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囚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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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秒记住本站:9外面的水仍然激激,但在洞内听起来已不大了。

    而除了外面的水流声,洞内还能听到一些滴水声。

    滴答,滴答。

    武秋此刻就在听这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滴水声,他的耳朵好像不由自主地就会去留意水的声音。

    可能只因之前太险太侥幸。

    真彩也听到了滴水声,但是她仍在为方才的大胆心有余悸。

    他们很不容易才越过那激流来到山洞之内。

    如果再给她一次会,真彩也许就不敢冒这个险了。

    还好无知者总是无畏的。

    不论如何,我们现在已达到了目的。

    真彩想着,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忘记之前发生的事,专心致志于眼下。

    毕竟山洞内险还是不险,没有人知道。

    但是山洞内很亮,这是武秋和真彩有目共睹的。

    然这也恰恰是他们所担心的。

    眼下这个山洞明明也没有其他的开口,却明亮得异常,想必没有人不会生些怀疑与惊讶。

    所以他们俩走得很慢很心。

    洞口明显有人活动的痕迹,不定里面就有一些关。

    武秋走在前面,他想着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也能为真彩挡一挡。

    之前真彩已救了他两次,虽然武秋心存感激,但他显然是不开心的。

    他觉得自己才应该是那个救人的人,可是真彩偏偏没有遇险。

    武秋自然关心真彩,但他却也希望真彩出事。

    人心永远是矛盾的,而矛与盾也永远是并存的。

    武秋走得很警惕,每走一步都要四处看看,但这好像有些多余,因为直到他们走进了深处,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但危险往往就发生在人们正要放松警惕的时候。

    走到深处时武秋看到前面有一个拐口,而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一个火把,火把照着的是什么东西武秋非常想知道,于是他加快了脚步。

    变故就来自这时。

    “当心!”洞里传来了真彩急切的呼喊。

    当武秋正要走过那个拐口时,一只利箭毫不留情地撕裂了空气,再去看时,利箭已到武秋胸口。

    武秋根本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只利箭射来,而且这只箭的角度非常刁钻,他已避无可避。

    武秋的脸上只有惊与怖。

    还好就在那旦夕的当头,又有一只利箭飞了出来,而它的方向,却是朝先前那只箭去的。

    而且它远远要比之前的快。

    于是在真彩正要出相救的瞬间,两只利箭已经相撞,只听得呼咻的剧烈一声,它们已不知所踪。

    原来是内力所化的利箭。

    那会是谁有这么精致的内力呢?又是谁替武秋挡下了这最危险的一箭呢?

    显然不是真彩。真彩的出慢了很多,她相救的时候两只箭已经相撞。

    不知道是谁。

    武秋一头雾水。

    比起之前的惊怖,他现在更多的是好奇。

    武秋突然拉过真彩,也不顾许多直接往拐口后面冲去。

    这次倒是平安无事。

    于是武秋看到了另一个火把。

    两个火把十分对称,而在它们中间,竟然放了两把提琴。

    然而这却不是最让他们惊讶的事。

    他们惊讶的是火把为什么一直不灭,而盛放琴的展台上竟是一尘不染。

    这显然是有人日日来打扫的迹象。

    可是再去环顾四周,四周已没有路。这里已然是尽头。

    难道有人能天天都轻松自如地越过那涛涛急流?

    真彩绝不相信。

    武秋也不相信,但他更想看看那两把琴长什么样。

    他毕竟是学提的,他不会不对这藏在洞里的琴感兴趣。

    于是他往前走去。

    武秋的眼力虽不及谭微,但走得很近时,他突然发现这分明就是一个祭坛,而他脚下的那些看不懂的纹案,正是古老的术式。

    纹案不发光的时候也许武秋并不会注意到,但此时此刻那纹案正发着光。

    好像是因为踩到了它们,它们才发光的,不然武秋早就能看到。

    武秋大惊,赶紧提上一股真气,生怕又有什么利箭朝自己飞来。

    真彩也抛开了好奇,专注地看着武秋的周围。

    她虽然也想知道那两把琴的模样,可是武秋的安危她不能不顾。

    不过这回显然是他们多虑了。

    那纹案的光越来越强,火把的火也越烧越旺,但它们趋于稳定时,也没有出现什么利箭。

    武秋总算松了口气。

    可是就在武秋吁气的当头,洞里突然传来了人声。

    “不要害怕。”

    这人声仿佛很远,远得像天神的呼唤;这人声又仿佛很近,近得像亲人在耳边的呢喃。

    武秋登时已分不清东南西北。

    ——

    枫是北学对面居酒屋的二。

    她也是新生,但却比武秋他们先来到这里。

    只因她需要钱。

    她来自村里,而村里重男轻女,她甚至连自己的姓都没有。

    因为她不是男的,所以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没有人在意她。

    当她通过北学的考核时,也没有人为她庆祝。

    枫的父母永远在生孩,生了一个又一个,还是没有生出男孩。

    而枫的姐姐妹妹,多半已夭折,只因父母对她们不闻不问。

    枫能活下来,只因她的意志。

    她不愿接受这样的命运,她奋起反抗。

    世上无难事,有心人终于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学府。

    可是她却没有钱。

    她的父母自然不会给她钱,而他们也根本没有钱,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现实有些残酷,所幸这么多年她已习惯。

    在那样的环境下都能活下来的她,已无惧任何挑战。

    她就在居酒屋打了一个夏天的工。

    但是私学的学费本就比公学贵,这一点工钱根本是杯水车薪。

    还好她遇到了像店家这样的好人。

    店家答应她旬末来做事,而他已为枫支付了三年的学费。学费是一年一年交的,但店家一次性交了三年。

    枫不会不感激。

    因此她要在这里长久地待下去,也许她已没会回家。

    但她不在乎,她已没有家。

    对于没有一点温暖的父母,他们给枫提供也就只是一身皮肉了。而没有抚养之情的父母,是永远做不了父母的。

    而对自己有抚育之恩的人,无论他和自己有没有血缘关系,都是自己的父母。

    大堰河,就是诗人的母亲。

    店家对她这般好,那店家就是她的爷爷。

    枫的亲人也只有爷爷一人。

    父母的模样,枫已忘记。

    这天是旬末,很多弟子都会来居酒屋,很多先生也会来,他们许是和店家有些交情,不然也不会一到休息就过来玩。在这样一个忙碌的时刻,店家却让枫上后山。

    他给了枫一把刀,是砍柴用,但是居酒屋的柴火一直以来都是北学供应的。

    枫不解,但是爷爷的话她不得不听。

    枫是女生却长得很俊,她剪了一头爽朗的短发,穿着也十分男性化,想来旁人若不仔细观察不会发现她是女生的事实。

    而且她还有些黑,也长得高壮,想来在村里辛劳惯了,她已练就了一身的硬功。

    女生有这样硬朗的形体自然不会好看,但好在枫生得不差,这也可能是她父母唯一予她的财富。

    确实如谭微所言,北学对在内的弟子约束得很严,但若是弟子一旦出了学府,上后山并不是一件难事。

    店家就告诉了枫一条上后山的路,想来外人也多半从这里上去,不然这条路不会那么通畅。

    枫比武秋一行晚到,当她到里头时,所看见的都是杂乱与狼藉。

    没有人有如此神力让这里变成这般景象,这定然是大自然的杰作。

    大自然对自己也毫不留情,是不是正如枫的父母对她和她的姐姐妹妹一样,一样的残酷无情呢?

    枫不禁发出了一声喟叹。

    ——

    气墙消失的时候,赫连灼正在想从前的事。

    他在回忆,他也在考虑巨蟒的话。

    可是他仍然没有答案。

    气墙消失的时候,别冰正好出来。她拉起了赫连灼,径直往巨蟒走去。

    “那就谢过前辈了。”别冰突然道。

    赫连灼一惊,他根本还没做好准备。

    但是别冰的很镇定,镇定得让赫连灼无法出反对的话。

    就在赫连灼两难的时候,人声突然传来:

    “不要害怕。”

    这个声音和先前的无异。

    但见赫连灼仍然迷惘,巨蟒继续道:“娃子吹首曲子给孤听吧。自孤那蒲牢孩儿走了以后,孤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令人欢愉的乐声了”

    到这里时,巨蟒突然没了气声。

    许是它又想到了孩儿们的好,才会伤心难语的。

    赫连灼听此竟也难过得快要掉下眼泪。

    他赶紧拿出那根有些破旧的竹笛,动情地吹奏了起来。他想让别冰的注意力放在乐音上,这样一来她就看不到自己的眼泪了。

    但是别冰偏偏看到了。

    不过她却没有话,因为笛声已经响起。

    “其声悲越。声之所至,铁石动容。”

    多年以后人们读起北海琴侠这段历史时,发现了这么几句话。

    ——

    “不要害怕”这四个字还在武秋耳畔响着。

    “什么人!”真彩厉声道。

    “真没有礼貌,看见长辈难道不是汝等辈先禀上名姓么?”

    这次的话很多,武秋已听清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声。

    因为年轻,武秋根本没有把它当作长辈,但是既然它在暗我在明,武秋觉得自己最好还是恭敬一些。

    “在下武秋,旁边这位是御子真彩,我们都是北学的弟子。”武秋的语气十分恭敬。

    见那声音迟迟没有传来,武秋继续道:“我等无意冒犯,只因这山洞太过奇异,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还望前辈见谅。”

    “不要再叫吾前辈,吾尚年轻。”

    这个男声确实很年轻,真彩忍不住道:“那你躲躲藏藏做什么,还不赶紧现身。”

    “吾已在汝面前。”

    “什么?”武秋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面前明明就是两把琴,最多不过再多两个火把。

    “汝何不上前细看。”

    武秋和真彩这时才终于走到了两把琴的面前。

    他们也终于看见了两把琴的庐山真面目。

    两把都是提琴,但是一把规则,更像真彩的琴;一把豪放,更像武秋所用之琴。

    很明显一个是斯老的风格,一个则可能出自瓜老之。

    两把琴的面板皆能看出岁月的痕迹,武秋和真彩不禁想这样的古琴究竟怎么会来到这里,而提琴传入中原不到百年,怎么会有这般年纪的古琴呢?

    这实在是一件让人不可置信的事情。

    但更让人吃惊的还是两把琴的琴头。

    提琴的琴头不会很大,而且通常都做成螺状,但眼前这两把琴的琴头却大得非常,而且竟是龙首的模样。

    而这两个龙首虽然有细微的差别,但还是能看得出是一种东西。

    “囚牛!”武秋不禁喊道。

    “什么?”真彩不解。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分明就是大儿子囚牛的模样。”武秋解释道。

    龙生九子早就是一个甚至可以家喻户晓的传,很多地方都能看到它们的图案,武秋知道并不奇怪。

    但是提琴上纹有龙的图案,武秋还是生平初见。

    而且还巧妙地做成了琴头,这更让人不得不惊叹匠人的艺。

    “汝还不算太孤陋寡闻,吾就是囚牛。”

    “什么?”

    这“什么”之声此起彼伏,很显然洞内的人遇到了一件又一件超出理解范畴的事情。

    于是囚牛开始给他俩讲起了它的母亲,讲起了它自己的不幸。

    武秋和真彩这才慢慢接受了囚牛的存在。

    原来神龙竟也能被人捕捉,人的本领真的那么神通广大吗?

    好像只要有强烈的欲望,便没有什么事是人做不到的。

    真彩望着眼前两把精美的古琴发怔。明明是两把无比美丽的琴,可此时此刻在真彩的眼里它们却显得无比丑陋。

    “既然来了,就带吾走吧。吾尚有精魂,吾仍未死。”

    武秋不能做决定,他看向真彩;

    而真彩又怎能做决定,她也看向武秋。

    于是二人久久相对。

    “吾既已开口,汝等便不要犹疑。也不知母上是否还健在,汝等就带吾去寻她吧!”

    男声一直不大,但这次却很响,而且还传得很远。洞内已被男声所灌满,而声音里流露出的恳求之情,武秋和真彩就算想避而不闻也没有办法不听到。

    武秋和真彩相对着点了点头,终于把琴拿起。

    真彩拿起了那把规则些的,武秋拿起了那把豪放些的。

    琴上没有一点灰尘,干净得像两块绝世之玉。

    “不胜感激。接下来,带吾去寻吾的母上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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