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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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民乐四分,有吹管、拉弦,也有弹拨和打击。
谭微善埙,赫连灼一直拿着笛子,二人自然被分在了一块。
谭微一进门就看到了赫连灼。
谭微第一眼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别冰。
因为他看到了赫连灼,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别冰师姐。也不知什么时候,谭微已将这二人捆绑在了一块儿。
别冰不是新生,当然不会出现在这里。
谭微看人向来很准,而且他也愿意发动各种资源去调查。
他是不是已经认定别冰与赫连灼。
赫连灼吃饭一向很慢,不知怎么地今天这么快就来了这里等候。他没有坐着,可能因为大间里座位本就有限,而吹管乐的人又多,他要把会让给别人。
他好像从来没和别人争过什么。
即使是谭微和武秋争得如火如荼的第一天,那个时候还涉及了他,他也没有多一句话。
此时此刻他正倚着墙壁休息,就算这样他的背仍然很直。他双叉抱着那年纪很大的竹笛,眼睛还是那般无神。
“赫连兄晚上好啊!”谭微热情地打招呼,然赫连灼只是微微偏头示意。谭微看了看他怀中的笛子后又道,“赫连兄的竹笛年纪确实大了些,不如就接受在下的赠予吧!”
谭微称呼武秋已不会刻意再用“武兄”,但是面对冰山一般的赫连灼,谭微还是不免要客气一下。
之前谭微也有过几次送笛子的事,当时武秋也在,赫连灼只当这是个玩笑。但是现在看来谭微如此诚意满满,也许他是时候给个回应了。
“盛情不却。奈何这根笛子已跟随我多年,早已与我融为一体。也许它有些音差,外表也不俊,可却有情。我从来不会抛弃有情的东西。所以谭兄以后还是不要再提此事了。”
这好像是谭微第一次听赫连灼这么多话。
一个人若是沉默得久了,他的舌头就容易失去灵活。而赫连灼眼下这番话却是咬字清楚条理清晰,还颇具些情商,根本很难让人相信这会出自于一个沉默寡言之人之口。
谭微绝不相信。除非赫连灼以前是一个无比健谈的人。
惟拥有非常厚实的基础,才会退化得远比寻常人慢。
原来,眼前这终日面无表情之人以前竟也是个活泼外向的孩子。
想到这里,谭微脸上划过了一道悲愁。
那道伤很快,却明显清晰。
他是不是也在为赫连灼的身世而伤感?
谭微没有再话。他好像开始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对朋友的身世有这般的了解。
可是一个自恃明若观火的人,对所有事都好奇,又有足够的资源,似乎很难不去打听别人的秘密。
谭微毕竟还是个孩子,这不怪他。
这不过是件很自然就发生的事。
那赫连灼呢?他岂非也是无辜?
在矛盾之中,人们好像只能选择原谅上天。
这毕竟是上天的安排。
可是上天又岂是真切存在的东西?
谭微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郁,可他一直是个阳光的孩子。从前的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谭微的格局自然不及先人,但此时此刻的他是不是也要同赫连灼一起分担这不幸?
谭微决心用自己的阳光驱散赫连灼眼中的大雾,往后的他绝不能在赫连灼乐之前而乐。
他的眼睛烧起了昂扬的火焰。他好像已经想到了办法。
——
连真彩朋友都走了,那大间就真的只剩他们二人了。
还用得着去找个单间吗?这个大间已然属于他们。
现在是九月十一,距离他们初九第一次见面,才过去两天。
可就是这短短的两天,他们身上已发生太多的事。
有最倾情的初遇。
也有最勇敢的再遇。
然而这些美好都敌不过他们各自的执拗,他们也差点就因此而错过。
所幸他们总算缘深。
他们虽未携去跋山涉水,但好像已走过千山万水。
经历过考验的二人,自然不会不珍惜此间彼此的感情。
也只有经历过磨难的感情,才显得弥足珍贵。
当真彩朋友向她道别时,真彩有些难为情。
武秋本想明自己留下来的目的是为了巩固方才所学,但是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真彩,他突然明白眼下最要紧的是让气氛舒缓下来。
武秋不如谭微口才好。他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心底还是佩服的。
他无法快速地想到适合现在的又十分有效的话,于是他只能另觅他法。
刚才是器乐课。武秋现在仍拿着提,真彩也拿着提。
既然真彩的提那么厉害,自己也是学提的,那不妨就用曲子来打开心门。
武秋好像已想到了良方。
可是,该用一首什么样的曲子呢?
这首曲子一定要是最美的,这样才符合二人年轻的气质。
这首曲子一定要是二人都熟悉的,否则独角戏只会让二人的距离变得更远。
这首曲子也一定要是易于合作的。人有故土,音乐却是无国界的。
武秋不敢保证自己的演奏技艺数一数二,但他十几年来见过的曲子,却绝对要比任何人都多。
提在中原的历史不足百年,其中的曲子他已全部见过。
提还传到了委怒、扶桑等地,甚至连他十分讨厌的出自委怒人之的提琴曲,他也练过很多。
提毕竟诞生在西洋,那里的曲库方为世上最浩。在这个曲库中,他已夙兴昧旦地待了十几年。
武秋本想挑一首委怒的曲子,但一时之间他总觉得这么做有故意讨好真彩的嫌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生性傲慢的他决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于是他想到了西洋的卡农。
卡农就是严格的模仿。当一个人演奏完一个乐句,另一个人紧接着重复这个乐句。既然是模仿,如果第二个人对第一个人了解得不够深的话,那么曲子的情绪就出不来。
真彩和武秋才认识几天,彼此都不了解。
但是感情的神妙一定能冲破这道藩篱,武秋这么坚信着。
写卡农是一个时代的风潮,作品不下万万。
西洋有位红发神父,他不仅是巴洛克的集大成者,也是古典时代的先驱。他写的卡农,最有趣味。
“反正大间已经没有人了,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再练练以气驭琴吧。”武秋总算开口了,然而他在话的时候,仍然在曲库中翻找着那位神父的曲子。
“好啊。”真彩立马回应。
真彩的话音落下的瞬间,武秋终于寻到了那最合适的曲子。
这还真是个漫长的过程。
但只要能取得最好的效果,多久多长的付出也是值得的。
松香已擦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虽然之前已经擦过了松香,但武秋为了追求极致,还是再擦了遍。
武秋已架起了琴。
适才武秋练气,这时真彩便要架琴练气,可是没想到——
当武秋奏出第一个节,真彩知道,秋天来了。而秋天,恰恰是最适合狩猎的季节。
当武秋奏完第一个句子,真彩不由自主地上了弦,这好像已成了每位乐的本能。
他们虽未有过深谈,可此时此刻真彩的模仿却同武秋无异。恰到好处的力道拿捏,始终稳定的节拍进入却于情绪上做出了稍急的表达,无一不给人追逐的感觉。
浑然天成。
林深时见鹿。
就像一位持弓寻猎的将军,正好发现了那只鹿,于是他开始策马追逐。
鹿自然不会束就擒,聪明的它远比将军的身法更为灵动。
秋天有很多落叶,当马蹄踏过的时候,总会发出铮铮碎碎的声音。
这动静总是会惊起很多飞鸟。
秋天的树已很少还保有叶子,而且很多大鸟已迁徙远方。
当最多飞鸟惊起的时候,便意味着林的最深处到了。
这也是将军离鹿最近的瞬间。
时下周围虽依然林密,但已经是出箭的最佳时。
可是变故往往就在电光石火之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只豹扑向了将军。
那豹暴悍无匹,来势汹汹,借这猛扑之力更是让准备射击的将军猝不及防,他根本没有做出反击的会。
于是将军被扑倒。
马惊,长嘶。
豹一鼓作气,眼看要取将军要害。
将军孤身一人,为了那只鹿来到林深处,他绝不能死在这里。军人无论如何也要牺牲在沙场上!
将军的求生欲突然暴增。
可那不过是他情绪上的变化。现实总是残酷的,那豹重逾百斤,他已被压得毫无气劲提上真力。
豹的前掌虽被将军控制,可它的血盆大口却不受任何制约,而且那长满锋利牙齿的大口绝不会比它的四肢慢。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身经百战的森林猛兽绝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将军已必死无疑!
可恰恰就在那个猛兽自以为要得的瞬间,没有快一分也没有慢一秒,一只矫健走兽的身影如闪电劈过天空,而再去看时,那走兽已不偏不倚地撞开了远比它凶狠的猛兽。
那绝不是将军的马。马的身材要比它高大些。
豹既已被撞开,将军终于有了反应的时间。他快速地站起,随抽出一直利箭,精准无比地投向正在起身的豹。
然豹的反应速度远超将军想象,它轻易就躲开了那只利箭。可是将军也绝不是等闲之人,在那只利箭掷出的当头,他立刻提上了真气一掌劈了出去。
那豹能躲开利箭却没有想到有这后招,当强风拍打过它的身躯它发出了痛苦的咆哮。下一个瞬间,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刚刚那掌为了追求速度将军没能使出过多的气力,所以没有把豹打成重伤,但好歹是把它吓跑了。
死里逃生,将军终于长舒一口气。
那么在千钧一发的当头救了将军的那只走兽呢,它是谁?
那正是方才将军一直追逐的那只鹿,它竟然不计前嫌出相助,这绝非将军所能想到的。
也许在这段追逐的过程中,鹿已经生了情愫。
人无情,鹿却有情。
现鹿有情,那么人便也有了情。
将军没再狩猎,他把弓折成两段,放在了刚才豹把他扑倒的那个地方。
有相聚就有别离,将军是时候离开了。
鹿目送着他离开。
当将军转过身的瞬间,可能没有人注意到鹿的双眼中,竟噙满了泪水。
鹿当然也不会知道,当将军转身的时候,泪水也涌上了将军的眼睛。
这将是将军一生中最难忘的经历。
曲罢,真彩望着武秋,武秋望着真彩,二人的双眼也已湿润。
武秋和真彩便是那只鹿和将军。唯一不同的是,将军与鹿最后分别了,而真彩与武秋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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