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三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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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栖凤阁内, 君长夜已将先前黑衣魔尊那一套行头换了下来。他侧身倚在窗边,见玉坟那边的冲天火光渐渐熄灭,心道风满楼差不多也该过来了,

    便从窗前离开,往内间走去。

    冷北枭正坐在床边,见床上安然睡着的洛青鸾呼吸渐趋平稳,一颗悬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下,又给她掖了掖被角。君长夜一走进来,冷北枭就猛然站起,

    将对方拉到一边, 忍不住低声埋怨道:“魔尊,你这一步棋走得可太险了。万一那个疯子真的杀了丫头,本王怎么办?你叫本王有何颜面去见蘅芜?”

    “他杀不了青鸾师姐的, ”君长夜低声道, “我探查过了,师尊留在师姐身上的印记还没有完全消失, 若他真的威胁到了师姐的性命,

    那印记中封印的力量就会被触发, 以景离当时的状态,绝对承受不了那种力量。再加上,你刚刚也看到了,师姐受伤虽然不轻, 却没有致命伤,

    如今对她性命最大的威胁,是如何顺利吞纳蘅芜君留下的半身修为, 让自己不至于爆体而亡。”

    “有本王在,自然不会让她爆体而亡。”冷北枭拍拍胸脯,

    “本王刚刚已经帮她梳理过了,接下来只需静观其变,只要她能自主引导灵气在灵脉中顺利运行一周,往后要将那些修为尽数吞纳,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君长夜知道他此话不假,便略略颔首,眉间阴霾却仍未完全散去:“不过这次,也的确是有点大意了。我本来以为,师姐的母亲好歹是景离的亲姐姐,他不至于下此毒手,没想到……”

    “亲姐姐?我呸!照本王看,亲情这种东西在那家伙心里,根本不值一提!连自己的亲爹都敢下手,我们妖都不做这种事!”冷北枭愤愤道,“对了,魔尊,你还没跟我,这整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什么时候牵上景昭那条线的?他又为什么要乖乖听你的话?”

    “也没多久,只是他当时受制于景离,而我许诺要帮他一把,只要他听我的安排行事。”君长夜淡淡道,“我答应景昭放过凝碧宫,也放过景离。可景离生性多疑,又怎么可能相信我会真的放过他?”

    “那你……”冷北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但本王也觉得,你的确不会真的放过他,而且就算你放过他了,本王也不会放过他。”

    “无所谓,这些都不重要了。”

    “可还有件事,本王始终想不明白,”冷北枭抱拳胸前,“景昭,不该是恨景离最深的人吗?纵然是亲兄弟,可看他弟弟干的那些事,已经禽兽不如,跟他谈感情都是脏了自己的口舌。可景昭为什么还要你放过他呢?”

    “谁知道呢?人心这种东西,是世界上最难捉摸的。”君长夜摇了摇头,“而且,景昭是名门正派,想法怎么会跟你我相同?他虽然看着直率,却也绝非没有心机之人。不过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就不是我要关心的问题了。”

    话虽如此,君长夜的思绪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回到石门外那条昏暗低狭的甬道里。

    景昭与石门内的景离交谈时,君长夜就抱着刀靠在不远处,所以他们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当景离到弑父一事的时候,君长夜亲眼见证了景昭的震动和惊怒,并觉得,那并不像是装出来。

    如此一来,就有两种可能,一是景昭一直被蒙在鼓里,确不知情,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第二,则景昭早就发觉景离对他的感情特殊,已经远超兄弟之情,并利用这种感情,非但摆脱了遭受魔族控制的厄运,还借景离之手,除掉了命令自己接受厄运的父亲。

    不过结合后来景离弑父、囚兄、夺嫂这些丧心病狂之举,第二种可能性并不大,毕竟,玩火玩到把自己也搭进去,未免太不值得。

    后来接到洛青鸾,并得知景离给出的一刻期限时,君长夜跟景昭立刻带着洛青鸾退了出去。然而,在快到出口时候,景昭却顿住脚步,精准按下机关,给君长夜开了另外一条直通栖凤阁的甬道,并言明若君长夜不希望外面的人看到他,可以从那边走,先带洛青鸾过去疗伤。

    这样看来,景昭对这座墓室内部的构造,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答应宫主的事,本尊都做到了。”临别前,君长夜这样道:“等需要的时候,本尊自会派使者来找宫主,那一天不会太远,希望宫主早做准备。”

    景昭沉默着点点头,冲君长夜抱了个拳,就转身面朝来时的方向,向墓室的正门倒退着飞掠而去。

    他这样做,是想将这座幽暗墓室最后的景象,永远镌刻在脑海中吗?

    “魔尊啊,本王怎么觉得你变了?心软了,也没那么仔细了。”冷北枭嘟囔了一句,随即却见君长夜竟然转身欲走,忙一把拉住他,“等等等等,这里面明明还有很多可以深挖的点,你就急着要走?走去哪啊,急着回家去看望舒君吧?”

    他此语本是趣,谁料君长夜竟真的坦率承认道:“是啊,有美人在翘首以盼,候我归家,我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这话本也是趣,谁知冷北枭却好像信以为真,慢慢放开他,情绪眼见地一下子低落下来。

    君长夜不知道,可冷北枭自己却清清楚楚,他答应过宁远湄,此生再也不见蘅芜。他本以为自己得出,就一定做得到,可没想到,自分别的一刻起,对蘅芜的思念和担忧就如海一般呼啸而来,将他从头到尾彻底吞没。他在妖界实在待不下去,于是便出了界,时常到潇湘这边转悠,这才能听到洛青鸾模仿箫音的口哨声,及时赶来。

    君长夜虽不明所以,但看他这样表现,猜测必定与蘅芜君有关,便有心将冷北枭的注意力从伤心事上转移开来:“妖王,洛明川死前,他在人界和鬼界的交界处的桂花树下埋了一坛女儿红,请蘅芜君有空的时候帮忙挖出来,等他女儿成婚时,开了当喜酒喝。你若想帮忙,不如去把那酒挖出来,等青鸾师姐成婚时,送给他们当贺礼。”

    “好啊,你怎么不早?本王这就去办!”冷北枭一拍大腿,却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慌忙伸手往怀里掏,“等等,本王还带了东西来呢,差点就忘了。”

    君长夜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朵蔫头搭脑的花,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装满了清水的瓷瓶。冷北枭将花插到瓷瓶里,然后端端正正摆到洛青鸾的床头,自言自语道:“这是我们妖族的三生花,香气清凝悠远,对宁神助眠、温养身体最好不过。本来想带给蘅芜的,现在可便宜你了,以后可得在你叔叔面前帮本王几句好话。”

    语毕,冷北枭忽然顿住身形,支起耳朵听了听动静,随即笃定道:

    “有人来了,本王也要走了。魔尊,你若知道了蘅芜的消息,千万记得托人来告诉本王一声。”

    得了君长夜肯定的答案后,冷北枭点点头,随即一个箭步冲至窗边,再度化作一只雀鸟,迅速消失在了天际。

    他前脚刚走,萧紫垣和风满楼后脚就闯了进来。君长夜还没来得及将事先编好的辞出来,就被冲过来的萧紫垣一把抱住,甚至抱他抱得比抱曲阑珊还要紧。

    “别这样,”君长夜怔了一下,随即伸手就开始推他,“我已经心有所属。”

    “靠,这都什么跟什么?”萧紫垣骂了一句,迅速放手,顺便将君长夜用力推开,“本来都是男人,抱一下怎么了?都是你们这些人给整的,乌七八糟,你心有所属,我还心有所属了呢!”

    君长夜随手整理了一下被他弄乱的衣领,随后扭头去看已奔至洛青鸾床畔的风满楼,淡淡道:“青鸾师姐没有大碍,只是过于疲累,需要休养调息。风家主,我有些话要对你,可否先移步外间?”

    风满楼将洛青鸾搁在被面上的手紧紧握在手中,闻言抬起头来,目光中锐气散尽,分明已经精疲力竭,却还是强撑着起了精神。

    “你是……”他只迟疑了一下,就准确无误地叫出了眼前人的名字,“君长夜。君长夜,是你救了青鸾?”

    “是。”

    风满楼略略颔首,随即自洛青鸾身边站起身来,跟着君长夜往外间走去,经过萧紫垣时,对他轻声嘱咐了一句:“萧兄,曲姑娘,劳烦照看一下青鸾,我去去就来。”

    “好,你去吧。”萧紫垣边,边往洛青鸾床边挪步,笑嘻嘻道:“让我来好好看看,我亲爱的师妹怎么样了。哟,旁边还放了朵花,真细心啊师弟……”

    他虽答应得爽快,可照顾人这种细致的事,多半还是由曲阑珊默默做了。等了好半天,风满楼才回来,面色倒也还算平静,只对萧紫垣低声道:“咳,他叫你出去。”

    “叫我?好好。”萧紫垣一骨碌从床畔爬起来,紧握着曲阑珊手的手也跟着松开了,两人迅速分开,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萧紫垣又此地无银三百两般补了一句:“没礼貌,下次再进来,记得先敲门!还有啊,风家主,你一定要好好待我师妹,你若敢欺负她,朕可不依。”

    虽然登了基,但萧紫垣极少在帝都皇城外自称为朕,如今这样自称,一来是想引起风满楼对此话的重视,二来,是洛青鸾如今身边已经没有亲人,她年纪轻轻,虽然得了洛家家印,但毕竟威望不够,所以洛家会不会随着蘅芜君的下落不明而树倒猢狲散,还是未知数,萧紫垣不想她被人看轻了去。

    “放心。”风满楼深深凝视着那即便在睡梦中仍愁眉不展的女子,眸间有缱绻深情满溢而出,语气郑重得仿佛在做一个正式承诺:“我一定不会辜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