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温澜生
“圣君正在闭关, 闭关前特意嘱咐过,谁也不见。使者把东西交给我就行,灵犀保证, 一定安全送到圣君手中。”
绝尘峰雪梅林中,仙鹤化成的稚嫩童披挂羽衣站在雪地里,正奶声奶气道。这话得虽客气,赶人之意却分毫不掩。可站在童对面那面目平凡的灰衣男子却不为所动,即便已经被拒绝了两三次,他仍是拱了拱手, 不卑不亢地恳求道:
“来之前, 陛下特意嘱咐过,这样东西很重要,必须要亲手交到圣君手中, 能否劳烦仙使带个路?仙使请放心, 送完东西,在下立刻离开, 绝不多留半刻。”
“可……圣君也嘱咐过呀, ”灵犀挠挠头, 显然为对方的难缠感到非常为难,“圣君要闭关,不见外客,就算你求我, 我也是没办法的嘛。”
“哎呀, 圣君没有在闭关,你别听灵犀胡。”树上的梅子精唯恐天下不乱, 接连将几颗雪梅扔到灵犀身上,笑得直在树稍颤, “仙鹤精羞羞,这么大了还撒谎,羞羞羞。”
“够了!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闭嘴!”灵犀恶狠狠地吼了回去,随即又扭头瞅了灰衣男子一眼,没好气道:“拿上东西,跟我走吧,不过,我可不保证圣君一定会见你。他自从回峰后,心情一直不好,你看,连近日峰里落下的雪都比往常大上许多呢。”
语毕,他转身就往梅坞方向蹦蹦跳跳地走去,还顺带往后勾了勾手,俨然是要男子跟上的意思,后者道了声谢,忙也跟着往里走去。
灵犀没错,今日山里的雪的确大得异常,形如风絮的白雪纷扬飘落于天地间,茫茫见不到头,很快将男子一袭灰衣染成了纯白。身处冰天雪地间,路自然颇不好走,可对那男子却不见什么影响,甚至边走,还有闲暇量这片绵延不绝的梅林,似乎想看看传中的绝尘雪峰究竟是什么模样。
然而这一举动,却被走在前面的灵犀发现了,他顿时提醒道:“使者最好不要乱看,也不要惊扰树上那些冬眠的家伙。圣君最容不得别人在绝尘峰放肆,若那些家伙被吵醒,跑到圣君面前告你一状,你今日,恐怕就没命下绝尘峰了。”
男子没有话,双目却听话的不再往旁侧的梅林中看,只聚焦于前行方向。随着梅坞堆满积雪的坞顶逐渐出现在眼前,灵犀能感觉到身后男子愈发安静,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人应该不难发,待会一定要快些将他轰下山去才好,免得惹圣君生气,再也不回绝尘峰了,只丢下自己和一群不懂事的梅子精作伴。
规矩叩了三下门后,仙鹤童恭恭敬敬地后退一步,恭声道:“圣君,我是灵犀。萧……帝都那位陛下派人送东西来了,还非要亲手交给您,您要不要见见他?或者,还是让使者先把东西交给我,由我交给您?”
灵犀本来想按照往日惯称的那般直接叫“萧紫垣”的,但一想到萧肥圆派来的人就在身侧,实在不好不给他面子,于是便别别扭扭地以“陛下”相称。然而,这话在空中撂了许久,梅坞内却无人回应,灵犀觉得好生奇怪,便又将话重复了一遍,却依然无人回应。
“咦,圣君呢?”灵犀自言自语道,“照理圣君没在闭关,应该是能听到外面声响的。我还是进去看看,别是出了什么事。”
于是仙鹤童壮着胆子走上前去,悄悄将门推开一条缝,见其中果然空无一人,不由大惊失色。但这失色仅在面上停留了一瞬,便被灵犀强行按下,他转过身,冲身后那男子作了个揖,安抚道:“使者稍安勿躁,圣君兴许在屋内待闷了,去了别处,灵犀这就去寻圣君。劳烦使者暂且在这里先等一下,万万莫要四处走动。”
“仙使慢走,”灰衣男子亦礼貌回了一礼,“在下在此候着便是。”
话虽这样,但灵犀前脚刚风风火火地走开,他后脚就开面前那扇紧闭的坞门,抬步走了进去。
男子本以为进去后,只会看到陈列如故的一室静谧,谁料率先迎接他的,却是一声熟悉鸟鸣。
“咕啾~”
感受到主人的气息,灰雀显然十分兴奋,开始在桌上插瓶的梅枝间蹦来跳去。灰衣男子歪了歪头,似乎有点不解为何魔宫豢养的信雀会出现在月清尘的房间内,直到看清了灰雀腿部有包扎过的痕迹,又回想起自己在离开魔宫前,曾派灰雀给昆梧山凌绝顶送过一封信,这才恍然大悟,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在脑海中串成了一条线。
那封信,他本是想送给叶知秋的,兴许赶得不巧,正赶上叶知秋不在山中。灰雀转来转去找不到叶知秋,却因为职责尚未完成,徘徊着不肯走,随即就被巡山的昆梧弟子发现并伤。最后,就被呈交给了三圣君中唯一恰在山中的望舒君。
而那封信,也就自然而然落到了月清尘手中。
上天果然爱与人开玩笑,那封信谁看见都好,可偏偏谁也没看见,却叫最不想让看的人看见了。
灰衣男子心下沉了沉,随即伸出手指,俯下身给信雀顺了顺毛,发觉这鸟皮毛油光水滑,显然被照顾得很好,心中便有了主意,猜想那人即便看了信,兴许也没生自己的气。
没生气是最好不过,但若是生气了,可真得好好哄上一哄。
他抽回手指,转身就往门外走去。待将坞门重新合好后,男子想也没想,便径直拐去了隔壁那间许久无人居住的起居室。
他年少时,曾日日与喜欢的人比邻而居,每天夜里仅隔着一堵墙那么远,但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这世上最不可逾越的鸿沟。
可现在不一样了。
起居室的门紧紧关着,门外落雪仍积得厚厚的,连最浅的脚印都没有,仿佛近期都没被人开过。但君长夜有预感,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此刻一定就在那里面。
推门之前,他暗暗想,若师尊看到自己,第一句话会什么呢?
是“你又受伤了”?亦或是“事情都办完了吗”,“这封战书是怎么回事”之类的话?
反正,定然不会和自己一样,坦诚地上一句:“我好想你。”
屋门悄然开了一条缝,似乎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白衣圣君依旧清逸出尘,正负手立于窗前,交握双手间隐约露出写满字迹的信纸一角。在身后那扇门被开前,他已不知对着临窗枝头含苞欲放的堆雪红梅赏望了多久,整个人浑似入定一般,即便听到门口传来细微声响,身形仍未动分毫。
“望舒君,陛下派的给您送一样东西过来。”来人轻声开了口,似乎怕惊扰了窗边人赏景,又仿佛,是担心惊破一个一碰就会碎掉的梦境,“他,这样东西金贵得很,要的不能假手他人,一定得亲手交给您。”
月清尘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听到有人进来。一时间,屋子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一清二楚,也正因此,将随后那由远及近响起来的脚步声,衬得格外清晰。
有人从身后抱住他。
窗外忽然飞来一只喜鹊,昂首跃上了梅梢。先前久候不开的红梅开始在枝头竞相绽放,竟是在那一刹那间,悉数被绝尘峰内骤然升高的气温催开了。
云消雪霁,他心中霎时间温澜潮生。
“什么金贵的东西?”月清尘在背后交叠了许久的双手终于松开,缓缓移至对方扣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上。他微一侧头,轻声问询道,“能比得上你吗?”
“你早知道是我。”君长夜低下头,将脸埋在月清尘肩颈处冷香氤氲的发瀑间蹭了蹭,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同样侧头瞧他,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在外面设了禁制,”月清尘淡淡笑起来,“别人进不了你这间屋子。”
“圣君好生厉害,”君长夜将人横抱起来,看也没看场地如何,会不会影响发挥,便直接压上了旁侧书桌。他想学着月清尘那样淡淡地笑,唇角弯起的弧度却越来越大,最后还是忍不住,干脆扬眉大笑起来:“方才你我金贵,我欢喜得不得了。那,现在该办的事都办得差不多了,我能过来亲你了吗?”
他这话时,嘴唇几乎擦着月清尘耳朵而过,将所过处燃着了一大片,很快便烫得惊人。月清尘身子颤了几下,却不躲不闪,只在他耳边含糊道:“痒。”
君长夜也不知是没听清,还是听清了,但有意要逗他,忙贴过去问:“什么?”
“我,”月清尘将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自问自答,“你不是已经过来了,还要问我?莫非我不许,你便能忍住不做?”
这话也不知触动了君长夜哪根神经,话音未落,月清尘便被再度抱起,直接送上了起居室内那张与梅坞仅一墙之隔的窄榻上,随之而来的,则是猛烈如狂风骤雨般的缠绵深吻。
愈念愈吻,愈吻愈烈。二人都知自黑风崖惨烈一别后,彼此定然各遇难处,如今终于再度重逢,又早就将对方遭遇猜得七七八八,自然顾不上问各自经历如何,只愿先为这霎时情动放肆一回。可若真要放肆,又岂是几个吻就能满足得了?
然而,宁远湄在北海和西洲过的话时时萦绕心间,几乎被君长夜当做灵诀背诵。君长夜记得自己答应过她什么,所以无论如何,为了师尊,他也绝不会毁约。
直到师尊彻底痊愈,自己彻底摆脱这副魔族之躯为止。
“咦,为什么我找遍了绝尘峰也没找到,圣君究竟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梅坞来呢?”忽然间,有声音自一墙之隔的另一边传来,落入墙这边的二人耳中,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喂,雀精,雀精!你看见刚刚门外面那个人了吗,他又去哪了?东西留下了吗?”
君长夜还没从方才的意乱情迷回过神来,心就先于神思咯噔一声,仿佛在暗示他,有什么被他遗忘许久的秘密即将大白于天下。
“原来在你这间屋子里,能将我那间里的声音听得这么清楚。”怀中人轻轻扯弄他散落枕边的长发,语气像在玩笑,眸间情丝却宛如日出后悬于叶尖的朝露,迅速消失无踪,“长夜,来解释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