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照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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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佩剑丹心铮然出鞘, 昭崖转身欲刺,扑来的东西已被湛陵一脚踹开。二人同时定睛看去,湛陵率先拍手赞道:“嗬, 果然是美人窟!”

    话音未落,他掌中已化出两把擎天巨斧,一左一右削砍上去,像切西瓜一样,将那些所谓“美人”的脑袋齐刷刷切了下来。

    场面之血腥,手段之凶残, 令人发指。

    只可怜美人香消玉殒, 纷纷倒地化为原形,昭崖招来萤光一照,果真是群狐狸精。

    “想来是狐王残余部下, 成不了什么气候。”湛陵踢了踢, 不甚在意,“我刚刚留意探查了一番, 发觉狐王留下的妖气已散得差不多了,

    应该没什么危险。咱们接着往前走吧。”

    他着就要走,

    昭崖却顿在原地不动,指着那些身首异处的狐妖道:“这些都是道行百年以下的妖,不成气候。你我并未刻意掩饰气息,可这些妖非但没有仓皇躲藏,

    反而直接撞上来, 你觉得,她们是想找死么?”

    “确实有些古怪。”湛陵边嚼醉梦丹边道, “可那又怎么样?左右已经死了,莫非还能变成鬼, 来缠咱们不成?”

    眼见昭崖的脸色似乎黑了黑,湛陵嗤笑一声:“不是吧,你怕鬼?”

    话不投机半句多,昭崖不屑回答,径直提步往前去。然而走出很远,他才发现湛陵没跟上来,只得暂且驻足,蹙眉道:“你又怎么了?”

    来处却无人答话。此刻萤光已经熄了,昭崖只看得到那边黑乎乎一团,根本看不清湛陵的脸,只得再走回去,见后者正吸起鼻子,像哮天犬一样贴地嗅着什么。

    “你闻到什么没有?”他道,“好香。”

    昭崖轻轻挥手,招来周边气息入鼻,断然否定道:“没有。”

    “这样不行,得趴下来闻。”湛陵跳起来按他的肩,“来,你闻泥土里,是不是有股奇香?跟那群狐狸身上的庸脂俗粉可不同。”

    “这与我要做的事毫无关系,”昭崖狠狠甩开他的手,“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怎么没关系?”湛陵倒也不动气,只勾了勾唇道:“狐族喜香,狐王更是其中翘楚。此香奇异,极像迷迭,狐族非王上不能佩戴。香味出现在这里,还新鲜得很,或许明狐王不久前曾在此地停留,你连这都不知道,还查什么案呐?”

    昭崖沉默片刻,才道:“既然如此,兴许狐王果真诈死。这样吧,你我兵分两路,得在天亮前将这片林子彻头彻尾搜查一遍。”

    虽没直接承认自己浅薄无知,但他态度难得软化,湛陵很是受用,当即走到昭崖身边,大手一挥道:“行,都听你的。怎么搜?”

    昭崖思忖一瞬,便道:“你往左,我往右,搜完一圈后来此地汇合。若遇到异常,用传讯镜联络,再……”

    “等等,”湛陵却突然凑近他,再度吸吸鼻子,奇怪道:“这香味,怎么好像是你身上传来的。你何时……何时佩了迷迭香袋?”

    昭崖刚想我从不佩香,然而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下一刻,湛陵竟已扑上来,一把抱住他!

    二人距离本就极近,纵使昭崖察觉不对立刻后撤,也不一定躲得过,何况双足忽如深陷泥潭,直往下陷,转瞬之间,根本来不及抽出。

    有温热触感迎面袭来,擦着唇畔辗转而过,寻得唇瓣,便一口衔住,再不肯松。外袍“哧拉”一声被撕裂,二人同时倒地,滚作一团。男子全身重量尽数覆上来,将昭崖大半个身子压入泥土之中,口中还不留情,又咬又啃,斗过程中,竟将昭崖的发冠一把扯掉了。

    青丝委泻一地,几缕扫过湛陵迷离双眸,他深吸一口,却非但不觉饕足,反而愈发想将身下美人拆吃入腹,以消心头□□。

    好香。

    不对。

    不对。

    眼前忽然血红一片,那是昭崖的一拳砸在鼻子上,鲜血喷溅而出。湛陵艰难地眨眨眼,才发现那仙君头发披散开来,正被自己一双铁拳紧锢在怀中,眼唇皆红如烟霞,仿佛被翻的胭脂盒晕染过了。

    痛楚后知后觉蔓延开来。湛陵抽了口气,低头看去,只见腹已被丹心捅了个对穿,血滴滴答答,很快将身下泥土染成丹色。

    怎么会这样?

    我怎么会这么把持不住?

    他迅速抓起一把土放到鼻边,心中大骇,一扭头,又见不远处盛放着好大一株依兰,在夜色里散发着幽幽的光。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味道不是迷迭。

    而是,迷情。

    逍遥道最大的弱点,便是不懂也不愿克制自己的欲念,只要那欲念足够强烈,能让他昏了头,便甘愿为之付出一切代价。

    设局者显然对此,摸得门儿清。

    利刃抽出去,复又狠刺进来。湛陵闷哼一声,去抓昭崖握剑的手,却见对方双目血红,像在盯着自己,又像是透过自己,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哎,好好好,能让王公子看中,是我家子的福气。”远远飘来一个声音,“奴家这就给您送到府上去。”

    湛陵握住剑柄,将剑刃一点点抽出体外,随即往后一倒,按住腹不住抽气。他仰起头,往声源处看,只见密林深处忽然火光大盛。烈火中,一个女人扭着肥硕的腰肢,走进屋里,高声叫唤道:“七,过来。”

    脏兮兮的孩从孩子堆中爬起来,被她拉至身前,假惺惺道:“家里□□个哥姐儿,娘实在是养不活你。幸好你生得招人,惹王公子喜欢你,往后你就跟着他,自谋生路去吧,也好给娘换几斗米下锅。”

    孩胳膊青紫一片,一看平时便没少挨掐,被女人拉下衣袖掩盖住,表情懵懂却平静,显然对去了会发生什么还一无所知。

    能来穷苦人家低价买娈童的,显然是好色之徒,家中还有好几房老婆。孩平日吃不饱,饿得面黄肌瘦,长得却实在很好看。姣颜总惹人妒,其中一个妾怕相公有了新欢会忘了自己,一见面就笑盈盈给孩下了毒,还拿刀子,划花了他的脸。

    公子多情,却只是爱慕好容颜,回来后见孩抽搐不已,口吐白沫,病得快要死了,自然嫌恶非常,命人将他丢弃荒野。

    林火扑面而来,如红莲华,严寒逼切,能叫人感前世恶业,分明是红莲业火。湛陵认得,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尚有心魔未清,怎么能渡得过飞升大劫?”

    “心魔?”昭崖低喃道:“不,我没有心魔。我的心魔,早就被我亲手斩杀了。”

    冰雪蔓延开来,很快纠缠上身,泥中二仙皆是霜眉雪鬓,昭崖还要举剑再刺,却被湛陵扣住手腕,按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要算账回去算,别在这。”他感觉无边寒意呼啸着侵体而入,却只咬着牙道:“我们中计了。”

    昭崖仰面看着他,像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可状若癫狂的,却分明是他自己:“我先杀了你,再杀了这里所有妖物,也是一样的!”

    心魔的确是早就没有了的。当年被弃于野地里,他奄奄一息,家里人回来路过,分明看到了,却无一个停下救他。最后。还是一个老神仙救了他,问他愿不愿随他修道。他明知修无情道要断情绝爱,若决心要修到极致,还要拿自己至亲至爱的性命做投名状,却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此道。

    他没有至爱,幸而,还有血脉上所谓的至亲。

    斩断情根,其实不难。反正他从未感受过情意,也并不觉得,那是多可贵的东西。

    曾经,昭崖本以为只要努力修道,便不会再任人宰割,受人欺凌,却不想到了仙界,却还是无法摆脱那样的噩梦。

    或许,更甚。

    “昭崖,你听我。”湛陵按着他的手,喘着粗气道:“狐王想将我们困在此处,必然有更大的图谋。咱们得赶快回天庭去,向帝君禀报此事,否则……”

    他顿了顿,才缓缓吐出后几个字:

    “……就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

    耳边巨响轰鸣,越逼越近,数棵参天巨木被连根拔起,上面黑压压一片,吊了无数干枯的人尸,皆是被吸干精气而亡。

    夜枭发出桀桀怪笑,红伞的狐族女子优雅踱步而至。巨树放声大笑,围拢成圈,纵着藤蔓俯冲而下,带起一片飞沙走石。那粗藤力大无穷,若是被直接击中,纵然他们已是仙人之身,怕也难逃重伤的运道。

    原来这整片林子,才是此地最大的妖物!

    二人瞧见不好,同时推开对方,往反方向一滚,亲眼见到那巨藤落下再起后,原本所在的那块土地已深深凹陷下去。

    心知在人家的地盘与之周旋,绝对讨不到好,湛陵纵身而上,见昭崖亦同时御剑飞至空中,便暂时安心,蹙眉量下方究竟是何光景。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让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糟糕,”湛陵惊愕道,“是诛仙阵!”

    诛仙阵这种邪阵的恶毒程度,仅次于上古诛神阵,已有上千年未曾在六界出现过,狐王是从哪弄来的?

    昭崖的手腕还在发抖,却已迅速恢复了常态。他盯着下方冲天的火光与血色,声音冷酷至极:“狐王不光没死,还意图对九重天行不轨之事,其罪之恶,该当万劫不复。湛陵仙君——”

    “走。”湛陵急促断道:“你快回白玉京去搬救兵,最好带着三千金甲尽数前来!这林妖道行不下五千年,里面不知藏有多少妖孽,加上狐王重欢,绝不是你我能对付得了的!你我死不足惜,但,务必得叫帝君知道这件事。”

    “你呢?”

    “我拦着!你回来之前,我绝不倒下。我可占了你便宜,还得等你亲自来报仇呢。”

    昭崖定定看他一眼。

    “刚刚不是还想让我死吗?怎么,反悔了?”湛陵忽然长笑一声,随即厉声催喝道:“愣着干什么?走啊!”

    昭崖头也不回,御剑而去。

    热浪一阵高过一阵,无数枯枝从地下伸出来,像是阿鼻地狱中挣扎的人手,想拉扯他的剑和脚踝,却都被冰封在原地。昭崖跨过密林,像跨过了一整条冰河。

    同样漫长而无望。

    湛陵的不错,此地妖孽横行,妖气太盛,之所以先前没感觉到,是因为他们本就进了一个大妖怪的腹中。

    传讯镜早用过了,上面却无仙官回应。

    或许九重天也已乱作一团。

    快一点,得再快一点。

    就在丹心如同离弦的箭般向九重天射去时,有魔正从相反方向,向虫二林飞速掠来。

    离渊身上魔气冲天,与周遭弥漫的妖气浑然一体,并不遭林妖排斥,很快就顺利见到了群妖簇拥中,那个衣着华贵的狐王。

    他到的时候,正听到狐王吩咐手下妖将去追昭崖,务必把他带回来,却暂时不能杀,以免惊动了白玉京。

    离渊在狐王面前站定,扬声道:“不用追了。重欢,任谁死了都不能复生,你,还是收手吧。”

    重欢似笑非笑,不好,也不不好,只道:“造化总爱弄人,我以前觉得,命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与造化无关,对这话嗤之以鼻。可如今,才算是明白了。离渊,如果你是来叙旧的,今天不是时候。如果是为别的,那这里,就更不欢迎你。你还是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我的,不是你在凡间遇到的那个书生。”离渊又道,“我的,是仙族太子,遥华。”

    重欢一怔,嗤笑道:“他死他的,与我何干?”

    “你不明白,我刚从白玉京下来。”离渊摇摇头,“众仙都遥华受了重伤,是为杀你而伤的。他跟仙帝你死了,可你非但没死,还好端端站在这,可见他在谎。”

    “哦?”重欢摇了摇折扇,冷笑道:“那你,他为何要谎?”

    “因为他爱你,”离渊缓缓道,“因为你遇到的那个书生,正是为飞升上神而下凡历劫的太子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