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调兵
沈庭央来不及问,薄胤手中谕旨已经开,他垂下头单膝跪地接旨,花重与他行的是一样的礼。
旨意来自光熹帝,内容很简单,薄胤以太子御卫的身份进驻乾安城,行督查监军之职。
这样一来,原本一贯明里暗里控制守城驻军的太守就不能再为所欲为,李绪常必须心翼翼应付薄胤。
沈庭央万万没想到,来对付李绪常的人会是薄胤,也没想到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宣读完毕,一院子人方才起身,李绪常仿佛见了自家祖宗一般,五味杂陈、面上带笑地将薄胤迎进去,薄胤却不怎么看他,只是对林勋点点头。
沈庭央特意与花重避到一边,跟在后头往里走,燕慕伊向花重微微欠身,又对沈庭央笑眯眯地道:“公子气色不错,还是那么漂亮。”
沈庭央早就习惯他的风流行径,也不介意,只是对他笑笑。
云炼一身暗底绣蟒纹武袍,静静走在沈庭央身边,沈庭央抬头看他,正触上云炼深沉冰冷的目光。
“你怎么也来了?追舒最近怎么样?”沈庭央习惯性要摸摸他的头,却发现云炼已经比自己高了,便改为拍拍他肩膀。
云炼侧脸轮廓棱角分明,有种少年人的刚毅之美,锋芒毕现,他神色稍稍柔和下来,道:“哥哥现在很好。你走的时候没告诉我。”
沈庭央笑了笑:“那天你不在,我让追舒回去转告你。”
“东钦人把你掳走了?”云炼仔细端详他,“城中为何不派人救你?”
云炼眸中有股厉色,像是压制不住的戾气,沈庭央温和地:“我到这儿的身份是流放犯,怎么可能派兵救我?”
云炼看向花重,花重正与燕慕伊些什么,云炼欲言又止道:“苏晚,你……来这儿是有要做的事情?”
“没错。”沈庭央对他很有耐心,“一些很重要的事。”
云炼原本想带他回家,但听到这里,想了想,道:“哥哥,我可以帮你。”
他改变了很多,如今已经学会顺着沈庭央的意思,知道违拗沈庭央本意,只会将人越推越远,或许是云追舒告诉他的,或许是他自己明白的。
这对于云炼这样的固执孩儿很难得,沈庭央朝他灿然一笑:“愿意帮我?”
云炼浑身戾气不知不觉间散去,望着他,点点头。
一入厅内,主座上的人换成了薄胤。
薄胤今日穿一身御卫武袍,御卫不同于寻常侍卫,品阶堪比朝中武将,修身的笔挺武袍将他衬得愈发英姿无瑕,不苟言笑的时候,浑身散发出强大气场。
这是沈庭央熟悉的薄胤,从前面对外人,他一贯如此模样,而对沈庭央则十分柔和。
“李太守常来军尉府?”薄胤不冷不热地问。
李绪常背后出了一层冷汗,京中贵人话往往一句里头有好几层意思,李绪常深谙此道,于是自觉地解读一番,认为薄胤是在敲他,警告他不要再试图插手城中军务。
燕国地方官职的设置,一般都注意文官武官分设,泾渭分明。然则既是人治,终究逃不开你压我一头、我高你一尺的彼此博弈。通常来,武官是轻易不被挟制的,但遇上李绪常这种背景深厚的太守,林勋身为校尉,也只能多多忍让,寻求一个平衡。
李绪常唯唯诺诺地道:“薄大人言重了,在下碰巧来拜访林校尉,碰巧而已。”
薄胤并不与他虚与委蛇:“拜访完了?”
李绪常一怔,下意识地点点头。
薄胤冷冷看着他,那眼神和气势无形中仿佛一座冰山压下来,李绪常一抖,福至心灵地领会:“下官不扰了,这就走,这就告退。”
沈庭央立在下首看热闹,着实觉得好笑,一抬头,花重正看着他,似乎被他的好心情感染。沈庭央出神一瞬,靠近他:“你知道薄胤要来?”
花重点点头,沈庭央没问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如果提前知道了,难免会焦虑,但眼下突然见面,反倒很轻松。
花重实在太了解他了,沈庭央想些什么,但最后只是轻轻勾了一下花重的手指,就被握住了手。
薄胤却没轻易放过李绪常,了句:“且慢。”
李绪常屁股刚从椅子上抬起来,只得进退两难地站在原地,像罚站一般。
薄胤转头问林勋:“苏晚被扣留在东钦人手里,乾安城未派一人一马前去要过人?”
林勋叹口气:“末将无能,本算亲去问此事,但多方掣肘,直到苏晚回来也没能……”
李绪常脸色很难看,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流放犯,竟惹出这么多事。
薄胤的目光穿过满厅人群,似乎准确地在沈庭央身上落了一瞬,但只是转瞬,就又如寒铁般钉在了李绪常身上:“李大人,怎么解释?”
李绪常自然是和稀泥推脱:“薄大人,此事与下官无关,在下一个城太守,哪里会跟流放犯过不去?”
薄胤一手按剑,指节一顶,将剑推出半寸,只是重复道:“我问,你怎么解释?”
李绪常脖子登时凉了一下,跪下道:“薄大人误会了,都是误会,下官怕跟东钦起来,起来可就麻烦了,这……”
“边城文官不可干涉武将,李大人想好了再。”薄胤收剑,道,“回去仔细想。”
李绪常如获大赦,连滚带爬退了出去,可怜他还得负责接待安顿京中来的巡察使一行人,否则定要龟缩在太守府里不再露面。
薄胤看向沈庭央和花重,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示意他们上座相谈,无关人等退下,终于不再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了。
薄胤与花重对视一眼,对林勋:“城中驻军人马不够?”
林勋立刻明白,巡察使并非凑巧此时来,而是与要的这一仗有关,如实禀报道:“驻军勉勉强强可配合后方包抄,但风险不。”
薄胤就又看向燕慕伊。
燕慕伊笑吟吟地道:“林大人不必担心,两万紫金甲轻骑兵,想必是够了。”
紫金甲是燕云军的代称,林勋听了惊讶不已,沈庭央亦是如此。
沈庭央感到厅内气氛很奇怪,仿佛他们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唯独自己还不知道。
他看向薄胤,薄胤一直垂眸盯着茶盏,看不出是不是故意避开他。
他看燕慕伊,燕慕伊却只对他眨眼一笑,一如既往的混不吝。
再看云炼,云炼竟然也不动声色移开目光。
沈庭央:“……”
林勋冷静下来,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布置兵力。我朝曾有联手东钦击西域十三国的先例,但绝无出兵参与东钦皇族夺嫡的例子。”
沈庭央道:“可领兵的人选,都在此处了。”
林勋环顾一周,知道沈庭央所是薄胤、花重和燕慕伊。云炼和沈庭央身份特殊,将随轻骑上阵,但不会出面领兵。
林勋召军中千夫长进来,简洁明确地明此战战场附近地形,帕赫野将会诱敌入一座山谷,沈庭央他们的援军则会从后方和左右翼合围,最重要的是出其不意。
“可提前布置滚木、落石,山谷中最狭窄处堵住后路。”林勋。
沈庭央摇头:“林大人,此战不是防御,而是进攻,要确保杀得干净,这一招只能在相对开阔处用,消耗帕赫丹昂的兵力,将他们逼到山谷西侧。之后就要真刀真枪杀进去了。”
林勋一怔,随即点头:“是我疏忽了。”
沈庭央难得如此认真,居然隐隐有些父亲的影子,他道:“林大人,务必改变从前的习惯,这一战没有后路,决不可裹足不前。”
他在舆图上点出一处:“山谷西侧十里,将是我们的战场,在这儿,要杀死帕赫丹昂三万铁骑。”
厅中不知不觉已是一片寂静,所有人不再低声交谈,专注地听他话。
一上午很快过去,厅堂大门开时,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薄胤率五千人马冲锋,花重带一万八千燕云轻骑坐镇中军,燕慕伊与叶家两兄弟自山谷北侧、战阵左翼围堵,林勋则据守右翼,尽快与帕赫野的兵马合围,城中有云炼坐镇,李绪常断不敢翻出什么花样。
直至最后,沈庭央轻声道:“我随中军上阵。”
当夜,两万燕云军在夜色掩护下到来,人马训练有素,沈庭央见到这千万人如一人的大军,不由想起崇宁军,可惜他至今还都不能回去。
花重陪他在城外大营附近的山丘上散步,沈庭央问他:“燕慕伊是你手下?”
两人站在原地,花重看着他,抬手将他鬓边一缕发丝别到耳后,点了点头。
承认这一点,就等同于承认他的身份了,以沈庭央的聪明,不可能猜不到。
然而沈庭央不嗔不怒,只是笑吟吟看着他:“侯爷,原来是你。”
以花重的了解,他多少会闹脾气,所以沈庭央越是不动声色,花重越是隐隐担心。
家伙心里又在悄悄做什么算?
花重微微张开手臂:“气我么?”
沈庭央异常乖巧地抱住他,笑笑道:“我从不跟我的侍卫发火。不告诉我,是为了避开皇上猜忌,对不对?”
“你若知道我是谁,陛下不会放我离京。”花重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沈庭央平日里也常跟他闹脾气,真真假假,大多是撒娇,此刻的沈庭央像一只伪装成兔子的狐狸,不知算何时跟他算账。
沈庭央似乎直接接受了真相,低声唤他:“花重……燕云侯。”又道:“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花重的手指顺着他发梢轻梳:“我与你父王认识,出事后一直在找你。阿绾……是不是生气了?”
沈庭央站直了身子,好脾气地弯起眼睛微笑道:“没有啊。”
花重:“……”
沈庭央温驯得不像话,拉着他回营去,认真地道:“侯爷,眼下还有大事要做,我不会跟你生气的,等事情办完,咱们慢慢谈啊。”
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