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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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踩着最后一道上课铃,从后门溜进班里。殳蔚垂着头,在嘈杂的人声中落座。

    同桌言想仰头,目光紧跟她,凑近三问:“你没事了吧?刚才怎么回事?是生病了吗?”

    言想白皮肤戴眼镜,身形圆润,右眼角有颗不大不的泪痣。以往常被殳蔚趣称作“泪美人”。

    如今,殳蔚和初三同班同学言想,幸运升入同一所高中,又在尚未分座时沿袭以往的“同桌制”,当了同桌。

    殳蔚望了眼黑板上粉笔字写下的课表,瞥向她:“你什么?”

    “你刚才不是晕倒了吗!”

    “你站在哪儿?这都看到了……”

    班主任陆惜是教化学女老师,四十出头,身材消瘦,脸型瘦长,给人一种看见化学仪器般的严谨冷淡感。她夹着书进了教室,吵闹声瞬间如狂风刮火烛般熄灭。

    言想错愕,瞪眼量她几番:“你该不会不知道,咱们班就站在你被罚站的斜前方吧?”

    殳蔚翻书的动作定住,缄默。

    倏地头砸向课本,闷闷长叹:“今天的行程,也许从一开始,就都是错的。”

    丢脸丢到班门口。

    有些事,往往在劫难逃。

    五分钟后,陆惜总结升起仪式,当众批评了开学第一天升旗迟到的同学。

    “明江唐,嗯……这个姓怎么念,什么蔚?”陆惜两指捻着一张纸,蹙眉抬头,环顾班级找人。

    殳蔚轻咳喉咙,硬着头皮回话:“念‘shu’,第一声。”

    自到大,每每有新老师或是进入新班级,她的名字总要在课堂上闹出点“麻烦”。

    习以为常。

    哪知殳蔚声音太,陆惜并未听见。她见无人回话,蹙了眉,又问了一次。

    “‘舒服’的‘舒’字,同音。”有人答道。音量适中,全班皆闻。

    全班好奇地朝着音源望去,只有当事人殳蔚,半举的手僵在半空,不知所措。

    显然,有人在她欲二次回复前,已经帮了她一把。

    言想满眼亮晶晶的八卦,捏着她的手臂低问:“什么情况?”

    殳蔚摇头,不知从何起。

    陆惜只淡淡扫去一眼,“嗯”了声,收起白纸:“明江唐和殳蔚,下午放学前各交一份五百字检讨到我办公室。”

    此话题很快翻篇。

    陆惜老师开始滔滔不绝地发挥一班之主的口才,从班级建设讲到月考段考,最后才不疾不徐地上起开学第一课。

    殳蔚心不在焉,偷偷地朝后眄去。哪知这般心有灵犀,和斜后方的某人实实,目光相汇。

    她屏气一秒,僵住。

    就见明江唐支起胳膊,半撑住脑袋。表情散漫而清淡,口型轻动。

    ——喝水。

    ——嗯……

    殳蔚臊着脸,不自在挪转身子,朝着言想的方向挨了几寸,背对斜后方。

    言想翻书睨她,不明所以,低声问:“愿意跟我分享八卦了?”

    “我喝水而已。”

    ……

    放学,陆惜在讲堂上喊了明江唐。

    殳蔚收拾书包下楼,在车棚取了单车,推着它站在角落。

    等了不知多久。

    望着取车的人群由多变少,直到远远看见了明江唐从教学楼拐进车棚的身影。

    他低垂着头,解锁上了电动车,才见侧方,殳蔚扶着一辆红黑单车,探索张望。

    直到眯眼捕捉住他,摇晃的脑袋定住。

    他知道,她找到了等待的目标。

    “明江唐!”她叫他。推着车跑而来,仿佛害怕他一溜烟开车走掉。

    洪荒时光回流,画面骤然昏黄。黑瘦的姑娘气喘吁吁朝他跑来,嘴里嘀咕念叨:“明江唐,不好意思啊,我被何老师留下来订正数学试卷。太难了,我错了好多,你等很久了吗?”

    嘴上道歉,神色却毫无歉意。

    明江唐眯起眼眸,不动声色地静看她。

    曾经黑瘦的村姑,和如今推着单车朝他而来的人重合。

    一年多,她白了不少,五官好似长开了些,比原来耐看,那双杏仁眼的优势也逐渐突出。

    也难怪课间睡觉时,总能听见周围有男生在寻找班上漂亮的女生,有人到今天晕倒的她。谈及次数多了,他听得心烦,睡不踏实,更燥。

    那羊角辫束成高马尾,初中统一校服也换成了高中随意便装。

    只不过还是矮,跟幼稚的初中生没两样。

    “我还以为你走了。”殳蔚呼了口气,双手撑稳自行车,“但感觉你的车还在,就等了会儿。”

    明江唐黑眸看她,又垂下,落在她的单车上:“你早上就骑着这个来?”

    殳蔚也瞅了眼她的“红驴”,觉得并无不妥:“嗯,新买的。”

    明江唐“哦”了声,淡淡收回目光:“迟到也不能怪谁了。”

    这人竟然瞧不起她的红驴?

    殳蔚瞄了眼他的全黑电动车,心中腹诽:虽驴是没马跑得快,单车不比电动车,但好歹也是个代步工具。

    ……

    他的视线重又停在她脸上:“有话?”

    “你现在住哪?”她马上问。

    他挑眉,头微偏时,有一束阳光透来,刺入她眼底。

    一刹那,她感觉心跳莫名乱了几拍。

    “怎么,想去我家蹭饭?”他。

    你怎么不我想尾随偷袭你,拿着麻袋裹紧你的头,逼迫你诚实地出究竟认不认识我。

    “你……跟着家里搬过来的吗?”殳蔚组织措辞,问道。

    “我爸调职,在市中医院。”他坐在车上,表情倒是平淡,“住西江路。”

    殳蔚察觉自己松了口气,莫名其妙,不知缘由。

    她跨上脚踏车,朝他点头致意:“那我先走了。”

    明江唐:“……”

    他突然笑出了声,大约有几分不可置信,量着她:“你等在这这么久,就为了问我住哪?”

    “是,也不是。不过当然不止这些。”殳蔚脚底回勾一抡,单脚踩上踏板,蓄势骑走的状态。

    她仰头望他,平静回:“但是我现在要回家吃饭。既然又同班了……剩下的问题,我以后再问。”

    好像变了。

    不再有话直,而是藏着掖着点秘密。

    又好像没变。

    还是一样执着,勇敢而坦诚。

    九月的午后艳阳,林荫道的葱葱大树,遮挡住直射而下的灼热之光。阴凉之处,不在肌肤感官,自存鲜活人心。

    明江唐注视着她骑车而走的背影,直到有人来取车,犹豫上前问他能否挪位。

    他低声抱歉,发动车子,瞬间开出校门。

    ***

    头顶悬着的吊扇奋力地转着圈,发出吱呀吱呀的摩擦音。

    烈日炎炎,知了的叫声好似都进入午后闷热黏湿的梦里。

    然而,却有比知了还烦人的声音在睡梦中仍萦绕耳边——

    “殳蔚,醒一下。”

    殳蔚头还埋着,有气无力地挥着软绵绵的手,欲拍掉戳她手臂的那根手指,哀怨地呼出口气。

    “谁?”她蹙眉眯眼,抬头去看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

    明江唐食指关节敲击她的桌面,视线落在她受压而红的额头上:“你的检讨书。”

    “做什么?”

    “借我看几分钟。”

    嘈杂的课间,炎热的空气,来往晃动的人影,无一不点燃她几欲喷发的“起床气”。

    无惧无视周遭若有所思的暧昧目光,殳蔚从抽屉里扯出两张信笺纸,一把拍在桌面,瞪他——

    “给你看三秒,三二一时间到,再见。”

    明江唐微眯起眼,按住她欲把信笺纸塞回抽屉的手。

    “你扰我睡觉的时候,我都没生气。”他振振有词,两指抽出她手中的信笺,“困的话就起来走走,越睡越困。”

    殳蔚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来劲了反驳:“我扰你,什么时候?你谎也不草稿。”

    明江唐迈了两步,神色淡然地回头:“你趁我睡觉,偷看我的时候。”

    四周同学饱含深意的目光不约而同望来,他却毫不理睬,自顾自地走了。

    他竟然走了?

    殳蔚脸僵,头顶三把火瞬间浇灭,安静如鸡。

    那一秒她甚至怀疑他是杨戬附体,有第三只天眼。不然他上午课间睡得一动不动,昏天黑地时,如何得知她因为种种好奇反复回头看他的事。

    一旁津津有味看戏的言想,实在憋不住,“噗嗤”笑趴在桌面。

    言想因为这件事,揶揄了她整个下午时光,拍着胸脯跟她保证完全不相信他俩只是初相识。

    “昨晚你追下楼的人,肯定是他吧?”言想信誓旦旦。

    殳蔚不作理会,因着那句“你偷看我”的话,又不敢再转头看明江唐究竟在忙活什么。

    不然下午三节课的时间,怎么连五百字的检讨都写不好?还不肯把她的那份还回来!

    ……

    最后,等二人同时站在陆惜办公桌前,她总算明白了这厮的意图。

    两个人同时挨训,也比一个人承受滔滔不绝的教来得好啊。

    更何况总是她开口回答陆惜的问题,明江唐完全慵懒淡然,惜字如金的模样,陆惜自然而然目光全程转向她,瞧着跟她一个人似的。

    临走前,陆惜深看明江唐一眼,语重心长道:“明江唐,成绩好是一部分,学生还是应当遵守纪律,更何况你的情况跟其他同学不同,切忌不可触犯规定,知道吗?”

    ***

    两人走过藤蔓爬满的围墙。

    殳蔚双手背于身后,漫不经心走在他身侧问:“所以班上同学传的那位中考状元借读大神,的就是你?”

    明江唐的视线越过围墙:“不然是你?”

    很好,他又不费吹灰之力,重燃她的战斗之魂。

    殳蔚险些跳起来挠他:“刚才还有求于我,现在利用完了又两眼一翻不认恩人了?”

    他懒得搭理。

    她双手叉腰:“我真笨,就不该把检讨借给你,留你一个人被陆老师训。”

    “嗯,谁叫你是笨蛋。”他终于开口。

    “我、我不是!”

    “你见过疯子自己疯了吗?”

    “你、你曲解本意!你——”

    下一秒,他的手轻拍她炸毛的脑袋——

    “乖一点。”他轻声。

    还没回神,就见他几步助跑,脚踩两下墙壁,手一撑,轻而易举地翻上两米围墙头。

    殳蔚被惊得两眼一直。

    反应过来后,迅速切入掩护模式,跑近低呼:“你练的什么飞檐走壁武功?被发现是要记过的。”

    明江唐稳当伏在墙上,睨了眼墙下叽歪个不停的殳蔚,无奈叹气。

    食指贴唇,她瞬间噤声。

    “喵呜——喵呜——”

    一只灰黑杂毛奶猫在墙缘又轻又低地哀叫,绿色藤蔓缠绕,猫咪轻挪步子,险些滑跌落,吓得殳蔚连忙凑上前托举手。

    “别怕。”

    她好似听见他柔声了这么一句话。

    单手长臂一伸,等待害怕的猫咪颤巍靠近。

    这一过程,二人都不敢出声,她望着他,他看着猫。

    在猫咪又一次滑时,他飞快地轻抓稳它的身子,抚毛安抚,一跃而下。

    猫咪顺从依赖地扒着他的掌心,奶声奶气地又叫又嗅。

    殳蔚长吁了口气,沉默地站立,注视着不远处的他。

    红砖瓦墙下,绿藤蔓层层勾绕,爬满墙面。少年倚墙而立,无论是掌心中的灰猫,还是他,都安静得像一副不属于人间的油画。

    静在本心,无事纷扰,无人可扰。

    他侧脸轻弯唇角逗猫的温柔神色,让殳蔚再也找不到曾经因间歇性易怒症而暴怒不定的少年影子。

    那段郁郁寡欢的年少光景,他终究以温柔驻心,不输冷漠地安然走过。

    “等等——”

    殳蔚猛地跑上前,抓住明江唐的手臂,紧张地上下量他:“你不是猫毛过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