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Chapter.84
“那家伙只是个头脑过于精明的孩子,是个被独自一人留在比我们所看到的世界更加长远的虚无之中、在哭着的的孩子。”
“现在你可以回答了。”芥川龙之介的声音似从丝绒中缓缓抽出的短刃,锋利的刀尖与柔软卷曲的布料纤维摩擦,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立体触感,仿佛在轻轻搔刮着耳膜。
就好像下一秒他的指就会干脆利落地捏碎我的颈骨。
我吞咽了一口唾沫,口腔内弥漫着血的味道:坦白,我根本不了解太宰治,关于这位前干部的资料一直是组织内的隐秘存在,更毋论深究其叛逃的根本原因了。
我只是需要一个让芥川龙之介停放人的理由,虽然这很可能会进一步激怒他。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海上的浮木,我下意识地认为“太宰治”这个名字对他很重要,所以牢牢抓住不松。
现在,为了保命,显然我需要编造一个逻辑上没有明显漏洞的谎言来让对方相信。
太宰治。
我在心底缓缓转了转这个名字,我见过他的照片,黑白色的。
那是一张两寸的证件照:穿着西装的男人平视着镜头,目光中没有明显的悲喜,他只是很平静很专注地看着你。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从领口下的皮肤一直延伸至脖颈,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右眼也被绷带缠住,我一度以为他的视力大概存在问题。
柔软的黑色碎发顺着额头垂落下来,轻柔地覆盖住了右脸的大部分皮肤,一同遮掩了绷带,嘴唇微抿、形状姣好,只有眼神,即便被照片定格,也是那种让人非常在意的目光。
“孤独。”
我忍不住咳嗽出声,血沫呛进了气管,喉头一股难以抑制的痒意迫使我连续咳嗽,但幅度的身体晃动显然令下肋处的伤口恶化得更加严重。
我颤抖着,握住了那截缎带,干涸的血块湿冷而黏腻,握紧时会发出“咕哧咕哧”的声音,我重复道:“因为孤独。”
没有人可以靠近,他长久地独自处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中,无论是生存或是死亡,这两者在他看来就像是跷跷板的两端,无聊的平衡,而他宛如玩笑般稍微伸伸指,就可以随意拨弄一侧。
这样的人,活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太宰治的叛变在我看来简直匪夷所思,因为他连生与死的界限都可以无视,又怎么会在意区区的善与恶。
我缺乏足够的信息,所以只好将话题往更高深的哲学方面引导:例如生存的意义、救赎、对于罪孽的反思一类。
反正芥川龙之介在杀人越货的闲暇之余,一定没有思考过这类“无聊”的问题。我需要先稳住他,然后等待异能特务科的救援。
“芥川先生能够理解这样的感受吗?”
“孤独?”他显然无法感同身受:“软弱的情绪。”
他双插兜,脸侧两缕碎发随风摇晃,仿佛我亵渎了他心中最为神圣的存在一般,神色狰狞——
“你以为太宰先生是像你一样卑微渺的存在吗?”
每次都是这样,一旦提及“太宰治”这个名字,芥川龙之介所为人称道的冷静、严谨都会在瞬间被内心汹涌的怒火撕碎。
他宛如信徒般狂热追捧着自己的老师,这种态度令人不寒而栗。
作为对我的惩罚,他操控着缎带在下肋伤口处的血肉中肆意搅动,而他枕暇以待,享受着敌人因痛苦而发出的哀嚎。
就像猫咪恶劣地玩弄鼓掌之间的老鼠,胜券在握,我的生死全在芥川龙之介的一念之间,他不着急,因为他想从我这榨出更多关于“太宰治”的消息,无论好的或是坏的,但倘若我令他不满,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惩罚我,从上。
我不喜欢这种傲慢。
仿佛我在他眼中就是只微不足道的虫子,他抬抬就可以把我碾死。
我不喜欢被这样对待。
“芥川先生您在笑吗?明明你和我一样是软弱无能的存在啊。”我微笑着喷溅毒液:“不,您远比我可怜,像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将横滨变作自己的游乐场,但是无论您怎么哭求、挽留,都改变不了您像个垃圾一般被人抛弃的事实。”
“只会依仗着武力肆意地欺凌弱者,您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杀人吗?真是有够可笑呢?您因为什么杀人呢?钱,女人,权力?我看太宰先生从来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做‘思想’吧?所以你终日像具尸体般游荡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举起中的刀,只会麻木地收割人们的生命。
您不是作为一个人而存在的,你只是一把好用的工具,不称了,就会被扔掉。你的存在对于太宰先生来就是一个累赘,所以被毫不犹豫地抛弃掉了,真是好可怜啊。”
趁着对方愣神,我用右迅速抽出腰间武装带所装备的匕首,拇指外勾,“啪嗒”一声解开包裹刀身的皮革搭扣,然后翻转刀锋,自下而上一刀斩断胸前由芥川龙之介操控的缎带。
随后我整个人重重砸落在地,直摔得头晕眼花,从尾椎到后背一大片区域都密密麻麻地泛起灼热的疼痛,下坠过程中后背同粗粝水泥面的摩擦好像刮去了我一层油皮。我试着站立,但后腰某一节传来不可忽视的剧烈刺痛感,我想我大概是软组织受伤或是骨裂了,身体只能维持着一个特定的角度。
但眼下的危情形显然不允许我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
我尝试摸索先前掉落在地上的枪。
芥川龙之介恢复了冷静,他静静看着我的挣扎:“你应该知道组织内部是如何处理叛徒的。”
他缓步走向我,背后黑色的缎带在风中飒飒作响,他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似乎“罗生门”在狩猎时也一同吞噬了受害者身上某部分血肉般,粘稠的液体顺着他的风衣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与此同时,那头蛰伏在外套中的凶兽也慢慢睁开了猩红的双眼。
“值得吗?”
他的迷茫转瞬即逝,这个问题不像在询问我,更像是他透过虚空,询问那道自己长久追随着的背影,尽管对方不曾回头,更不曾停下脚步,但芥川龙之介还是踉踉跄跄地跟上。
“我只是不想再这样漫无目的地活下去了。”
我抓住了枪,显然芥川龙之介也注意到了我的举动,于是他挑挑眉:“你打算用那个吗?那几枚可笑的子弹?你应该明白,只要闪避得当,你甚至无法直接打中我。”
“异能特务科是个很奇怪的存在,成员里面甚至有一部分是毫无异能的普通人,羽生风太想让他们充当炮灰吗?是什么给了你们和港口黑党对抗的自信?
还有你。大出血却依然能够保持基本的神志清醒,异能是有关治疗方面的吧,但过了这么久,下肋处的伤口却始终没有愈合的迹象,看来是十分鸡肋的能力。”
他在我面前站定,投下了一层阴影。
我要死了吗?
我其实是不恐惧死亡的,但我很在意自己是如何死去,被对方恼羞成怒地胡乱杀掉实在不怎么符合我的美学。
“芥川先生,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我想要问您一个问题。”
“”
“你是否一直认为:弱的人应该死去,只有强大的人才有资格活下来?”
“毋庸置疑。”
我一握枪,一撑着身下的水泥地面,脊背紧紧地贴在墙上,我努力坐正身子:“您是如此的傲慢。”
芥川龙之介不予置否,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方白色帕,缓慢擦去嘴角的鲜血:“这不是傲慢,这是现实教会人的道理。”
“你根本不懂得社会,这个世界是由成千上万个普通人所组成的。而你只能够意识到生命体之间的关系是竞争、捕食、寄生,当然这与残酷恶劣的童年环境、成长经历有关,但无可否认,你忽略了互利共生。”
“这不是简单的优胜劣汰,自然选择是以‘适应或不适应’为前提的。”
闻言,对方嗤然一笑,不可思议地反问道:“你在试图感化我?你知道这有多可笑吗?我是黑党。”
“但我不想再成为黑党。”
“遗憾的是你已经是了。”芥川龙之介语气中带着喟叹,他握着枪,抵上我的额头,然后顺着眉心往下,依次是鼻尖、唇线、颈窝,动作亲昵,就像是屠夫考虑如何下刀才能最美地杀死猎物,他连续开了三枪,间隔之短甚至让人无法反应过来,我只听到三声沉闷的钝响,然后便是一阵无法言喻的剧痛从腹部开始漫延,直至四肢百骸。
在这种极致的疼痛之下,我甚至有种来自灵魂层面的飘忽感,就好像意识已经与身体脱离,这具躯体已经无法束缚住我了。
芥川龙之介举投足间带起一股令人颤栗的凉意,他的指很冰,指腹上有微微的味,他似乎阖上了我的眼睛,作为对前同事最后的尊重,他轻轻道:“那么,晚安。”
我坠入意识的深海,嗅到死亡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