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世界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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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西河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变化万千的女人,是他的妻子。

    不,应该是前妻。倘若桃源村中的自己没有听取母亲的建议,又会如何呢?是在流匪入村那日他和秦若双双死在歹人的屠刀下,还是从那个封闭的山村中逃出来,过上夫妻和睦的日子?

    以成定局的事实容不得人去改变。想了又想,顾西河也知再多的假设都是惘然。他只能确定一件事,一件对他来可以称之为“幸运”的事,那就是不论和秦若在一起会遭遇怎样的外因,这个披着她妻子头衔的女人绝不会对他动杀心。

    只此一项,足矣。

    夜兰花无休无止的散播着春天的气息,花枝招展悱恻多情,陷在花香中的顾西河浑然不知,只是一个恍神的空隙,趁夜“拜访”浮迷山的秦若和那男人早已跃入属于掌门的宝库。

    “若若,这玩意真有用?”

    与秦若同色的深黑绸衣穿在子冲身上,平添神秘。他扬起腕子,指尖捏住一方方方正正指头肚大的玉石,目现迟疑。

    寅虚自十年前在武灵轩受了重创,周年不变始终维持着孩子的样貌。如果仅仅只是如此,秦若还不至于走到今日,坏就坏在当日武灵峰顶,那些号称名门正派的家伙们从她儿子身上抽出了一缕神魂。

    自此之后,年幼的寅虚痴痴傻傻。

    淡眉轻蹙,秦若的视线仅在那东西上滑过就接口道:“总要试一试。”

    有没有用途,她拿捏不准。但这样宝物的功效,却是听人提起过不下十次。

    为了能让儿子好起来,莫是浮迷山的藏宝阁,就是武灵轩的库房,秦若也去得。

    她想着儿子日日早起后就是捞着自己衣摆,一副担惊受怕的表情,心里便像是藏了刺,又疼又麻。

    那是她的儿子,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儿子,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她在生命受到威胁下依然选择保护的儿子。

    莫是那些人口中的邪魔外道,就算真如他们所言寅虚是那今后会将九州颠覆的魔物,秦若也照单全收。

    浮迷山的这件宝物,便是有个功效:补魂。补全被硬生生抽离的魂魄,秦若求之不得。此趟出来,便是要这魂玉。

    顾西河,便是意外。

    借着话的空档,子冲名正言顺的打量她。

    观她黑漆漆看不出情绪的眼睛,观她一举一动皆是风情。

    如果顾西河的回忆中秦若是泥捏的好脾气,安静如不存在般的那个人,子冲记忆中鹤须山上的秦若便也八九不离十相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恐怕只是有了寅虚之后,秦若身上散发出的母性。

    她可以安然沉默的独自呆上一天,宛如那扎根在山中的古树,也可以在儿子出现在眼前时古树逢春,生盎然,用那双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眸,始终盯着儿子。

    子冲不时会想起她在寅虚面前的模样,鸦色的眼中似乎便是全世界,由寅虚构成的美妙世界。

    紧了紧中的魂玉,子冲听见和自己相隔数米的秦若第二句话:“今夜,怕不是那么好回去。”

    她低低的叹,有些懊恼怎么就碰上了浮迷山上这尊“瘟神”。

    顺着她的眼光子冲后知后觉转了视线,这才发现屋外灯火通明,众人围立。

    他们二人,怕是就算插翅也难飞。

    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视的子冲和秦若,心中皆有了答案:从来到浮迷山,他们只遇到过一个人,一个故人,顾西河。

    此厢被抓个正着,肯定和他脱不了关系。

    “呿,我当他真的一心修炼,原是我想岔了。”

    子冲将捏着魂玉的那只往后一负,迎难而来,先一步挡在秦若身前出了屋。

    视角一变,秦若眼中就成了这人后背。

    绛色绸衣看着款式简单,中规中矩。实则确是取了千年仙灵蚕丝炼制而成,这件朴素的长袍便是无为在世时,送给子冲的生辰礼物。

    自武灵峰一役后,子冲再未褪下过。

    秦若心知,子冲是将对无为的惦念全融在这件衣衫之中。睹物思人,无为性子随和,人又淡薄。不喜奇珍异宝,唯一钟爱的只有香。当年上武灵峰之前,这老头却是将自己藏了大半辈子的香全送回了六道峰,留给子冲的只有那常年存在主殿,化之不去的香味。

    待到从武灵峰回来,三人还是三人。无为却变成了寅虚,那个时长在他耳边念叨不停的老家伙却成了武灵峰上的枯骨。

    子冲沉默着翻出这件生辰礼物,从此在不离身。

    故此,秦若对他这件衣服实在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十年相伴,秦若觉得子冲就像是静止下来,如她儿子寅虚一般再不曾改变。

    或许,是每个人的成长都要伴随着一番历练,一番痛苦。从无法无天的随性自然中渐渐衍生出些许安静,子冲的容颜不曾起过丁点变化。

    那张初见时带着一丝稚气,三分瑰丽的容颜琢磨成玉,恭良温润。在她需要帮助时,这个人总是会挺身而出,将自己后背交给她,其中的含义她不是不明白

    有片刻失神,秦若不愿让往日情怀左右了她的判断。信拈来,指尖缠纱。若子冲那身绛色深衣,她身上的罩纱,本就是武器。

    足尖踮起,这方总是呈保护姿态的挺直脊背便有了晃动。任着她的视线飘移,掠过肩胛直直扫过。

    屋外星斗漫天,浮迷山男女老少皆在近前。

    呵,有些人真是好样的。人群中没有顾西河的踪影,秦若却笃定又武断的将过错往他身上推。就凭以前对他的认识,秦若也想不出另一个可能会引来满山人头。

    解剑石光芒大盛,御灵阵蓄势待发,杏黄锦衣的素儿执剑立在御灵阵旁,只等着父亲一声令下。

    山中,是全然的防御姿态。

    对上防备目光,秦若心中坦荡。

    从下了武灵峰后,这些年她总是要面对各式各样防贼似的眼光。

    就素儿俏生生的脸上藏都藏不住的不屑混合着防备,秦若也能泰然自若。

    浮迷山,修戊土。

    将他们围困在藏宝阁的众人,借着冰凌灯鼎早就将屋中二人看个仔细。

    除了素儿,满山众人谁不是在心中打个突,脑中疑惑:这一男一女看起来委实不像宵之辈,怎么就做了夜入宝阁的事?

    年纪大些的,更是铆足了劲紧紧盯着子冲。

    十年前鹤须山上那颗冉冉新星,可不就是和这人长得一般吗?

    疑惑无人可答。

    两方对峙,剑拔弩张。仅仅需要掌门的一个势,或者是一声暗示,这些蓄满了灵气的弟子,变会倾巢而出,将他们满溢的掌力劈向藏宝阁这对男女。

    就是此时,素儿也忍不住的嫉妒。

    是的,嫉妒。

    从子冲身后露出的半张脸,星眸剪剪,肤白如雪。大战在即,素儿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一遍遍在秦若脸庞上穿梭。

    她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看不清,隔得太远了。以至于从她的角度只能揣摩出秦若这张脸的大致轮廓,却是看不清楚全然的面貌。

    但仅仅如此,也够她发现端倪。

    这个人,和师兄挂在屋中的画像好像!

    素儿的嫉妒由此而生。

    “道友夜半来我山中,不拿自取可谓偷。”

    浮迷山的掌门到底是开了口,没有当即喝令一声让全门上下直接动,便是看在子冲的份上。跟他那些望着子冲眼熟的弟子不同,掌门是第一眼见到子冲就确定了他的身份的。

    无为大闹武灵轩,当世第一修仙门派耗费了无数人力和法宝,也没能奈何那站在山巅上的一对师徒,他这的浮迷山,便是子冲的对了吗?

    正是有了这样的想法,掌门才愿意跟子冲攀谈。

    踏过门槛,子冲答得轻飘。

    “掌教所言甚是。”他金色的发冠在月光中折出白芒,眼中熠熠,半点做贼心虚都没有,有的只是面对着山中众人的从容不迫。“那我若是送了名帖,客客气气的跟掌门讨要一方魂玉,您老会给吗?”

    他停了停,似在给掌门时间考虑。

    作为一门之首,浮迷上的掌门脸色微变。

    听听这子的什么话?他要他就要给,天下间哪里有这等好事?神色略躁,掌门没有去接他的话。

    恰恰,子冲也没打算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回答自己。对于答案,心知肚明。别是递个帖子,哪怕他日日相求,守在浮迷山的山口,这吝啬得老头也不会多瞧自己一眼,更别讨他的宝贝了。

    “所以嘛,我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不拿自取”

    子冲得理所当然。

    掌门蓄在心的灵气险险对着子冲发出,实在是这人从言语到表情,他都找不到任何愧疚。

    看看他那嘴脸,掌门气就不打一处来。

    合着这是将他浮迷山当成了自家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看上什么宝贝,便亲自来取?

    这让人情何以堪?

    原是想着只要子冲放下从他阁中拿到的宝贝,再规规矩矩的赔个理道个歉,掌门就能大事化,事化了。将子冲夜入浮迷山的行径给抹去。

    真的和这人对上了,他才明白是自己浅薄。

    眼前人哪里会归还从他阁中盗走的宝贝,他简直就是痴人梦。

    “既然道友如此不知好歹,就休怪老夫以大欺了。”话毕,山中弟子和掌门齐齐出。

    站在他们跟前的子冲,却是早料到了这一幕,不慌不忙掠到空中,躲过了这波“突然袭击”。

    “掌门真是笑,什么以大欺。我看是以多欺少还差不多。”

    御剑在空,子冲嘴上不饶人。

    黑压压的人头数过去最少也有几十个,子冲却是有恃无恐。正如那掌门所猜测,武灵峰剑阵走出来的人,哪里会惧的浮迷山。

    其实,这浮迷山还真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门派。虽然不如武灵轩的名头大,但胜在子弟贵精而不再多。掌门一柄厚土剑,劈山拨云。

    名号响亮。

    只是和那武灵轩相比,还差着气候。故此,九州异志曾言:武灵轩乃当世第一大仙阁,紧随其后的便是这浮迷山。

    子冲和秦若,要不是为了寅虚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会来招惹这么有实力的门派。也正是因为如此,早就听过的魂玉安安稳稳的在浮迷山的藏宝阁放了十年,他们才来取之。

    不,是盗。

    有了做贼的心,怎么可能没有做贼的资本。

    万般妥帖的子冲既然敢上浮迷山,自然是仗着艺高人胆大。

    就这浮迷山的掌门,早已元婴中期。早先的子冲,堪堪破镜,自然不是对。但十年隐匿,清修苦练。如今的他,便是两个掌门在前,也是不惧的。

    抽出木剑,子冲只是轻轻一拨,那飞向自己的万千灵气就颓然散在夜空,化作星光。

    天高星悬,坠在半空中的人仿佛成了铜墙铁壁,任着你如何施法,都不能伤其分毫。

    时间,就在你来我往中逐渐消弭。

    掌门几番出,门下子弟也是见缝插针,统统被子冲一把木剑轻易化解,打得久了掌门自也看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凭他的功力,对付不了这泼皮无赖。

    此时此刻,那立在半空中的子冲在掌门心里可不就是个泼皮无赖吗?拿了人家的东西被主人逮个正着,没脸没皮的不知愧疚不,还信誓旦旦跟他讲什么假设。

    假设你大爷。

    他藏的好端端的宝贝,凭什么便宜了这子。

    一想到自己私藏的宝贝落到子冲里,掌门就浑身不自在。

    再打出一剑,掌门喊道:“素儿,结阵。”

    谁家门派里还没点看家本事,但凡是叫得上名号的仙门,必尤其傍身的拿好戏。浮迷山自然也不例外,祖师爷留下的御灵阵,可绞杀妖兽更能护得一门顺遂。

    此际,被子冲那嚣张的态度冲的怒气都快冒了烟的掌门,只想着拿下这子好好消消他那嚣张的气焰。

    高喝一声,同时结印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