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你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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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月清尘要正事,君长夜当即收敛了先前一身散漫习气,整整衣襟,坐正了身子。然而,在开始自己此行的所见所闻之前,他却先试探着问道:“师尊,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月清尘将目光移向很远的别处:“这个问题,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呢?”

    “自然是希望,你能够原谅我了。”君长夜凝视着他在微光映照下皎白如雪的侧脸,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对不起,我明白无论我现在什么,都于事无补。等我们出去以后,无论有多难,我会想办法将你身体里的秘术解开。若到时你还是想杀我,那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我不信,你心里对我半点情意也无。 ”

    “够了,”月清尘蓦地回头看他,语气转冷,“信不信由你。但就事论事,若我没记错,这一次,可是你先动怒的。”

    “不错,”君长夜抿了抿唇,“可是这次,是你不遵守约定在先的。你过,要等我回来,再一起去玄武墓。还有,等我回来之后,就把拒绝我的理由和你瞒着我的事全都出来。难道这些不是你答应过的吗?”

    月清尘见这人上了倔劲,竟非要在这时胡搅蛮缠算起账来,不由大感头疼。将所知之事和盘托出,他确实答应过,但那只是一时心软外加缓兵之计。他本以为自己一行人可以在君长夜回来之前进入玄武墓,只是没料到对方竟回来得这么快,还正好撞上自己被海底红焰吞噬的一幕,这才又引出这么多事端来。

    “所以,师尊果然是在骗我。而且事到如今,还是不算吗?”君长夜坚持道。

    “确实,我先前答应过要告诉你。可到目前为止,却还不算是失约。”月清尘决定赖一回账,“其实此事,与你在海上的见闻有关。而且我当时的,分明是等你回来将所见告知于我,作为交换,我再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可如今,既然你先有毁约的苗头,我自然没必要与你听。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话工夫,月清尘就见近在咫尺的那双赤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接着,金眸的主人笑了起来。

    “不用这么麻烦。清尘,其实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什么都肯听你的。”

    紧接着,不待月清尘有机会发作,他就率先抬起手来,在这片狭窄的空间内布下一片白幕,而后借用驻颜珠散发的微光,将先前在海上所见一切倒映在幕布上,尽数呈现在月清尘眼前。

    “师尊之前的没错,如今乘龙船而来的这个所谓新皇,的确不是真正的萧紫垣,或者,他是萧紫垣,却已经完全置于某种力量的控制下。”正式开始前,君长夜的语调沉凝下来,似乎也觉得疑点颇多,“这些就是我所见之全部,他的表现很不对劲,身上灵力的运转轨迹也是我前所未见。师尊看看能否认得出,这是不是来自天界的力量?”

    可月清尘听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却觉得意味深长,不由道:

    “天界万年未曾对凡世开放过,但凡记录诸神神力与仙力流转轨迹的典籍都是禁忌,并未在世间流传。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能认出天界仙人的灵力轨迹?”

    君长夜犹豫一瞬,似乎不知该不该讲,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将方才所闻尽数出:

    “师尊知不知道,方才在你临近昏睡过去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口中一直在叫着同一个名字?”

    名字?

    月清尘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与天界有关的,莫非是凛安?

    “怎么,”为掩饰心中不安,他反问道:“莫非我是在叫你吗?”

    “不,”君长夜垂下眼帘,“我听得很清楚。你唤的那个名字,是‘离渊’。”

    离渊。月清尘愣了一下,忽然隐约想起,当时身上热得难受,只有从面前人身边能得到丝毫缓解,便下意识与他靠得极近。可越细细端详,越觉得他与一故人极其相像,还勾起了自己记忆中很久远的一段凄切往事。可待要仔细追忆,非但回忆如泡影般消失无踪,再也寻觅不着,还觉得心中如吞黄连,苦不堪言。

    离渊万年前就已经身死道消,月清尘自然不可能与他相识,那么这记忆,只能是来自曾依附在原主人体内的那缕神尊的残魂。

    可残魂已经被凛安取走,这记忆又来自何方?

    除非,根本就不存在残魂被取走这回事,它还在这具身体里,与自己同在。又或许,自己本身就是那片残魂,只不过由于残缺不全,已然失去了万年的记忆。

    看来要解决这个疑问,一定得快点找到三世镜才行。

    月清尘回过神来,却听得君长夜继续道:

    “照理,这个名字我不止听过一百遍,已经足够熟悉了。我曾听很多人过,我是离渊的转世,正因如此,才能自魔域禁地拔出他的封神刀,并成为这魔刀的下一任主人。可是,我从来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他是他,我是我,我们是完全不同的。离渊并非强大到不可战胜,我也没必要在他的阴影下活着,他在万年前能做到的事情,我现在也一样能做到,甚至会比他做得更好。”

    到这,这位魔族的现任魔尊苦笑了一下:“可你在叫他名字的时候,分明眷恋至深,却想靠近又不敢靠近。那个样子让我看了,竟突然恨不得自己真的就是他。怎么,师尊,你曾见过他吗?”

    毫无疑问,黑暗可以帮助人很好地隐藏情绪,特别是在被问到一个自己难以照实回答的问题时。驻颜珠的光芒并不明亮,恰好可以给月清尘提供一个阴影处,能让他将脸上的表情调整至不叫人看出破绽。他将身体从君长夜身侧移开,慢慢挪坐到对面去,这样双方都可以用一种比较舒服的姿势望向君长夜幻化出的那片画幕。

    “如果你问的是我,那我的答案是 ,没有。”月清尘仰起头,将脖颈枕靠在身后蚌壁上,所以回答问题的时候,君长夜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听到那人继续用一种相对平静的语调,轻声道:“其实,有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在偷窃别人的感情,也包括你的。所以,不要再对我抱任何希望,对你我都好。好了,我们已经浪费了太久时间,还是快些开始吧。”

    他的话,君长夜向来是肯听的,虽然尚需琢磨其话中含义,却还是一挥手,令那几道悬于半空中多时的人影动了起来。

    月清尘依其手指方向看去,只见画幕之上,有船队行于碧波万顷间。旗船最前端当风站着一人,正以双手撑在船头,目视前方。此人着宽袖紫袍,气宇轩昂,体态虽与以往在绝尘峰时相差许多,相貌变化却不太大,因此月清尘仍能一眼认出,这正是萧紫垣。

    而在他身后,一年轻女子着鹅黄衫子,正盈盈而立。她望着他的背影,似乎有些怯,但仅在原地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道:

    “萧大哥,你找我?”

    萧紫垣闻声回过头来,极温和地冲她招了招手:

    “来,到我身边来。”

    曲阑珊依言走上前去,却只不远不近的站着,并不近他身,声音是极客气而疏离的:“萧大哥,请问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不能找你吗?”萧紫垣给她故作严肃的模样逗笑了,再度招了招手,“再离我近些。”

    曲阑珊只得再向他靠近几步,待走到距萧紫垣三尺以外,便什么也不肯再靠近。萧紫垣看出她的紧张神态不像假装,不由轻声问道:“你怕我?”

    “没有,只是有点紧张,不知道该怎么跟如今的萧大哥相处。”曲阑珊摇摇头,唇边终于浮现一抹羞涩笑意,“之前在潇湘,你救过我的命。在帝都,又是你和回雪姐姐救了我和兄长。我很感激你,也很感激回雪姐姐。听你们就要成婚了,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们。”

    “谁我们要成婚了?”萧紫垣漫不经心道。

    “下人们都在,”曲阑珊抬起头来,眸中却隐含了一份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他们还,你这次出海,是为了给回雪姐姐寻一枚驻颜珠作为聘礼。”

    “那我为什么不带她来,却要带你呢?”萧紫垣微笑着反问道。

    “我…… 我不知道。”曲阑珊承认道,“这正是阑珊一直不解之处。”

    萧紫垣转回身去,重又将双手撑上船头,低头望向不时泛起白浪的海面,似乎想透过它,看到深海最深处的动静:“我来这,确实是要寻一件失散多年的珍贵宝物。他比明珠耀眼,比群星璀璨,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但记住,不是为别的什么人寻的,是为我自己。至于为何带你一起……”

    到这,他作了个“请”的手势:“走到船右边去,低头看,下面就是我想给你看的东西。”

    曲阑珊依言走到船侧,低头望去,先是有些迷惑,不知该看向何处。可随即,在看清了下方情形后,却顿时捂住嘴巴向后退去,觉得一阵眩晕恶心,惊骇至极:“这是什么?他们要对那个人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