先去和他汇合。前面还有一段台阶,我扶你慢慢走。”

    月清尘没有开口,算是默认了,同君长夜一并踏上前往龙神庙的蜿蜒石阶。过程中,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直到跨过最后一级石阶,站到了庙内那具望而生畏的龙神像面前,君长夜才停住脚步,松开了扶着月清尘双肩的手,退后几步,与他面对面站着,慢慢开口道:

    “我知道有些话现在不合适,可还是很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师尊,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你刺我那一剑时,我不躲,其实还有一个答案,就是对于我而言,如果没有你,这世界与十八层炼狱也没有什么差别,可若是没有我,你却能活得比现在快活得多。

    刚刚在上来的路上,我想仔细数一数,你身上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当年在潇湘,你为何宁可听信外人的一面之词也不肯信我,既然不肯信我,又为何要扮作青鸾师姐的模样来水牢中救我?可那实在太多,只好作罢了。其实现在看来,这些也不太重要,可以等你想讲的时候再讲给我听,若是你一直不想讲,我也可以一直等下去。但有一个问题,我希望等你想好了,能早些给我答案。”

    君长夜顿了顿,试图从对面人的神情中猜测他心中所想,却全然无果,便继续道:“清尘,能不能让我成为你的道侣,一起祭八荒,拜天地,然后守护苍生也好,云游四方也好,一起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可以好好想一……”

    他话音未落,龙神像后却传来一声惊呼,而后立刻转出道极高大的影子,一下就将手搭在了月清尘肩上,而后便要将他往神庙里面带去:

    “望舒君,原来你也在这!太好了,此地有位故人,正想见你一见,快请进来吧。”

    君长夜哪里肯让别人这么随便地碰他,当下身形一移,右手便直接覆上冷北枭的手背,正要将他的手直接从月清尘肩头掉,却摸了一手的黏湿滑腻。

    是血,却不像是妖的血。

    可他刚才检查过,师尊身上亦没有尚未愈合的外伤,那这血,会是谁的呢?

    君长夜蹙了蹙眉,若有所思般盯住那两道已然走进龙神庙的背影,而后寸步不离地跟了进去。等到靠近龙神像后,才发现有一个穿青衫的男子正靠在神像的基座旁闭目养神。是青衫,其实只能勉强看得出来原来的颜色,因为他整个上半身都被血色染湿了,青色透过红色映出来,形成了一种十分奇异的色彩,左袖管空空荡荡,里面的血肉只剩半截,自臂以下不翼而飞,只留下一派森森白骨。

    在君长夜为数不多的印象里,身为在水一方的主人,洛青鸾最崇敬的叔叔,蘅芜君向来是以温文尔雅闻名于世的,并且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反观如今他的模样,却是有些落魄了。可凭蘅芜君的实力,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又怎么会与向来势同水火的妖王混在了一起?

    听到不远处传来三人的脚步声,洛明澈睁开双眼,冲月清尘微微笑了一下,招呼道:“望舒,好久不见。冒昧搅,还请恕我扰人美事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