殳蔚在离开杭州城后，曾经给明江唐写过两封信，这是当年他们好保持联系的约定。

    但均未收到回信。

    这也是为何她在开学前夜晚自习报道时，在班上遇上他后会如此震惊无措，甚至没皮没脸地一路追下车棚，拦下他的原因。不可置信命运缘分的凑巧，遭到淡然忽视后，又燃起了不甘和倔强。

    即便到今日，她也没跟他提过回信的事。

    爱搭不理是他，穷追不舍的是她。青春年少，谁还没点脸皮。

    受到温婉知性的初中语文教师齐梓华的引导，那时的殳蔚对诗意的辞藻产生浓厚兴趣，与此而来的作文写作中，也时常掺杂一些文邹邹的话语。

    那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她就在给明江唐的第一份信中用过。

    现在想想，实在羞耻又臊脸。

    心理上希望他不再记得，生理上又产生矛盾。

    于是重新忆起他不回信的事后，只要明江唐回头跟她话，她都以一种阴嗖嗖的眼神看着他，弄得明江唐也看得莫名其妙。

    ……

    言想对许生万语文课上写的东西产生好奇，一问才知，这逆天的数学学霸，竟然已经进化到，寻常练习太简单，自己出题自己写的高深境界。

    众人好奇心被激起，学霸出的题是什么样的？

    待纸到手中，不过五秒又怒塞回。

    请问他们学的是同一个教材的吗？请问这上面是现代版的火星文吗！

    许生万把怀中皱起的纸摊平，憨傻无害地咧嘴一笑：“我给明江唐写了，他就最后一问实数的取值范围，于方没求出具体数据，但求解思路是对的。”

    言想摊开数学课本搭在脑袋上：“你们俩都不是凡人好吧。”

    殳蔚问他：“许生万，你有没有把你出的题给老师看过？”

    明江唐转笔一握，替他回：“上次给了。”

    “结果呢？老师出得好不好？”

    明江唐沉默几秒，如实道：“老师，高考不会出这么难的题。”

    众人：“……”

    呵，凡人。

    你惧怕天才知识的力量吗？

    ……

    他们这些凡人，还是选择挑战一把非凡的人生。于是乎绞尽脑汁，始终卡在第二问。第三问就更不用了，连题目都没看懂。

    许生万指导完周恒俊，又回头凑上来左瞄右看，喜滋滋求关注的神色：“需不需要我这个数学能手指点你们一下？需要吗？我有空哦！”

    盛情难却。

    最后，许生万十分亲切和蔼慈祥地替言想答题解惑了。

    殳蔚写到一半，思路暂停咬笔头时，就听前方一熟悉的声音替她拨云见日：“2的X次方减2的2X次方减m，2的X次方等于g(x)加h（x）。”

    她恍悟间，又叹气撂笔：“算了，我写不出来。”

    明江唐笑了：“这不就在教你吗？”

    殳蔚将草稿纸揉成一团：“哪里劳烦得了年级第二来教我这菜鸟，我还是不要越级超越自我了。”

    他停顿了两秒，凑近看她：“你今天怎么回事，谁又踩着你乱甩的尾巴了？”

    殳蔚偏就不语，拿过桌角的水杯起身走了。

    想了一路，觉得自己脾气过头。

    他回不回信是他的自由，他认不认识她是他的记忆，人是个体，她没立场也没理由要求他给予自己满意的回应。

    算了。

    男生始终不明女生生闷气的点。

    反正他也不会哄她，是她臭脸在前，所以她决定开诚布公地和他继续友好相处。

    谁知刚回到座位，就把他给“得罪”。

    他在挨着过道的桌角上，搁了的保温杯。哪知杯盖没拧紧，被她路过时手肘一碰，水洒了大片。不仅是桌面洪涝成灾，还有……

    他的裤子。

    “哇呜——”

    周围此起彼伏凑热闹的起哄声。

    殳蔚焦急地抽过一把纸巾，一层一层盖上那水渍，叠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许生万在一旁呵呵贼笑，被明江唐抡了把后脑勺：“傻笑什么，还不再拿点纸给我。”

    他迅速“会意”，直接踩上凳腿儿，攥着那包纸巾绕过明江唐，塞给殳蔚：“不仅桌子，还有裤子！赶紧帮他擦干净！”

    殳蔚紧张地脑回路慢半拍，竟然还真算这么做了。

    “喂——”

    很低很短的一声。

    明江唐抽气，一把抓住她凑上前来的手腕。

    他哭笑不得地扫视眼前面红耳赤，恍惚愣神的女孩，心底无奈叹息。

    这姑娘真傻。

    殳蔚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被许生万耍了一道。

    她低眸扫了眼他裤子上洒湿的位置，一时间竟有几分手足无措。

    “行了，剩下的我来弄。”

    他手脚麻利地擦干书本和桌面的那摊水，把手中、桌面，还有她手里被水浸湿的纸巾，通通丢进垃圾袋里。

    上课铃声总在关键的时刻扫兴和救场。

    前后左右看热闹起哄的男生陆续转头回身，殳蔚满腹愧疚，在他收拾残局时，默默帮他把杯盖拧紧。把那杯子搁在了内侧桌角。

    “对不起。”视线交汇时，她又低声了句。

    “是我的问题，换谁走过来一不心都会碰倒。”他并不在意，“不过是水洒了而已，事。”

    她轻“嗯”了声，还是有几分情绪低落。

    擦肩而过时，他微了俯身，凑近她耳畔：“瞧你那可怜样儿，我又不会怪你。”

    ***

    宁西市一中的秋季运动会姗姗来迟。

    对于每天沉浸在枯燥的学习中挣扎的高中学子，运动会意味着他们即将迎来来之不易的三天空闲假期。即便这三天，等待他们的将会是厚如高山的作业试卷。

    但幸福中的苦难，甘之若饴！

    在享受幸福生活前，还得了结关键的心事——

    因班上报名参加体育项目的同学寥寥无几，很多项目无人报名只能采取抽签参与制。

    体育委员赵斌谩是一高个子平头、酷爱穿荧光绿色的外套和球鞋的中二男壮汉，与他健壮外表截然相反的又是他软弱悲观的性格。

    成天因为此事哭衰脸，丧到死的实力演技派，让人不忍心拒绝他哀求的目光和言语，抽到后也只能苦水咽肚，默念洗脑为了班级荣誉，硬着头皮上。

    最紧张的就是等待女子八百米和一千五百米长跑比赛的“幸运儿”出现。

    然而一圈下来，一千五百米的那张纸条仍在蛰伏，无人抽中。

    直到殳蔚中了头奖。

    ……

    赵斌谩泪流满面地双手张开宣布这个令人激动万分的消息，那模样夸张地就差没双膝跪下亲吻大地，仿佛自己体育委员的伟大事业终于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殳蔚无言无表情，撕了那张罪大恶极的纸条。

    在一片激动又紧张的询问安抚中，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后悔过自己为何暴殄天物不拿总是中头奖的运气去买彩票。

    不定她一富成名，根本不用上学，也不用参加什么气炸人的女子一千五百米长跑比赛！

    语文随堂测试中，明江唐往后传下卷子时拍了拍她的脑袋，窗边洒下的阳光在他微短的发和高挺的鼻梁上。他在光影中用目光揶揄她：“幸运女孩，沾点你的福气，祝我语文考试顺利。”

    她本以为是句玩笑话。

    没想到——

    成绩出来，他完美做到选择题全对，一举超越语文课代表雷不动的第一，拿下随堂测验最高分。

    ***

    女子长跑一千五百米比赛是在运动会第二天的下午。

    阴天无风，不冷不热，常年被体育组的老师们称之为“最佳体测日”的天气。

    广播重复三遍检录通知时，殳蔚已经视死如归地站在操场人群里。

    言想手里拎着个透明塑料袋，里边装的又是巧克力又是功能饮品，一脸担忧地柔声道：“要去咱们跟赵斌谩一声，你来例假就不跑了？我看你嘴唇都有些发白了。”

    殳蔚长舒几口气，双腿交互抖动放松，扭动肩腰热身：“这都兵临城下了，盔甲也套上，好歹挥舞手中利剑上敌人吧。”

    腹迎来一阵刺痛，她微弓背，倒吸凉气：“撑不住了再。”

    不远处，一极其耀眼的荧光绿闪瞎众人眼，赵斌谩跟大老爷们似的走姿，朝检录处张望走来。

    殳蔚翻了个白眼，愤愤咬了口士力架：“虽然他也是职务在身，但我依旧恨他一万年。”

    言想接过她披肩的外套，连连点头，不忘嘱咐：“我在终点等你，不舒服就别跑了，知道吗？”

    中二少年赵斌谩肉眼搜寻到了目标——

    “殳蔚！加油啊！为了班级！冲！”他单手握拳，马步扎稳，朝下比了个“YES”胜利的姿势。

    殳蔚恨不得一个扫堂腿过去。

    阴天无艳阳，她站在起跑线的跑道上，盯着裁判手中即将掐下的表，突然间心慌头晕，临阵脱逃的念头呈几何倍增长。

    红旗为标志，手|枪握于右手向上举起。

    她四指掐紧大拇指，心猛地悬起。

    枪声一响，起跑线再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