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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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国公进宫求见圣上,未语先老泪纵横。

    圣上见定国公头发已全白, 常年征战留下一身病痛, 佝偻着背,微微一叹。

    与先帝江山的那群老臣子, 如今都真老了。

    定国公一抹脸,神情愤慨激扬:“圣上, 臣虽不才,可臣不服!”

    “犬子无状, 这是臣之错, 臣好不易得了个儿子, 不为别的,只为了能继承老高家的香火, 可如今阿猫阿狗都来踩一脚,让臣这张老脸往哪搁啊?”

    定国公双目通红, 像当年在战场迎敌般, 带着骇人的杀气。

    “这不是在欺我, 这是在欺我们这些老臣, 更是在欺圣上,欺圣上爱民如子, 不会轻易降罪大周子民。”

    他拿出奏折恭敬递上,俯身深深叉手施礼,“臣恳请圣上收回世袭罔替封爵,只求还我儿一个公道!”

    圣上眼睛微眯,接过奏折翻了翻, 随意放到一边,温和的道:

    “国公爷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你受了委屈,我也甚是忧心。唉,御史无处不在,参揍你的奏折看都看不过来,要是对御史之言置之不理,就是有违祖训,有违国法,又得被骂,为君也难啊。”

    定国公低着头,垂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

    圣上自登基以来,广开恩科取士,如今朝堂之上,三位丞相,贾相与和相是前朝旧臣,范相是圣上当年的谋士。

    六部官员,多是新朝新士,勋贵与世家子弟,靠父辈恩萌出仕的,都不过谋些无关紧要的闲散官职。

    世家逐渐式微,在人心惶惶时,圣上却突然选了闻家女儿进宫。

    闻家,是前朝大梁闻皇后的娘家,先帝兵临京城时,虽大梁皇帝下令开城门,以换京城百姓平安,可闻家守京城,却是在圣旨未到之前,率先开了城门跪迎新君。

    闻后得知消息,将自己关在寝宫,遣散侍候之人,一把火将自己烧成了灰烬。

    京城里,有人一边发酸,一边暗暗羡慕闻家。

    却更多的是,对闻家的不耻。

    闻后母亲林老夫人,在闻家老大做了礼部尚书之后,借口祖宗托梦,避居在闻家老宅安城。

    如今圣上这一举动,又有安抚功臣世家之意。

    定国公想赌一把,既然圣上不敢真对勋贵下手,如今拿了爵位事,未免有要挟的意思。

    让勋贵们都看到,狡兔死,走狗烹。

    定国公冷汗湿透后背,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除了真疼儿子,要是此次他哑忍,以后他有何脸出去见人?怕是人都会在他头上踩一脚,就连女儿在宫里,也会愈发过得艰难。

    圣上继续道:“些许事纠纷,着郑府尹与大理寺一起按律审理,还你一个公道。”

    定国公眼里闪过一丝狠戾,总算透出一口气,审案么。

    府衙公堂。

    京城消息灵通的人家,在明面上都没人出声,可暗自都派了人来探。

    公堂前比平时人多了许多,挤满了闲汉与各府仆役厮。

    郑府尹脸圆圆胖胖,未闻其人先闻其笑,老神在在的与和舫,还有凑热闹的周泰见礼。

    反正有和舫在,他是圣上跟前的第一红人,案子最后怎么判,都是他拿主意。

    定国公阴着一张脸,身后跟着脖子上缠着白布,病病歪歪的高四,甫一踏进公堂,郑府尹忙上去见礼。

    程惜惜雇闲汉抱着程怜怜来时,见公堂里的官员在互相寒暄,便缩手静静等在一旁。

    和舫余光瞄见程惜惜,眼里神色莫名。

    她今日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粗布衣衫,一张惨白的脸,没了往日的灵动,怯怯懦懦,不安又紧张。

    连程怜怜,都失了先前的精神,趴在她脚下一动不动。

    郑府尹差人给定国公与周泰搬了张椅子,分坐在堂案的左右下首,和舫与他推让一番,最后他坐了右边。

    还未开始问案,高四已经站立不稳,扶着脖子摇摇欲坠似要倒下。

    郑府尹一脸紧张,忙吩咐道:“搬张椅子来给高四。”

    高四哼哼唧唧坐在了椅子上,程惜惜吓得颤抖了一下,心往旁边挪了挪。

    郑府尹这才开始问案,“苦主高四,状告程惜惜当街行凶杀人,犯人程惜惜,你可承认有此事?”

    和舫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程惜惜,见她缓缓抬起头,眼里充满迷茫与痛楚,声道:“回大人,民女不知道。”

    “不知道?”郑府尹提高声音,大声道:“做与未做,岂有不知之理?”

    程惜惜抬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什么,却终是没出口,又垂下了头。

    定国公冷冷看了一眼程惜惜,装傻充楞,我看你能装到何时,当下不耐烦的道:“郑府尹,我儿被当街刺杀,街上许多人曾见到,只要传证人即可。”

    郑府尹让传证人上堂,一下涌上来七八位证人,都一口咬定,程惜惜不知何故发疯,突然拿刀要杀高四,最后幸得护卫奋力护主,才得以逃脱。

    可护卫因此有四人受伤,亡一人。

    定国公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和少卿,郑府尹,今日除了给我儿讨个公道之外,还要状告犯人当街杀人。护卫尸首在外面,只要派仵作一验即可。”

    郑府尹看向和舫,见他面色沉沉望着堂下。

    程惜惜跪在堂下抖成一团,大眼睛雾蒙蒙一片,咬着嘴唇死撑住不放自己哭出来。

    板车上护卫的尸首盖着白布,一个头发发白的老翁双手紧紧撑着板车,已哭到脱力站立不稳。

    旁边有人忙扶住老翁,跟着拭泪,心酸感叹:“作孽啊,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没有娶亲呢。”

    “这以后可惨喽,老无所养,瞧这模样,怕是也活不成啦,死后连磕头的人都没了。”

    “可不是,这一家的香火就断了。”有人看向堂内,朝程惜惜狠狠的淬了一口,“毒妇!这是要害死一家人。”

    “毒妇!杀人凶手,杀人偿命!”

    堂前有人大声吆喝,其他人也跟着激奋不已,叫嚣着要严惩程惜惜。

    定国公眼里闪过隐隐的得意,你审啊,这些扑来的汹涌民意,你敢不采纳么?

    郑府尹心里叫苦不迭,急吩咐衙役看紧大门,又宣来仵作,去旁屋验尸。

    和舫看着已经混乱起来的大门口,见初一与护卫隐匿在人群里,微微放下了些心,又向程惜惜看去,她始终跪坐在一旁,的一团看上去楚楚可怜,没来由的心跟着揪痛。

    没一阵,仵作便来禀报,护卫身上被刺多刀,伤重而亡。

    周泰好奇,跑着跟去看了验尸,此时回来又看了眼程惜惜,不由得疑惑的道:“程惜惜如此柔弱,何来那么大的本事,既能得过护卫,还能杀人?”

    定国公猛一转头,手向趴在地上的程怜怜一指,恶狠狠的道:“毒妇不但心狠手辣,养的狗乃是与狼与狗杂交所出,自是凶猛无比,寻常人根本不敢近身,护卫们竭尽全力,伤它一条狗腿后,才逼退了这畜生。”

    趴在地上的程怜怜,抬头呜咽一声,程惜惜伸手抚了抚它的头,它又缩回去继续趴着。

    和舫自上堂以来就一言不发,这时也沉声道:“定国公,当时我亦在场,令郎脖子不过是破了油皮,护卫们也只是皮外伤......”

    “和少卿!”定国公突然大声断和舫,站起来走到高四前面,揭开缠在他脖子上的纱布,厉声道:“大家都看看,这是破了油皮吗?”

    高四脖子上血肉模糊,看起来甚是触目惊心。

    “阿爹啊,好痛啊!”高四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定国公抱住高四,曾经铁骨铮铮的将军此时双肩垮塌,当堂哀哀痛哭。

    “老翁,老翁!”堂外也叫嚷起来,“快去请郎中来,老翁不行了。”

    堂前堂外,一片哭声,那看不过眼的,激动得试图冲过衙役的防护,要死程惜惜。

    郑府尹暗自叫声晦气,又要劝解定国公,又给高四顺气,一时忙得手忙脚乱。

    和舫走向门口,冷眼量那些进退有度的闹事之人,神色越发淡漠。

    定国公哭了一会,撑着椅子摇晃一阵站稳身子,才起精神道:“我没事,凶手还没伏诛,我不能倒下。”

    ................

    临近新年,街头人流涌动,沿街叫卖的货郎,铺子门口的二们,都卖力吆喝着,招呼备年货的京城百姓。

    甜水巷的瓦子也热闹喧嚣,突地,象棚里有名气的沈家班,咿咿呀呀唱着戏走了出来。

    街头的人先是一愣,接着争先恐后的跟在了沈家班后面,当街唱戏,还不要大钱,这样稀奇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大家边跟边嬉笑着指指点点:“哎哟,桃娘的身段,真是名不虚传。”

    “哈哈汪大,仔细你家娘子回去挖掉你的眼。桃娘的一把嗓子才叫好。咦,你仔细听,青鸾遇仙传的唱词,怎会与以前不同?”

    大家伸长耳朵仔细听,此出戏传唱甚广,讲述青鸾生得貌美,被权贵看上想强抢回家,使手段杀了其父母家人。

    青鸾得知后,痛哭泣血,感动了天上神仙,最后在神仙的帮助下报了大仇。

    “咦,什么八矮,公国爷,还有不是神仙相助,是圣上英明,惩治了公国爷啊。”

    “这不是唱的定国公吗,他那独子高四,京城谁人不识啊。”

    “哎哟,这真是有大戏看了,听府尹衙门正在审高四呢,咱们都去看看。”

    有那不明白的,干脆大叫高四杀人放火,定国公纵子行凶。

    浩浩荡荡的人群跟在沈家班身后,叫嚷声淹没了桃娘的唱腔,没人再去管大戏,都在议论定国公之事。

    这时,空中传来大响,众人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只见半空中闪烁着点点光芒,原来竟是白日在放焰火。

    虽然焰火在白日看得不甚清晰,却让京城百姓觉得稀奇,不断兴奋听究竟发生了何事。

    焰火过后,又接连响起了爆竹声。

    随着爆竹声起的,是流言,像是蔓延的浓雾,迅速笼罩了京城。

    府衙的人也听到了焰火与爆竹声,连那些高嚷疾呼的人也突然哑声,愣愣的不知所措。

    衙役挤进来,在郑府尹耳边低语了几句。

    和舫也接到了消息,神色凝重,看了一眼程惜惜,只见她轻掀眼皮,微不可查的伸了个懒腰。

    第一声焰火声响起时,程惜惜的心被撕扯一般痛。

    这不是焰火在响,这是她银子流失的哗哗声。

    “府尹大人。”程惜惜突然开了口,声音清脆语气坚定,“我记起来了,我从未用刀刺人。”

    郑府尹此时一头雾水,下意识的问道:“为何?”

    定国公见外面突生变故,这时见程惜惜突然开口,心里蓦地发紧。

    “因为,民女穷,没有银子买那么锋利的刀,能将高四伤成那样,能杀死护卫。”程惜惜慢吞吞的道。

    周泰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就程惜惜今日这么安分,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原来在憋着放大招,不由得期待的看着她。

    “诡辩!”定国公大声驳斥道:“那么多人证都亲眼所见,难道那些人都眼瞎?”

    程惜惜不理定国公,抚摸了一下程怜怜的头,目光中充满了愧疚,缓缓道:“我曾想与高四拼命。”

    “你看,承认了吧!”定国公激动的指着程惜惜,大声道:“你就想要我儿的命。”

    “那日,我与它在街头与高四相遇,没想到,高四一上来就下手要抢它回去,是.....”道这里,程惜惜停住,双手捂住脸,柔弱双肩不住抖动。

    公堂上的人都看着程惜惜,着急的等着她的下文,只见她慢条斯理拭去眼角的泪,再抬头眼眶已通红。

    “是,见我的狗生得貌美,要抢回后院做妾。”

    “哈哈哈哈。”周泰听完,直拍着椅子扶手大笑起来。(

    和舫也忍俊不禁,程惜惜这个混账,在什么地方敢胡八道。

    郑府尹则是张大了嘴,他脑子一时转不过来,这也太过荒唐了。

    高四也愣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竟会纳一条狗做妾?

    定国公先是一愣,接着气得猛地站起来,冲上前扬拳就要揍程惜惜。

    和舫眼神一沉,手一撑案几翻身跃下,疾步上前格手挡住定国公的拳头,沉声道:“国公爷,公堂之上,还请你克制些。”

    定国公脸涨得通红,见和舫神情冷峻,凛然中带着凌厉,只得冷哼一声甩手回去坐下。

    程惜惜嘤嘤哭泣,却仍口齿清楚继续道:“当时我也不敢相信,可高四,他后院有妾,有倌,还没有尝过狗是什么滋味。”

    和舫斜睨了一眼程惜惜,干脆背着手站在她身边,与毛发竖起又落回去的程怜怜,一左一右像是两尊保护神。

    “高四,大周江山是他阿爹下来的,这个天下有他高家的一份,凭什么圣上有三宫六院,他不能享人畜同乐。”

    程惜惜神情天真,又带着些疑惑不解,她话音一落,公堂上一片死寂。

    率先回过神的,倒是一直晕乎乎的高四,他尖声道:“你撒谎,我没有这话。”

    程惜惜蒙脸大哭,“我的狗自陪伴着我长大,比亲人还要亲。我岂能让它如此受辱,被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糟蹋?所以我哪怕知晓他是贵得不得了的贵人,就算拼着一死也要护着它。”

    郑府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周泰也笑不出来了,程惜惜的这番话,是要让定国公永远翻不了身。

    程惜惜还在那里哭,“府尹大人,大周会不会像我们老百姓家里几个儿子分家一般,疆土分成一块块的?我只求府尹大人做主,不要将我分到定国公的疆土去,我还这么,我不想死啊。”

    自古君主多疑,哪怕圣上是明君,也不容有人觊觎他的江山。

    定国公眼里淬着无尽的杀意,拽着椅子扶手的手指用力发白,他一动不动盯着程惜惜,她不过是没权没势的娘子,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她背后究竟是谁在指使?

    不一会,定国公就想通,噗通跌坐回椅子,脸上一片死灰。

    和舫在此,圣上的主意就是他的主意。

    公堂门口又喧哗起来,高四的话被添油加醋传开,大家开始议论街头的热闹。

    “哎,你见过没有?桃娘出来当街唱大戏了,还有那些焰火与爆竹啊,都是受高四迫害的人家放的。哎哟,这下有人可要倒霉喽。”

    “定国公是谁啊?那是贵人,京城到处都是贵人,我们这些升斗民,哪敢与权贵作对?不过老祖宗不是过吗,善恶终有报,那恶做多了啊,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

    在大家的议论中,不知是谁提及,当时陪先帝江山的那群老臣子,是否该封王封地。

    也有人递了诉状进来,要告高四伤人,偷看寡妇洗澡等等,衙役想拦,有人却嘲讽起来。

    “你看衙门都不敢接诉状了,你真是没长眼,要是定国公封了王,加上又会练兵仗,到时候跟圣上平起平坐,你们这是赶上去送死呢。”

    郑府尹看着似乎在一瞬间老去的定国公,心里一叹,高四人憎鬼怨,府衙接到告他的状子都堆满了台案,只是最终都不了了之,这次,他终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案子审到这时,谁都没有预料到会到如此地步,郑府尹与和舫接到宫里递来的消息,匆匆宣布休堂。

    和舫一肚皮的话想与程惜惜,可圣上派来宣他进宫的人正等在一旁,只得暂时放她一马。

    程惜惜带着程怜怜,见到独自一人正欲离开的周泰,顿时眼睛一亮,脆生生的叫道:“齐王爷。”

    周泰听到程惜惜的声音,想到她的凶残,顿时头皮发麻,不情不愿的应道:“何事?”

    程惜惜神神秘秘的凑过去,笑嘻嘻的道:“我不巧又淘到一幅钟大家的字,你还要不要?”

    周泰傻眼,怪叫道:“程惜惜,敢情钟大家的字都跑你家来了?”

    程惜惜笑吟吟的道:“哪里哪里,可怜见的,老天见我太穷,实在看不过眼,让我走些财运赚点银子活命。”

    周泰斜着她,眼神充满了不信任,“你少糊弄我,钟大家的字极少流出来,你一下就得了两幅,你骗鬼呢。”

    程惜惜翻了个白眼,使劲抱起程怜怜,“我们走。”

    周泰又迟疑了,和舫给他的那幅字,他拿出去献宝过,无一人那是赝品,没准她真运气好能找到两幅呢?

    “哎,等等,我又没不要。”周泰忙笑着叫住程惜惜,又一瞪身边的厮,“还不前去替霸爷抱狗?”

    厮忙上前接过程怜怜,周泰一指自己的马车,“你坐我的马车,我骑马,我跟你回去看字。”

    “什么看不看的,我还不相信你么?今日太过劳累,我回去得好好歇息,明日你派人上门来取,要是看不上,你再还给我,如何?”

    周泰一看天色已晚,便应了下来。

    程惜惜眼珠子一转,一拍脑袋道:“哎哟你看我这记性,和大人跟我,他也想再寻一幅钟大家的字,我便应承了要转给他,晕头了晕头了,都是这些案子破事给闹的。”

    周泰急眼了,不依的道:“那可不成,你好了要转给我。”

    程惜惜急得直转圈,周泰也急得看着她转,直看得晕头转向,她突地停下来,神色坚定的道:“这副字画,还是转给你吧,你先别告诉他,等你我银货两讫,他也没了主意。”

    “就这样办。”周泰顿时喜笑颜开,可很快又警醒起来,“你有那么好心?为什么会转给我?”

    “唉,我觉得你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程惜惜神情微赧,“上次你是断袖,我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你,这算是我对你的歉意吧,以前是五千两银子,这次给你便宜一两,收你四千九百九十九两就好。”

    “一两银子?”周泰失声大叫,难以置信的伸着一根指头在程惜惜面前晃,“就一两银子?”

    程惜惜的脸垮下来,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衫,苦兮兮的道:“你看我穷得叮当响,一两银子对我来,简直就是救命银。唉,齐王爷,看我这么穷的份上,你给点字画的定金呗,不多,一千两就成。”

    周泰飞快翻身骑上厮牵过来的马,“明早一手交货一手交银。”

    程惜惜见周泰跑了,暗自扼腕叹息,银子还是落袋为安的好,要是被和舫知道了,肯定又会横插一脚挡她财路。

    算了算了,先回去,字还没有写呢。

    程惜惜上了周泰的马车,掀开车帘看了外面一眼,微笑着慢悠悠的回到了家。

    周泰这块挡箭牌还是挺好用的,圣上的嫡亲兄弟,胸无大志一心只吃喝玩乐,位高权不重,却又地位超然。

    大正殿里。

    圣上的眉头皱起又放开,放开又紧皱起,最后问道:“你就让她闹这么大?”

    和舫诧异的抬头,圣上这是何意?

    圣上慢吞吞的道:“高嫔有了身孕。”

    和舫心微沉,圣上这是要保定国公了

    “有人曾过,我的后宫都是高门妃子,就差没指着我鼻子我靠出卖自己,得来大周江山。”

    圣上眼神沉沉,自嘲的笑了起来,“其实想想,这些都没有错,上朝时坐在上面朝下一看,一朝堂乌泱泱的全部是真假丈人,大舅子连襟。”

    谁敢对圣上这些话?和舫心思微转,他能想到的,除了程惜惜那个无法无天的混账,再也没了别人。

    圣上淡淡的道:“高门妃子多了去,少一个也不算什么。定国公既然已经自己上折子还回爵位,就留他们一条命吧。”

    和舫心微松,低头应了下来。

    “去给我查清楚,程惜惜一没银子,二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闹出这么大的事,后面定有人相帮。”

    和舫迟疑了下,才老实回道:“程惜惜在赌坊骗了一笔银子。”

    “能从赌坊骗银子?”圣上惊得坐直了身子,好奇的问道:“怎么骗的?”

    和舫将程惜惜去赌坊之事讲了,圣上听得是抚掌大笑,“赌坊为了骗人赌,总是先给人一点甜头。谁知道遇到她这样的骗子祖宗,拿了糖就跑。”

    和舫一肚皮的官司,从宫里出来天色已黑,急急赶到程惜惜的院,却见远门冷清,院子里黑灯瞎火。

    “她去哪里了?”和舫黑沉着脸,招来盯着程惜惜的人问道。

    “她才出门不多时,雇了辆马车出去,我们的人已经跟了去。”守卫见和舫神色不虞,心翼翼的回他。

    混账。

    和舫烦躁的挥挥手,守卫退下去,又吩咐初一道:“派人出去给我找。”

    瓦子里。

    象棚今日有杨大家的舞旋,楼下的散座已经全坐满,楼上雅间也早已定了出去。

    桃娘唱完开场,蹬蹬瞪提着裙子上楼,掀开雅间帘子扭着身子,脚尖垫地旋转,十六副的纱裙飞扬开来,像朵盛开的红云。

    她眼神晶亮,盯着程惜惜期待的问道:“比杨大家的如何?”

    “差远了。”程惜惜手里抛着果子,笑嘻嘻的回答,见她撅起嘴,又慢慢的道:“比我可好上十倍八倍。”

    桃娘又开心起来,一屁股坐在程惜惜身边,“没出什么岔子吧?”

    程惜惜一抬眉,“有我出马,能出什么岔子。”

    “嘻嘻,要是没有你阿爹,我估计就最喜欢你了。”桃娘伸手挑着盘里的果子,拿起一个闻了闻,又嫌弃的道:“你阿爹也不喜这个味。”

    “阿爹矫情,饿肚子的时候,就是粪味也照常吃得津津有味。”程惜惜笑着凑过去,侧头看着她,突然神情严肃,“所以,不要最喜欢吃屎的阿爹,还是最喜欢我吧。”

    桃娘哈哈笑,伸手去拧程惜惜的脸,“好好好,我最喜欢你。”

    程惜惜皱着鼻子任由她捏,瓮声瓮气的道:“那听我一言呗,不要留在京城了,回安城去吧。”

    桃娘一愣,随即又笑起来,“好呀好呀,都听你们的。”

    程惜惜心里微叹,收回身子坐好,手指随着乐声敲着节拍,楼下台上的杨大家快转成了一团光影,喝彩的爆喝声响彻象棚,门帘也轻轻被掀开。

    程放言笑晏晏立在那里,如京城郎君最时兴的扮,玉面敷粉,身着重重叠叠繁复的宽袍大袖,一朵大绒花簪在鬓角颤颤巍巍。

    程惜惜惊讶的道:“咦,我们这里没有叫倌啊,这位郎君,你走错了地方。”

    “呸。”

    程放一甩长袖,笑骂着走进来,桃娘忙站起来,让他坐了,笑着道:“你们聊,我出去盯着。”

    桃娘不错眼的看着程放,简直一步三回头,直看得程惜惜眼发酸,又鄙夷的斜了程放一眼。

    “太多人喜欢我,我也没办法,唉。”程放烦恼的一摊手,“都怪我长得太美。”

    “呸。”程惜惜眼皮都不抬,“粉太多,敷得脸比京城城墙都厚。”

    “哈哈哈哈。”程放不客气的大笑,“城墙可比不上。”

    “你还有脸笑,我就不该相信你。”程惜惜怒了,咬牙切齿的道:“你什么无恙,害我进了大理寺牢狱。你以为你做得□□无缝,和舫早就察觉了,这世上不是只有你是聪明人!”

    程放一脸得意,“我第一,你第二,他第三,所以我要选他做女婿,我们就是全大周最聪明的一家。”

    程惜惜气得快晕倒,“你究竟成天鬼鬼祟祟在做些什么?害我跟犯人似的,每走一步都有人跟着。”

    “哇。”程放张大嘴表情夸张十足,“惜惜,你发财了啊,都用得起护卫了。”

    程惜惜抬手就,程放微笑着不躲不闪,仍由她手掌拍到眼前,又堪堪收住,嫌弃的道:“没得簪我一手粉。”

    “我就知道我儿舍不得。”程放眼里溢满了笑意与温柔,“像我这样好看的脸,坏了该会伤多少娘子的心。”

    程惜惜面不改色的喝着茶,对他的脸皮之厚虽再也熟悉不过,只是每次都忍不住手痒痒想揍他。

    “惜惜啊,发财了也不能乱花银子,你看阿爹这么穷,有了银子想着点阿爹啊。”

    程放飞快的吃着果子,嘴里却喋喋不休,“又是焰火又是爆竹的,你走到哪里,那些人都会指着你,看,程爆竹来了。”

    程惜惜眼神微凛,“我也知晓这次一定会闹大,可是我怕一次不能将对方彻底倒,那他就会爬起来再我。”

    程放心里酸楚不已,嘴上却笑道:“女婿会救你的啊,我知晓你会靠自己,可是娘子就该被宠着被呵护着,养得娇娇的,一生无忧无虑到老。”

    程惜惜冷眼斜睨程放,他干笑道:“我错了,我没养好你。所以我没脸见你,明朝我就离开京城。”

    程惜惜靠在椅背上,神色一片怅然,轻叹道:“快新年了啊。”

    程放的愧疚更浓,却仍笑着道:“哎哟,又老了一岁啊。”

    程惜惜幽幽的看着他,“没有过年红包了。”

    “给。”程放不情不愿的从兜里掏出个银锞子,“省着点花啊,娘子不能乱放鞭炮,当心烧着手。”

    程惜惜接过银锞子,撇了撇嘴,“老人家也不能乱挥刀,当心刀割了手。”

    程放瞪眼,一会又一下喜笑颜开,对程惜惜眨眨眼,站起来往外走,“女婿来了,记得撒娇,撒娇啊。”

    程惜惜抬眼望去,和舫一袭月白长衫,微皱着眉量着嘈杂喧嚣的厅堂,又瞄了一眼台上舞得正起劲的杨大家,神色淡漠的移开了眼。

    “没劲。”

    程惜惜嘟囔着,捡了颗果子慢慢啃,不大一会,和舫掀帘走了进来。

    “咦,和大人,我正要离开,你是赶着来会账的么?”程惜惜惊讶的看着他,“还是你也来看杨大家?”

    和舫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案几,见另外茶杯边上留下的红痕,憋了一晚的气总算散了些。

    “程惜惜,我是来看你。”和舫在椅子上坐下,看了看桌上堆得满满的点心果品,“你还真是心大,闹出那么大的事,居然还能在这里偷闲。”

    程惜惜一抱拳,“好好,过奖过奖。”

    和舫嗤笑,“程惜惜,你知不知道你又闯了大祸?闹得全城皆知,能偷偷布下这么大的阵仗,你行啊。”

    “啊,你在什么,我怎么不明白?”程惜惜睁大眼睛装傻,“我可是苦主,不,程怜怜才是苦主,被诬告了还不能辩解么?”

    “程惜惜!你少给我装!”

    和舫怒火中烧一拍案几,震得案几上的杯碟哗啦啦掉了一地,点心跳到他手上,平时爱洁的他却随意一拂。

    “你这是辩解么,你这是要置定国公于死地,可要是你输了呢,要是圣上认定你身后有前朝贼子相帮,直接砍了你的头呢?”

    程惜惜也火了,这些点心她准备带回家去吃,现在被弄得乱七八糟的,真是浪费了好多银子。

    “难道定国公不想要我死么?我好好在街上走,被他那不正常的逆子缠上,你我难道不倒霉吗?我好好的被砍了一刀,被你骗进京城做大牢,还成日被人盯梢,和大人,你给我好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程惜惜像是被刺到的猫,伸出爪子直接挠向和舫的手,“这是我的点心,我的果子,谁让你弄洒的!”

    和舫嗖一下缩回手,却仍被程惜惜在手背上抓了道红痕,他气得七窍生烟,却仍死命压住怒火,沉声道:“程惜惜,你是不信任我,不信我能让你平安无虞。”

    程惜惜盯着和舫,突地笑了起来,凉凉的道:“和大人,你是我什么人,我要去相信你,将自己的命交到你手上?”

    和舫神色一点点淡下去,眸子里晦涩不明,一言不发背着手转身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  程惜惜:我骂你挠你,你待如何?

    和舫:我生气了啊!我真生气了啊!

    两秒后,和舫:算了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这次就原谅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