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越人歌
回去的路上, 离渊越想,越觉得不太妙。那容嫣帝姬不像是个心胸开阔的,自己在紫烟宫这样闹了一通,
她定是要记恨上他了。可她记恨自己倒不要紧,怕就怕,被自己这样一激,她反倒对九赭更加执着。
看来此事拖不得,为免夜长梦多,得快点将九赭和芳洲之间那层窗户纸捅破。还得找个德高望重的神仙给他们主婚, 这样一来, 就连龙王也无话可。
若论德高望重,还有谁比玉清君更合适?
既能帮到九赭,又能让龙王吃个哑巴亏, 最妙的, 还是能借机与玉清君搭上话,实乃一箭三雕之计也。
我可真聪明。
离渊定主意, 便又偷偷翻进红鸾殿内, 从树上扯了块红绸, 又顺了几根红线,涂写一番。随即原路翻出,将那猪头面具扣在脸上,重往太始殿去了。
凤官儿正坐在窗边生闷气, 忽见一个硕大的猪头自眼前飘过, 骇地往后一仰,大叫道:“何, 何方妖孽?敢来太始殿造次!”
“嘘。”离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扒在窗户边, 笑嘻嘻问:“凤凰,肚子还疼吗?”
“呵,是你。”凤官儿恶狠狠道,“黎九渊,你还敢回来?什么凤凰,姐姐我叱咤风云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没生出来。若论起辈分,我大你不知道几轮,你该叫我一声老祖宗!”
“娘胎?”离渊依旧嬉皮笑脸,跟她逗着玩:“我是自石头里出来的,没爹没娘。你既非要让我叫你祖宗,我又的确从你腹中出来过,索性,就认你做我娘亲吧。”
“娘亲?”凤官儿怒极反笑,“我的儿,你想认,我却不稀罕收。要么,先给本姑娘叩三个响头。要么,就有多远滚多远!”
“着玩玩而已,怎么还真生气了?”离渊摇摇头,“罢,跟你正经事。我这有样东西,要托你交给玉清君。”
凤官儿赶紧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你别了,我不想听,也不会帮你送东西接近尊上的。”
离渊乐了,心道我还没,你就知道我送东西是要接近玉清君,凤凰与我是知己啊。不过他才不会直,反而拧起眉头,故意卖了个关子:
“算算时辰,也差不多该发作了。娘亲,你是不是觉得,肚子又有些不舒服了?”
“什么要发作了?”凤官儿放下手,疑惑道:“没有不舒服啊。”
然而话音未落,她却“哎呦”一声,抱着肚子在地上滚作一团,疼得要命。豆大汗滴自额角跌落下来,凤官儿气喘如牛,恨声道:“你这个大王八……又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留了个宝贝在你腹中。”离渊挥指一弹,纵一红丸正正落入凤官儿口中,拊掌笑道:“此丹可暂缓腹痛,你替我将此物送往玉清君案上,请他亲自拆开,腹内余煞便自然可解了。”
语毕,他将早已用红线缠好的绸柬扔到凤官儿桌上,随即闪到一旁,背靠着墙听动静。待听得凤官儿终于缓过劲儿,爬起来冲外面大骂一通,又“嘭”地一声合上窗户,离渊便知她虽恨他恨得牙痒痒,却也一定会将那封请帖送到。
凤凰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纵使有个铁胃,可先前那半截麻槁木,就足以让她知道厉害。
他安下心来,便悄悄溜出太始殿,再度化了个虫,躲在出南天门的仙官袖中,随之离了白玉京,直奔瀛洲而去。
凤官儿腹痛稍减,捏起桌上那块包裹严实的红绸,翻来覆去看了五六遍,到底也没擅拆。她虽觉得憋屈至极,却对刚才那阵痛感心有余悸,只得老大不情愿地抬起腿来,往神尊住处走去。
黎九渊,你若再落到我手中,姑奶奶非得给你一口吞了,仔细嚼碎了再下肚,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来也巧,凤官儿到时,凛安正伏在案前,处理一些玄霄殿刚递过来请他过目的事务。六界事门类众多,分别在案头摞成一堆堆山,凤官儿一看就头疼,忙走进去站在一边,等凛安自己注意到她,才心翼翼地开了口。
“尊上,您在忙吗?”她将绸柬藏在背后,“我这有样东西,想给您看看。不是什么重要东西,您不想看也没关系,我去丢了便是。”
凛安头也不抬道:“拿过来吧。”
凤官儿这才不甘不愿地上前,将绸柬交到银冠尊者手上。离渊把红线缠得又丑又紧,凤官儿心中嫌弃不已,眼见着凛安一层层拆开红线,却到底按捺不住好奇,也凑上去看,一字字念道:
“知君素爱成人之美。三日后,东海畔,午夜时分,老地方见,必不负瑶台一曲佳音。”
“呸,”她啐了一口,愤愤道:“什么老地方,谁跟他老地方?”
凛安觉得凤官儿这副气鼓鼓的模样十分好笑,像佛前莲池里抢不到食吃的锦鲤。面上却不显分毫,只将红绸平铺在案前,淡淡道:“吧,怎么回事?”
“尊上,凤官儿错了。”凤官儿哭丧着脸,“是黎九渊那个大王八,他藏在我肚子里,跟我进了九重天,还在我肚子里投毒,要毒死我。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您,这才屈服于他的淫威,帮他送东西来给您。尊上,您罚我吧,无论罚我什么,我都甘愿领受。”
她边边垂下脑袋,等着最后的审判到来。谁知惩罚没等来,只等来了凛安的两个字:“过来。”
凤官儿依言上前,感觉冰凉两指搭在她额间,探了探,又倏忽收回。
神尊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如一记炸雷,炸得凤官儿晕头转向:
“他并未下毒,是你贪吃,先前吃错东西,坏了肚子。若我没看错,他方才是给你服了一记火灵丹,将那毒木之力化去了。世间至纯的火灵丹难寻,若调息得当,还能助长你的凤火。回去好好炼化吧。”
“什么?”凤官儿瞠目结舌,“难道我还该感谢他不成?”
见凛安将绸柬放到一边,不再理她,凤官儿有点心急,又道:“尊上,你真的要去赴约吗?我总觉得,他没安好心。”
“你既吃了人家的礼,我总得回礼才是。”凛安又从山堆中拿起一本奏章,上下扫过几眼,忽然问:“你觉得昭崖如何?”
“很好啊。这是算给昭崖做的?”凤官儿十分体贴,“尊上这么忙,何苦自己劳心劳力,不如告诉我,我去跟他。”
“是太子遥华下界镇妖一事。”凛安搁下笔,“狐王已被斩杀,只需再遣仙官去凡界和地府复核一遍,确定狐王身死,功德簿一笔勾销,就能彻底了结,封入卷库中。此事不难,正适合练手,你让昭崖准备一下,去办吧。”
“是。”凤官儿欢天喜地,立刻跑掉了。
离渊下了九重天后,头一件事,自然是兴冲冲地去瀛洲寻九赭。谁知到了龙宫,守门的虾兵蟹将却不放行,九殿下给龙王关了禁闭,谁都不让见,还特别指明,一定不能让离渊见。
离渊暗道这虾兵真是实诚,当着自己的面就龙王不喜欢他跟九赭来往,也不怕得罪了自己。
龙王素来觉得是他带坏了九赭,离渊早就知道,于是也不往心里去。只拍拍虾兵的肩膀,跟对方随口称兄道弟了几句,便道那我改日再来,只请兄弟先帮我将这壶酒捎给九赭,下次来再请你拼酒,定要一醉方休。
即便不进去看,离渊也知道九赭现在必然不好过,他身不能至,只能从月老处顺来的一瓶桃花酿送给九赭,聊以安慰。
离渊早看出九赭心中有意,便也不急去问他,当务之急,是先去探探芳洲的口风。若能带了心上人去安慰九赭,绝对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离开瀛洲,下了东海,走在去鲛族的路上,离渊发热的头脑给幽凉海水一浸,顿时冷下来许多。他不由暗自发笑,心道我自己的好事还八字没一撇,倒先给你们当起红娘来了,将来若有了孩儿,一定得交给我这个义父来起名,才不枉我往来忙活一场。
一只脚踏进鲛族地界,离渊随便找了个鲛人听鲛君的居所在哪,刚到半路上,忽然闻得一阵空灵缥缈的歌声: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离渊寻声而去,拨开重重珊瑚群和水藻丛,见歌声尽头,芳洲正坐在一块大海岩上,背影寥落,甩了鱼尾在海岩上来回摇摆,边摇边唱着歌。一曲既毕,她又唱了一遍,完了又是一遍,硬是将一曲不长的越人歌唱得九曲回肠,百转千回。
“唱得这么揪心,是不是在想我啊?”
芳洲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一跳,忙从海岩上跳下来,惊讶道:“黎公子?你怎么来了?”
离渊故意不答,重复道:“你先,是不是在想我?”
“公子笑了。”芳洲知他惯爱趣,便也不在意,只微微一笑,“公子帮了芳洲,芳洲该谢公子。可想公子,却万万谈不上。”
“既不是在想我,定是在想别人了。”离渊上前几步,在海岩上舒舒服服地躺下来,懒洋洋问:“在想谁啊?”
“唱首歌而已,就非得想谁吗?”芳洲轻声道,“我鲛人族个个嗜乐如命,难道都是春心萌动?”
“哎,我可没你春心萌动,是你自己的。”离渊立刻抓住破绽,“但凡有耳朵,都听得出你有心事。否则唱什么不好,偏唱这首。心悦君兮君不知,你若不告诉他,他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你们也永远都没可能。”
“本来就没可能,还想它做什么?”
“你若不试试,怎么知道没可能?”
“公子也知道这首歌。”芳洲涨红了脸,“他是金贵之身,我是蚍蜉之卑,差距宛如云泥。真龙翱翔九天,不会看见匍匐在地的蚍蜉。而蚍蜉朝生暮死,纵然拿一生都来做梦,也比不过真龙个盹的工夫。与其活在梦里,我宁愿终生无梦。”
“可真龙看见了蚍蜉,爱上了蚍蜉,愿意将自己的同齐天地的寿命分给蚍蜉一半,这样,他们就能永结为好。”
“不可能的,”芳洲拼命摇头,固执重复道:“不可能的。龙的眼中,怎么看得到蚍蜉呢?”
“龙王给他定了一门亲事,是与九重天的容嫣帝姬,不日就要去白玉京提亲了。”离渊跳下来,逼视着她,“你听了这个,心里什么感觉?”
“很好啊。”芳洲苦涩道,“龙与凤,才正是门当户对。”
“可九赭不愿意。”离渊愤怒道,“九赭,他已有了心上人,就是那个哑巴,此生非她不娶。见他竟敢顶撞,龙王怒极,要死他,连抽了好几百鞭,将九赭丢到海洞深处关起来,不让上药,也不让探视,至今生死未卜。你既然对他无情,那我这就去告诉他,让他彻底断了念头,听话去娶那帝姬便是。”
芳洲顿时慌了神,泪水化作鲛珠落了一地。眼看男子真的要走,她一把抓住离渊的手,哀求道:“黎公子,我要去找他,黎公子,求你带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