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后又过了几年,x市与y市的关系仍不怎么好。

    蚀质撤离大陆，百废待兴。人类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不眠不休来赚钱，生怕赶不上黄金时期。这个节骨眼,联合政府要拿出一笔巨额开销，白白养着三万外人。有心人的挑拨下，市民们的意见不可谓不大——

    这么大一笔投入，拿来发展不好么？拿来建设公共设施不好吗？三万病秧子，还结过仇，本就是养不熟的狼，谁知道什么时候回头反咬一口。

    若不是祝延辰段强硬,y市部分人类集团险些翻脸。

    好在三大家族余威尚在——祝延辰作为新的祝家领袖，统帅里丝毫不逊色于他的父亲。

    夏家代表夏凉、汤家代表之夫汤合誉都效忠于祝延辰。其余大集团大多在近几年快速形成,根基不稳,一时间没有他法，只得眼巴巴看着肥水流到外人田。

    人类那边暗生不满,合成人一方也好不到哪里去。

    合成人革命结束，全体合成人迁至x市,玩家系统被废止。能够进入“另一个世界”的设备和数据被尽数转让给x市。

    祝荣留下的资料早已公开，合成人面对的状况并不简单——侵蚀症状好治,稳定人工合成的身体却是件难事。就算有y市的赔偿性医疗支持,合成人们也要经历数年的长期治疗,才能得到基本正常的生活和寿命。

    更糟的是,随着侵蚀症状痊愈,所有合成人异能被大幅削弱，接近消失。合成人们都正值青壮年,最渴望自由的年纪。要数年被药物所困,不满的情绪暗暗滋生——

    “肯定是上头服软,这么久了，连个报仇的队伍都找不到。”

    每周约定的治疗日到来，为打发漫长的两天，合成人们会在治疗过程中进入“另一边”，过一个特殊的周末。只是想到自己正躺在现实世界，全身插满管子，人们喝酒也喝不痛快。

    “报仇？又不是每个人都有仇人。就顶尖战队那帮人，一大半人的亲友都囫囵个儿，就念着自己被人类骗的亏——祝延辰态度不错，该做的宣传做了，该给的补偿也没少。就算再去给人类讨法，也拿不到更好的待遇。你，那些人咋可能拼命啊。”

    “那都是站着话不腰疼，人不就拼个血性吗？”年轻人咬着牙把酒杯往桌上一磕。

    吧台另一侧，独眼海盗打扮的调酒师瞄了他一眼，年轻人的表情更难看了。

    “把数据开放过来，绝对是为了让我们堕落。束钧晕了头，被这么个阴险奸诈的人骗。你瞧着，等人类发展起来，x市还能不能保住。人类满打满算要上亿了，我们这边新出生的婴儿都要做基因稳定。被吞掉是早早晚晚的事。”

    “安稳日子过惯了吧。我身边也有不少人成了家，没几个想打仗。现实就这样，不服不行。”

    “真是屈辱。”年轻人啧了声。“得有人点醒他们。要么这样，等咱们从这出去，找几个兄弟商量商量”

    他一边，一边拿眼瞥一边的npc调酒师——目前的x市由胡砚领导，“另一边”程序里的危险侦测系统仍旧保留。要在这里商议破坏计划，不到半天，合成人政府便上门阻挠。

    那npc没有发出警告，只是转过脸去，神情自若地擦酒杯。

    年轻人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这计划大也大，也。次日，他便叫了三五个人，勉强组了个作战单位，前往y市边境。要是搞出些动静，保准能证明联合政府的险恶用心。

    y市扩张了不少，边境已达到最初的聚居地。这会儿的聚居地不比以往，干净整洁，俨然一副城市模样。

    一行人找了个不起眼的旅店。和周遭装修张扬的商铺比起来，这家店着实朴实，里面基本不见客人，算是个落脚的好地方。旅店老板人高马大，戴了顶缀着俩黑毛线球的帽子，让人很难错过。

    见客人进门，老板立刻咧开嘴，露出灿烂的笑：“几位新来的啊，吃晚饭不？这是我家菜单，另外提供特色吃代买。”

    年轻人木着一张脸，冷冷应了。

    “叫我潘叔就行。”店老板无视了一行人的冷淡，笑容半分未减。“如果要住店的话，最近我家”

    “有需要我会自己，不用介绍。”年轻人冷冰冰地打断道。“先来五瓶气泡水，要冰的。”

    “好嘞！”老板自动过滤了一切不友善，笑眯眯地搓搓。

    “这家代买的饼不错。”店内唯一的客人转过脸，相当自然地搭话。“抹黄豆酱趁热吃，味道绝了。”

    年轻人皱起眉。老板也就算了，连客人都这样多事，兆头着实不怎么好。

    。他不自觉瞄了那人几眼——那人一身鼓鼓囊囊的装备，脸遮住大半，脑袋上扣了顶不伦不类的皮帽子，一副废墟淘金人员的打扮。对方的声音年轻而爽朗，肤色被昏黄的灯光映得难以分辨，一点灰白色的头发从帽沿下露出。

    也不知道那头发是染的，还是侵蚀后遗症。

    “灰爪，又帮我拉生意啊？”潘叔笑呵呵地拿了气泡水回来，瓶身满是冷凝的水珠。

    “真的好吃。”灰爪的声音也满是笑意，“这不，我来打包了。我对象工作忙，脱不开身，我俩又都想吃这一口，没办法。”

    潘叔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了些：“帮我问候一声，多谢他照顾我们兄弟俩的生意。”

    “应该的，应该的。”

    年轻人没心情听这俩人类拉家常，他还在盘算今晚的行动。炸y市的对合成人交涉部门应该够明确了，就是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探出那边的情况

    古怪客人只是搭了这么一句，倒也没有继续骚扰。

    只是当夜，一行人离合成人交涉部门越近，周遭越冷清。为首的年轻人渐渐心神不定起来——他的方向感一直很好，他们眼看离目标越来越近，体感却越来越偏。

    “嘿。”就在年轻人神经绷到极限，停下脚步后，一声招呼从他身后响起。

    一只大到不合理的黑狼藏在高楼阴影里，两只灰白的眸子发着莹莹冷光。衬上周遭棱角分明的建筑，眼前的场景近乎幻觉。年轻人一抖，一枪打了出去。

    “别这么紧张。”子弹擦过黑狼的躯体，黑狼不为所动，口吐人言。“我只是来确定几个问题。”

    罢，庞大的黑兽一动不动，安静站在原地，为他们留足了反应时间。

    空气凝固了数分钟。

    “束钧？”虽然黑狼比记忆中的了不少，年轻人还是认出了这个形象——能将自己变成这样的，天底下只有这么一位。他调整了会儿呼吸，试探着开口。“你、你不是被人类关着吗？”

    “一点段而已。”黑狼的声音多了几分笑意，“一个人睡大觉，怎么想都无聊得很。怎么样？我拿这副样子出来，不用再自证身份了吧？”

    “您难道一直潜伏在这里”

    “我不回答问题，我是来提出问题的。”黑狼微微歪过脑袋，熟练地带偏话题。“你们这趟过来，是为了报仇，还是？”

    “和个人仇恨没关系。我们某些同胞必须清醒一下，看看人类的真实嘴脸。最近那些‘合成人累赘’的法，我们可是听见了。”年轻人咬牙，“祝延辰居心不良，温水煮青蛙。他现在做得滴水不漏，等任期过去，下个首脑上台，政策一变——咱们绝对没好日子过！”

    皎洁的月色下，巨狼黑得像一团墨。它的耳朵抖了抖，听得相当认真。

    “合理的担忧。”束钧停顿片刻。“如果你们是为这件事而来，我可以承诺——只要我守在这里，百年之内，人类不会对合成人下。”

    数十条蚀质藤蔓从黑狼的影子里伸出，在周遭的墙壁上滑动。

    “若是人类真的出，我会第一个站出来。”

    时至今日，束钧的能力暴露了七七八八。年轻人有些畏惧地瞧了眼那些蚀质藤蔓，低声嘟哝：“我们要怎么相信你？万一你站在人类那边今天你也是为了保护这里来的吧？”

    束钧的确是出身合成人，可他——或它——现在已经不算人类了。更别，束钧一直以来和祝延辰关系不清不楚。这些年过去，他从未在x市出现过，不准早就转而包庇联合政府

    无数个念头掠过年轻人的脑海。看着面前的黑色巨兽，他甚至生出几分本能的恐惧。

    黑狼仿佛嗅到了那股惧意，它垂下头，动作极轻，唯恐吓到这支队伍：“我的确是为了保护这里而来。”

    几个青年的脸色瞬间白了一层。

    “如果你们要报私仇，复仇对象合理，并且没打算滥杀无辜。那么我不会协助，也不会干涉分毫。”束钧维持着狼形，语气平和。“不过你们既然想要安全感，x市的安全由我来保证，请回吧。”

    “我们无法信任你。”

    黑狼发出一串低沉的笑声：“你们没有选择。”

    “你！”

    “想要挑起战火的人类集团更多。就像我在这里，x市边缘也隐藏了努力维持和平的人类。这些年的安稳，不是一纸契约能维持住的。各位，仔细想想吧。”

    “什么私仇不阻拦。”队内有人声嘀咕，“要我们随便指个人杀，你能知道？”

    “我知道你们每个人的名字，以及你们去世的每个亲友的名字，甚至去世日期。有个人类一直记得，记得很牢。怎么，要不要考考我？”

    沉默再次在夜色中蔓延开来。

    “回去吧。”束钧诚恳道，“哪怕要报私仇，我也建议各位养好身体再来。”

    “我不相信”过了许久，为首的年轻人喃喃道。“我不相信祝延辰，也不相信你。合成人的将来没有任何保证”

    “目前为止，已经有例人类与合成人的婚姻得到承认。合成人后代接收基因治疗后，和人类的区别也将越来越少。几十年后，‘合成人’这个概念的确会消失——不是被消灭，而是你们好好过完这一生，你们的后代混入正常人类之中，平稳地生活。”

    随即，黑狼的声音低沉下来。

    “但如果在之前，战火就被点燃。人类这边的新集团会想方设法把你们抹去，求得更多的资源和安宁。”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但我们实在做不到信任人类！如果不先发制人，让大家保持好警惕，和坐以待毙有什么区别？您作为黑鸟的队长，真的相信人类的鬼话？”

    “当然不信。”黑狼甩了下尾巴，声音透着狡黠。“所以我会守着大家嘛。”

    “可是我们也不信你啊！”

    黑狼又抖抖耳朵，眯起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眼看对话绕来绕去，陷入僵局，队气了个半死——堂堂黑鸟战队前队长，就这么笑眯眯的拦在队伍面前，嘴里翻来覆去都是歪理，生生多了几分痞气。

    然而实力相差太多，他们打不过束钧，又不能真的在这驴拉磨盘，让台词原地打转。几个时过去，队悻悻回了旅店，憔悴地点了五份带酱的饼。

    指挥中心，楼顶餐厅，首脑的私人房间。

    “今晚又有人过来？”祝延辰摸了摸束钧背后的蚀质藤蔓——束钧来得太急，没来得及把蚀质全部收回体内，它们还在空气中微微抖动。

    “抱歉，迟到了。那帮年轻行动力太强。”束钧用爪子挠挠头，“昨天郁金发现他们在‘那一边’谈这事，他们今天就跑过来啦——住得还是潘叔的店呢。幸亏你把合成人交涉部门设在那里，我一抓一个准。”

    “辛苦你了。”祝延辰轻吻束钧的嘴角。“郁金最近也在x市附近拦住了几个破坏分子那些新兴集团，最近都不怎么老实。”

    “该敲打下。”

    “我们可以趁比拼下战术。”祝延辰一本正经地表示。

    “好啊，这次我绝对要赢你。”束钧用牙尖轻咬祝延辰的下唇，笑弯了眼睛。“话回来，我的大军师，既然约好了吃饭，正事还是稍后再谈吧。”

    罢，他从怀里掏出一袋子饼：“趁还热乎，咱们赶紧吃。潘叔特地留的，皮还脆着呢。”

    “好。”

    “等等，等等阿烟，先别亲既然要比比战术。我明天是不是还要过来一趟？”

    “是的，我已经提前安排好了日程。”

    “早有预谋啊这是？我怀疑你只是想多见见我。”

    祝延辰弯起嘴角：“当然。”

    束钧咬了一大口饼，做出副为难的模样。可惜他撑了不到五秒，便全然破了功——束大队长咽下嘴里的饼，眼里闪着愉快的光。

    “行，阿烟，我们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