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章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姥爷的墓地整个被雪包围住,跟大山融在了一起。
他亦步亦趋,每一步下去都齐腿肚子深的一个脚窝。
雪底下全是枯败的杂草,磕磕绊绊的一段路,他走了好一会才到了坟头,车夫不放心也跟了上来,一看这也没个下脚的地方更别还得烧纸填土了,好在为了怕车陷泥里走不了,他带了铁锨的,从车底下掏出来两把,祁萤把长袍往腰里一塞,抄起来一把埋头开始铲雪。
不过人家车夫可是没义务干的,他这得感激,一边干祁萤一边感谢:
“老大哥,今儿你挨累了,回去我给你点打酒钱你可别推辞。”
老陈爽朗一笑:
“掌柜的本来就没少给,再给那我老陈可不知道怎么收了。”
“别,老陈哥,大过年你还陪我走这一趟,别了,再伤感情了。”
“嗯,那我不客套了,多谢掌柜的。”
俩人这话,坟头四周就清理好了。
孤零零的墓碑上,姥爷何青山的名字,祁萤用笔仔仔细细的勾勒清晰,再慢慢把多余的水迹用布蘸干。
他心里有太多太多话想,可真见着了坟头,他又不想了,他舍不得姥爷操心。
老陈从腰里掏出来酒葫芦,先倒点在地上,又大口大口喝了几口下去。
对着墓碑,他长叹两声,满怀沧桑:
“老大哥,你这是有福气的人,你看这孙子多好,现在啊,多少人活的还不如死的呢。”
祁萤拿袖子擦擦眼泪,把纸钱放几块石头搭的火盆里点了,一边烧纸一边碎碎念叨着:
“姥爷,咱家现在日子好过了,我跟姥都离开王家湾了,那地方好赖,我们都不会圈进去,一会儿我就去看姥。”
“今天大过年的,我看你还在外面溜达呢,这些钱你收好,买点好吃好喝的,晚上过个年,想我没想我托梦啊姥爷,我就知道你要啥子。”
“往后孙子好好干,学好的做好的,姥爷你放心吧,啊。”
他一想起来刚刚的那个像梦似的场景心里就难受,他能理解的就是姥爷可能过的不好,要不然怎么会大过年的还挎着筐去捡那些反着金光的破烟盒锡纸呢?
还没烧尽的纸灰,突然被一阵不知道哪来的风一下吹的打着旋往坟头后面飞了过去!
祁萤茫然的追着纸灰,目光紧紧往山沟里看着,他仿佛看到了那里有个身影,正高兴的收着那些钱。
老陈看他烧完了,上前低头拍了拍他的肩头,眯着眼睛也看了看四周,他沉声道:
“掌柜的,容我一句,差不多了,可以走了,日落前咱还得回呢。”
祁萤吸了吸鼻翼,努力忍住哽咽,他点点头:
“老哥的有理,这深山入了夜,就不好走了。”
俩人踩着来时候的脚窝,趔趔趄趄的回到山路上,低着头吃了好半天草了,马也歇过劲,再上路,脚步快了不少。
祁萤没忍住,中途推帘子远远看了眼山根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村落,应该是准备年夜饭的缘故,远远的能看到有炊烟袅袅,隔的远风又大,别的就看不到了。
他抽回,心里一片凄然。
当年的村子早就物是人非,也没他操心的份,人事变幻世事无休,都是必然。
山路越往里越荒凉,一开始还能看到隔三差五几片坡田,再走进去就是大片大片荒山,偶尔路过个结冰满雪的水塘,一看也是没有人迹的野塘,老陈轻车熟路的只管赶着马往里走。
祁萤压不住好奇,隔着门话不方便,他干脆把板凳拿着,也并排做到了车辕前头,跟着老陈插科打诨去:
“老哥对道观,似乎很熟悉呢?常来上香吗?”
老陈呵呵一笑,看看他:
“那可不,咱们这城四周就一个道观,庙有好几个,不过人杂,男的还好,这大姑娘媳妇们,还是愿意来道观的。我也没少跑买卖。”
祁萤一听,心里叫个好,更兴奋找对了人:
“那老哥知道道观里,有个姓习的老婆婆吗?那就是我姥。”
老陈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笑呵呵的:
“你习大娘啊,我也猜到了就是你姥,山里清苦,道观里就俩没出家的,一个是习大娘,还有一个姑娘,好像不会话的。”
姑娘?祁萤有点吃惊,那地方姑娘怎么忍下来的,他不是没去过,青灯古佛,粗茶淡饭,平时吃的喝的穿的,一大半还得自己弄,姥是做活习惯了,姑娘可怎么忍得呢。
暑中的天,闷热又潮湿,绍纱糊着的青棂透风透气又遮光,丫鬟轻轻脚的端着艾草炉子熏了几圈,松露蹭蹭枕头翻了翻身,又睡过去了。
青浦从她这才走没一会儿,给她的药粉她也早就使上了,能不能见效果,那就得看她那些银两花的有多少分量。
松露可好久没这么熟睡过了,这南燕的朝局就那么大,生死相依的也就那么多人,争来斗去最后还是没事大家和,有事臣背锅。
她那个靠着百金买了个文官的丈夫,可是没少干穷酸书生清高气的傻事,还不是里里外外全靠她跑后门,扯关系的帮忙平息下来。
这不,头几天上朝时候,三皇子鼓动几个大臣弹劾太子,百官的联名奏折里,莫名其妙就属她家葛林海的大名最醒目了。
回来后这葛林海还为此沾沾自喜,跟她炫耀,炫耀你奶奶个腿!
当时松露就砸了里一碗才熬好的甜汤,对着葛林海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拿个令符当圣旨,你他妈就是个千年难遇的大傻逼啊!”
“哪个挨千刀的把你整出去当枪的,你给我交代清楚!”
葛林海被骂的一愣一愣的,半晌才期期艾艾试探性张嘴:
“夫人别恼,这是我自己要求的。”
松露一立眼睛,这一句直接把她气笑了,她阴阳怪气的问:
“那我还真的要好好夸奖我们家大老爷呢,你这一出,千年以后没准儿就成佳话了呢,那三皇子万一要真是个人物,我们就算跟着青史留名了啊,哼!”
再听不得葛林海一个字的松露,抬屁股就走人了。
身后丫鬟一路跑给她扇着风,嘴里甜甜的哄着:
“夫人可别气坏了身子,老爷这也是一时上了头,猪油蒙了心,用不了明天,他一准儿就知道错了。”
翻了个白眼,松露心里冷哼,就他?
等着被人玩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