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5

A+A-

    殳琪电话询问女儿殳蔚,这个寒假是否回桐乡过年。

    父母结婚一年,母亲殳琪生下殳蔚不久后,双方离婚。殳琪带着殳蔚回到桐乡,改了姓氏,直到殳蔚十二岁那年,因学业因素,再度回到父亲潘志文身边。

    因此每年过年,殳蔚常是父母两家各待一半时间.今年先回父亲家,隔年轮换,待在桐乡跨年,初三再回父亲家。父母双方自觉对女儿有所亏欠,在回哪家这件事上,向来不对她有过多约束和要求。

    近几年,母亲的旗袍店在桐乡越做越好,常有外地人闻名而来,只为求一件独一无人的手工刺绣旗袍。母亲在生意上风生水起,自然外出频繁。而每每同她聊起工作或生活琐事,提及最多的均有一个陌生却熟悉的名字。

    殳蔚若有所思地“嗯”了声:“今年本该回爷爷家跨年的,不过我跟爸爸一声,想是也会同意的。”

    “今年特殊,我跟你爸爸也简单商量过了,”殳琪在线路那头笑了笑,“看你的意思。”

    “你不会想带什么人回来见我吧?”她狐疑道。

    十月怀胎,母女连心,怎会有错。

    殳琪卖了关子:“到时候我去车站接你。”

    挂了线,殳蔚还在神游回味——

    讲不准,今年家里要多个叔叔了。

    ……

    殳蔚对单亲母亲再嫁之事,向来没有心理障碍。

    或许对她这个从身边就只有妈妈和外婆的人而言,女人柔弱,为母则刚。母亲十几年来含辛茹苦抚养她,昔日青丝渐染银,能有一个人真正体贴尊重,把她重新宠成外婆心尖上的公主,也是好的。

    但,还是得亲眼见见那位叔叔的人,才能安心。

    她盯着母亲的电话,发呆了一会儿。忽觉自己怎么同母亲角色对调,有了嫁女儿的心情,止不住笑了。

    期末考试前夕,每天都处于水声火热的复习中。

    殳蔚这学期的课表满得天理不容,自然考试科目也多,生生排在了最后一批考试结束的专业队伍中。

    临近最后一科考试的那几日,学校的人早就散得差不多,除了做课题、实验的,就只有他们还没考完试的部分人坚守学习岗位。

    明江唐等到殳蔚考完最后一门的那天。

    她先还诧异他足足等了近十天,后又开始发呆。盯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听屋外寒风刮窗户的闷响声,暖气涔涔,罩得人渐生恍惚。

    还是同往常一样,买了吃的才去他宿舍。

    进了门,三个舍友的桌面床铺收拾得干净,只有他还在。明江唐接过她手中的大包零食袋,牵着她坐下:“吃过晚饭没有?”

    “现在才问,这都几点了?”

    话音刚落,面前搁了一个蛋糕盒子。

    她看了看,是她最爱的芝士草莓千层。

    殳蔚也不客气,动手拆起包装,嘴里絮絮叨叨的:“你都不知道,昨天去药店,门口就有一体重秤,站上去后我都怀疑那秤坏了,胖了好多。”

    明江唐立于衣柜前,翻找衣物的手一顿:“你去药店做什么?”

    “不是我,是李珏,我舍友。”她舀了块蛋糕放进嘴里,甜腻蔓延,才仰头去看他,“季节性感冒,陪她去买药。”

    明江唐回视她,隔了半晌,点头:“你太瘦了,是该胖点。先吃着,我去洗澡。”

    殳蔚应了声,视线重落蛋糕上,不再去看他。

    洗完澡后,卫生间的门一开,明江唐就见座椅上的殳蔚噌地回头,朝他一个劲招手。

    待他走近,她又轻推他:“大冷天的,你先把棉衣套着,别感冒了。”

    明江唐笑了。

    披上外套,目光笼罩着聚精会神盯着电脑屏幕的殳蔚。她脱了鞋,整个人一团缩在座椅上,面前的蛋糕还剩一半,手指仍捻着勺子。

    恰逢殳蔚转头,目光相对时,她愣了愣:“你站在那看我干嘛?过来坐。”

    他没有话,半搂半抱将殳蔚从座椅上挪到他腿上。殳蔚对此早已心领神会,调试了会儿位置,靠进明江唐怀中。

    “这是什么电影?”明江唐随她看了一会儿,才问。

    “青春类,改编的。”殳蔚只觉贴着他暖烘烘的,懒得直腰,单凭一只手拼命伸长想要去够桌角的零食袋。

    明江唐不费吹灰之力,伸手替她整袋勾至面前:“好看吗?”

    “看过,电影没看,不过她们不错。”她撕开一包薯片。

    明江唐不语,手搭上鼠标动了动,左上角的电影名映入眼帘——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

    大半部电影的时间,两人没一句话,好似都被镜头里的一幕幕吸引。

    但心下之事,除了自己,谁又能知。

    殳蔚看着屏幕,明江唐垂眸看她。

    电影演了什么,演到哪里,是谁在哭谁在笑,他一概不知。只是在影片声响、零星几人走过宿舍门口的交谈声音里,她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明江唐心口莫名窒了一霎,慢慢应她:“怎么了?”

    薯片只吃了半包,被她搁在右手边的水杯旁。她歪头靠着他,视线未挪:“你最近还跟河玺游戏吗?”

    他顿了顿,回答:“很少。”

    “那你知道河玺跟言想在一起了吗?”

    “只知道他有了女朋友,不知道那人是言想。”这是实话,他也没过多关注。

    殳蔚早料到如此:“她高中时瞒得严实,但还是被我察觉了点端倪。想不到隔了这么多年,她都没有放弃。我她怎么会千里迢迢要去北京念书,原来河玺就在那。”

    明江唐默默听着,把一旁插电充满的暖手宝塞进她掌心。

    她好似笑了一下,捧着那暖手宝,继而点评:“不愧是正红苗子,绝不早恋,哪像我们。”

    他在这时侧头看她,眼底染上今夜的第一丝笑:“我们有早恋吗?”

    殳蔚哼哧道:“你趁着月黑风高的夜晚,借我醉酒,牵我的手,让我答应跟你在一起。”

    “我难道没问你,你喜不喜欢?”

    “那也是你先引诱我。”她想了想,又纠正,“不对,你从教我球时就对我图谋不轨了,是不是?”

    明江唐手指去刮她的鼻梁:“你这反射弧,也太长了。”

    “你可别你忘了,都是你先开始的。”她最后。

    后来两人顺其自然地亲了会儿。

    都好似有几分朦胧的心事,缠缠绵绵,夹带着心不在焉,却又不肯撒手,只是断断续续地亲热。

    暖手宝不知何时从手中消失,去了何处她也不知。殳蔚攥住他的外套拉链,被吻得迷糊:“要一起回家吗?”

    明江唐的手在她后颈、肩膀来回滑动,热烘烘的,收不住力:“嗯。”

    “什么时候走?”

    他单手抚上她的泛红的面颊,亲昵地去用鼻尖去蹭她的:“就在等你考完试,时间你定。”

    殳蔚眸定半瞬,忽而轻笑:“我是问,你休学出国,什么时候走。”

    ……

    所有的气息、动作,都在刹那静止。

    明江唐定定看她,眼底尽是晦暗深沉。

    良久,他的嗓子恍若瞬间吸了滚滚浓烟,嘶哑僵硬地扯出一句话:“你听谁的?”

    殳蔚自己也数不清究竟痴痴看了他多久。

    末了,才缓缓苦笑:“我是你的女朋友呀……”

    笑着笑着,眼泪滑了下来:“我跟你心有灵犀。”

    各怀心事的隐密感,我吻你时,能从你的心跳听出秘密。

    能触摸到你掌心的眷恋,

    能感受到你唇角的颤抖,

    能闻到你心尖眼泪的苦涩味道。

    ***

    胡樱芳的事只是一个源头。

    那晚在明江唐宿舍,微信蹦出他父亲明肖何的信息,询问他手续是否办好时,她心中猜测愈加清晰。

    他陪着她,她也常去找他,他没有同她提过这件事,就如同她也未曾亲口去验证,消息的真实性。

    荡秋千的人少了一个,秋千始终会逐渐停下来。

    因为我独自一人,晃得再高,也无法追上你离去的脚步。

    我想陪你,

    只是我在过去几千几百个有你的世界里,贪恋你的温柔,且脆弱的愿望而已。

    你不在,一切都没有意义。

    明江唐一家早有移民国外的算,尤在齐梓华病重期间,国外的外公就想让女婿一家尽早安排,让女儿接受更先进缜密的治疗。

    齐梓华本是家中独女,母亲在老家早逝,她一直不肯离开中国,而丈夫明肖何自然顺从妻子本意,想等明江唐大学毕业,再另做算,事情也就一拖再拖。

    明江唐自是愿意陪伴母亲留在中国。他怎会不知,这一去,与殳蔚相隔十万八千里,太遥远、太陌生,再见面,怕早已物是人非。

    一个女孩儿有多少年的青春,就这样因为他而在苦等中消耗,他不愿,更多的是心疼。

    他想给她最好的。

    然而所有计划,都在一夕之间被乱。齐梓华的突然离世,外公悲痛欲绝,痛怒而病,险些扛不住。所有的事情,都变卦重置,又似乎冥冥之中回到原点。

    他必须遵循外公之意,没有选择。

    ……

    这一年,最后一次见明江唐,是一月十六号。

    他陪她到护城河畔放孔明灯,河边风大喧嚣,冻到骨头缝都在发寒发疼。那火苗更是燃了又熄,根本点不着。

    一旁也有几对预放灯但不燃火的情侣,同病相怜地朝他们这看了几眼,有一对中的女孩儿挨不住冷,灯也没放,叫嚷嚷地离开了。

    殳蔚环顾四周,这片新区空荡荡的,建筑物极少。她心下惋惜不已,却不愿再执着于难以成功的事上:“要不我们走吧,下次再放也行。”

    语毕,二人皆更沉默。

    人生最藏无尽可能和悔恨的,无外乎是这个“下次”。是多少年后,亦或是再也没有,谁都无法预料。

    就如同那句话:你想要不变心的情人,还是永远不老的青春?

    没有谁能千百分自信,拥有不会变质的爱情。心照不宣时,也是因为在乎到害怕。

    半蹲点火的明江唐,突然仰头看她。

    殳蔚笑了,弯腰朝他伸手,想牵他起身:“太冷了,我们找个地方躲躲,过几天再来。”

    他默不作声,火机在掌心一转,搁上地板。单手拉下外套拉链,脱下抛给她:“蹲在我面前,用外套挡着风。”

    “这么冷的天,你先穿……”

    “今天不放成功,就不回去。”他。

    殳蔚不敢再反驳,瞧着没有外套仅用毛衣抵寒的样子,一时柔肠百转,心钝钝痛到发胀。

    她将外套举过头顶,蹲在他跟前,盯着他手心燃起又灭的火苗。

    不知试了多少次。

    终于,那纯白的纸灯笼被火烛点亮。

    风吹得像似跑马灯一晃一晃的,光影在脸上流动,她惊喜地去看他,却突然看不清他的眼。

    明江唐轻轻笑了,眼睛一直在看她:“快许愿,把灯放了。”

    “你先把衣服穿上,我再许。”殳蔚把衣服递过去,再心翼翼从他手上接过灯。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被他们的诚心执着感动,这时的风忽然变,恍若停了。

    “正是好时候,”明江唐揉了她的头发,“努力没有白费。”

    他轻捧过孔明灯,举在她眼前:“许愿吗?”

    殳蔚双手合十,透过那晃动的烛芯火光,用眼和心去铭记他此刻的样子:“我……祝你一路顺风。”不要忘记我。

    “就这样?”

    “嗯。”

    “不许一些,只有自己才能知道的愿望吗?”

    她笑了:“那些都是美梦,不敢奢求才期盼,我的是祝福,一定要实现的。”

    明江唐迟疑了一霎,轻轻道:“好,我会替你实现。”

    殳蔚忽而启声:“你想要更伟大更不朽,还是一个瞬间成永恒?”

    他轻蹙眉,注视她,一时没吭声。

    她却释怀地笑了:“我想要的,早就已经拥有了。”

    你想要不变心的情人,还是永远不老的青春。

    我想要,有你的青春。

    ***

    明江唐离开当日,殳蔚没有去送行。

    这一天,正好是她回桐乡的日子。

    持续了一周的低温雨水天气,却在那日迎来了艳阳。临近傍晚,潘志文驱车送殳蔚到火车站时,还笑着感慨天公作美,适合出行,一切必当顺顺利利。

    殳蔚按下车窗,仰头去看漫天紫红晚霞,层层叠叠,波澜壮阔,见证它恢弘美丽的短暂一生。

    晚霞的光晖映在行人面容上,她眯缝着眼,只觉这光太过亮眼和幸福,生生刺痛她的双眸。

    潘志文还在一旁唠叨出行事宜,见她为窗外晚霞着迷的神色,话一向不多的他来了聊天的兴致:“去山顶,看的日出夕阳都很美。桐乡多山,你要是喜欢,也可以约上几个朋友,闲空去爬几座。那儿夏天的星空也好看,地方干净,天也是……”

    “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想看的景色?”父亲问了句。

    车缓缓停下,进入红绿灯等待时间。

    街边杂货店都摆上了各种红色窗花、对联,鞭炮烟花,大人驻足挑选各式福字,一旁的朋友则举过烟花棒,围着家长转,叫嚷着给他买回家。

    见女儿没回过神,潘志文趁着候时空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瞧了几眼,也在笑:“我买了个大的灯,有点像跑马灯,映在墙面上有各种图案和颜色,有一处烟花的,就跟那种放的一样,可好看。”

    车流缓动,他挂挡,踩下油门:“等你从桐乡回来了,叫上倪,咱们三个人在家里吃饭,爸爸给你们做一桌。你俩也可以玩玩那灯,姑娘,就喜欢这种东西。”

    天色很快变暗。殳蔚关上车窗,笑了笑:“好。”

    手机震动传来,她低头,去看那短信处冒着的红色标志。

    “是你妈妈问你到哪了吗?”潘志文听见震动音,顺口问。

    她点开。

    车厢内久久无声。

    潘志文转方向盘,朝副驾驶处撇了眼——

    他的女儿,盯着手机屏幕,泪流满面。

    这是那年的全部。

    二零一六年,明江唐离开宁西,远渡重洋。

    那一年,殳蔚二十岁。他离开的这天,没有下雨,是那年最后的好天气。

    我不愿踏遍千山万水,不想去看世间景色。

    我只想,站在他身旁,和他再看一场绚烂烟火。

    ……

    明江唐:【我带不走你,直到带回我们未来的那日,我会重新找到你。】

    --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