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而周姐宴会之所在,便在花厅。
穿过一排凌霜怒开的红梅,便隐约听见花厅里传来热闹熙攘的女孩欢笑声。叶桑顿了顿,红扑扑的脸蛋上闪烁着晶莹剔透地光亮,随后提着裙摆脚步轻盈地走入花厅。
转过一座黑漆描金框镶暗花纱嵌玉屏,便闻到浓郁的花香袭人。原来屋里燃着四五之多的炭盆,烘托着窗下娇媚柔弱的各色奇花异草。也将这花厅提前带入了春日。
此刻各府名门之女已分列两旁就坐,她们或坐或卧,和邻近的人着话,调着笑。叶桑盈盈而来,面带微笑,步伐雍容而柔媚。而大厅之上前一刻还在微笑的女孩们却突然像看到一只臭虫一样,噤了声。
大厅之上,落针可闻。
贵女门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有的面露鄙夷,有的嗤之以鼻,更有性格直爽的姑娘直接站起,脸色不悦地质问周兮月,怎么邀请了如此粗鄙之人?
叶桑仿佛不曾听见那些议论私语,她依旧面带浅笑,仪态万芳地举步上前,而一直居于主位的周兮月更是快步迎上叶桑,两人互相见了礼。周兮月便将叶桑引至她旁边的塌几入了坐。一时间,满厅的议论更甚。
叶桑低头,也不言语。眼观鼻,鼻观心,不卑不亢。仿若置身在鸟语花香般的花园。
周兮月地笑容逐渐淡去,客人是她请的,如今她这个主人还未发话,这些客人便抢着要帮她拿主意了。她温柔地向下面看去,其中闹的最凶,讲话最大声的便是林家姐林婉予,她正在向她周边的姐们细数叶桑的罪状。周兮月知道,林婉予是叶有容的好友,甚是单纯善良,殊不知过度单纯便是愚蠢,过分善良便是虚伪。
周兮月轻轻开口:“各位妹妹稍安勿躁,容兮月向大家介绍一下叶桑妹妹。”
“扑哧”林婉予发出响亮的奚落声:“周姐姐,不用你介绍,在容城,怕是没有人不认识叶府四姐叶桑,那可是大名鼎鼎,名震容城啊。”完和一众好友们掩着帕子笑起来,笑声既得意又响亮。
叶桑仍旧没有动,甚至眼皮都未曾抬一下。面对这种挑衅般的羞辱,她早就练就心平气和,刀枪不入。
周兮月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她面带歉意地对叶桑:“叶桑妹妹,真是过意不去。令你受辱。我诚意相邀各位前来研讨诗词歌赋,却没想到有些妹妹偏偏喜欢搬弄是非,误听误传。如果一个人只是单纯善良而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是一件既可悲又可怕的事情。你们是也不是?”最后几句显然是对着林婉予那圈子的少女。
周兮月的闺中密友纷纷表示赞同,虽然她们一时也接受不了叶桑,可是她们都听到了叶桑作的那首诗,若没有三分真实才学又哪里作的出来。更何况,她们的父亲都是三妻四妾,从在勾心斗角的宅院里长大,便是她们身为家里的嫡女,许多事许多东西也要耍尽心去和庶出的兄弟姐妹争夺。叶桑又是一个从便没了嫡母依靠的孤女,瞧她身上穿的那件寒碜棉衣便知,她在叶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亏得叶有容还整日在她们面前演戏,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林婉予面色不豫,她腾地起身,不加掩饰的语气,冷冷地道:“今日有容妹妹不在,甚是无趣。兮月姐姐容告退,婉予身体不舒服,先走了。”完,她也不看周兮月,径自离去。她身边的女孩见状,也纷纷告退,如此一来,整个花厅便空了一半。
叶桑抬起头,温婉道:“周姐姐何必为了我得罪她们?”
周兮月慢慢地斟了一杯酒水,而后爽快地答道:“得罪?若是真知己,便谈不上得罪。若不是真知己,便也谈不上得罪。”
这句话的锋打的甚妙,叶桑终于温婉一笑,端起酒杯,浅浅地泯了一口。
不过若今日事传了出去,许氏母女知晓后,自己的日子恐怕会更加艰难吧。这周家姐也够执着的,因着两首诗便待她如上宾,甚至得罪了林婉予一帮人。她到底想要什么呢?又是为何非要结交自己呢?叶桑那么低头的一瞬间便已想到这许多。
周兮月一边观察着叶桑的面部表情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桑妹妹言行举止雍容有度,收放自如。真不愧是容城第一美的女儿。不知道桑妹妹平常都读些什么书呢?”这便是在探底了。
叶桑勾起笑,也不隐瞒。反正她的日子好过不好过,明眼人一看便知。“来惭愧,书本贵重,并不曾看过很多书。”
几个少女皆诧异地抬起头瞧她。也是,书本再贵重,叶家身为容城富商,哪里支付不起?叶桑这样,无疑与挑明了自身处境艰难。
周兮月尴尬地笑了笑,她:“巧的很,前日我哥哥从京城归来,帮我带了几本书,可惜这几本书我早有收藏,而其中竟然还夹带了一本伤寒论,我哪里看得了医术,正愁不知该如何处置,桑妹妹若是喜欢,便送予你吧。”
叶桑听到伤寒论三字时,已是双眼一亮。伤寒论几乎是千金难求的孤本,而周兮月却这么轻巧便要送予自己,是她真不知道这本书的价值,还是她另有所求。
叶桑忙一禀,拒绝道:“无功不受禄,而何况伤寒论价值千金,叶桑不能受。”
周兮月温笑着道:“妹妹先别忙着拒绝,再贵重的书也要碰到能赏识它的人才能发挥其价值。而放在不懂它的人里,便只是一本废书。”
周兮月不动声色地朝那几个少女使了个眼色,只见其中一个少女立刻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
众人大惊,忙起身去查看。
少女便捂着肚子,直喊疼。不一会功夫,竟连额头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周兮月回头朝叶桑望来,“桑妹妹,我听闻你懂医术,这可如何是好,思琪妹妹疼成这样,你来为她看看吧。”
叶桑愣了片刻,终于起身。冰凉的指搭上罗思琪的腕,叶桑闭眼凝神片刻,再睁开时,仿若晚霞普照。她嘴角挂起笑,面对几人担忧探究的神色,缓缓道:“葵水凝滞,血气不畅,吩咐厨房煎碗姜汤即可。”
众人终于吁了口气。
很快有婢仆扶着罗思琪去了厢房休息,剩下的少女也出门去赏了梅花。此时的花厅只剩下叶桑和周兮月两人。叶桑依旧静静地坐在那,感受着花厅里温暖如春,静谧美好。满室的花香沁人心脾。
突然周兮月朝叶桑行了大礼,将叶桑吓了一跳。她慌忙去拉,周兮月却摇头不起,在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叶桑总算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周兮月的母亲李氏三月前患了病,也找大夫瞧过,吃了月余的药,可总不见好转。现在身体每况愈下,昨日甚至还咳了血。因男女之防甚重,所以男大夫也不方便仔细问诊,便一直用温补的方子吊着,反而将李氏的身体却越拖越虚弱。情急之下,周兮月想到了叶桑,听她还相救过姬老将军一命,刚刚又对罗思琪诊脉相看,头脑冷静,聪敏乖觉,于是对她的医术便有了三分信任。
面对周兮月的言辞恳切,叶桑满脸踌躇,她并没有一口应承,虽然她对自己的医术足够信任。但是对方的身份可是县令夫人,而且如今的医疗水平这么低,万一又个闪失,那她便是真的难辞其咎了!
叶桑犹豫着斟酌着用词:“周姐姐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可是我平时也只是多看了两本医术,根本就没有替人诊病的经验。上次无意中救了姬老将军,也只能算是侥幸罢了。周姐姐还是寻个妙回春的大夫吧。”
周兮月似是也想到她会拒绝,焦急的,恳切地:“不管怎么,不管能不能治,就算姐姐求了,先去看一看我母亲可以吗?”
叶桑低头沉思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周兮月眼儿立刻亮了起来,她握住叶桑的,“好妹妹,姐姐先谢谢你了。”完起身,她亲自领着叶桑,朝后面的主院走去。
一刻钟后,两人来到李氏的上房,周兮月打发掉守在病塌前的两个婆子,便将叶桑郑重地请了过去。
病塌上一个面黄肌瘦的夫人,眉眼深陷,憔悴不堪。她蹙着眉,似在极力忍受病痛的折磨。
叶桑在塌前的圆凳上坐了下来,然后凝神把脉,片刻思量后的叶桑抬头道:“从脉相上来看,脉迟而无力,气血凝滞,阳气耗损,是为迟脉。夫人平时可否有心绞痛的症状?”
李氏身边的大丫头春晓立刻接道:“有的,我记得上月中,夫人曾过几次心口闷痛。”
其实叶桑也只是根据脉相来猜测,并没有十全的把握。此刻听丫鬟回禀,不由地蹙紧了眉头。若是心绞痛的话,大夫也不会诊治不出,虽然无法根除,但药物止痛还是没问题的,那么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