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九 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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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白天在一片安宁中渡过,除了少数侦骑和夜不收在阵前厮杀奔驰之外,连续两天都是索然无味的枯燥等待,流贼与官兵,好像生死台上两个持刀盾的角斗士,不断的试探对方,尽可能的保护自己,最终演变成的就是对峙和周旋,规模的骑兵相互厮杀,也只是白白消耗生命罢了。

    当第三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流贼的耐心终于消失了,来自太行山左近的义军来报,与他们对峙的官兵竟然分出大量主力沿着太行山北上,绕道进入山西境内,这个消息惹来一阵骚乱也仅此而已,毕竟这些援军要赶到也是半月之后的事情,但阵前的战斗却让高迎祥等诸多头领认识到,眼前的官兵根本就是无可趁。

    阵前的股骑兵厮杀,胜利的天平完全倾向于官兵,特别是罗汝才与张献忠二人的部下,他们面对的骑兵要么是草原上精于骑射的射雕儿,要么是延绥镇余烬犹生的老军夜不收,个顶个的难缠,而来自苏泊罕精心饲养的战马也比流贼中来源复杂的杂马强的多,精湛的技艺、充足的马力和精良的装备,让厮杀演变成一边倒的屠杀,孙伯纶麾下精骑完全接管了两军对峙中间的狭长平原。

    而在昨晚,罗汝才亲自策划的,对孙伯纶部河堤上炮兵阵地的偷袭也以失败告终。好不容易靠近阵地的军卒发现,他们要烧毁的是一个个用木头制造的模型,而反应过来后撤的时候,便是四周燃起的火把和喊杀声,五百精兵只有三十余人逃了回来。

    越来也严峻的形势和黔驴技穷的现状让众多首领达成一致,与官兵决战!

    眼见流贼营中人马往来调动,鼓声不断,传骑不停,曹文诏便知道流贼憋不住劲了,全军刚刚吃过早饭,处于关家峁的红夷大炮的炮报告,贼人中军有异动。

    曹文诏带了三十余精骑,一人双马,向着那个方向奔去,两翼也有数股骑兵汇聚而来,孙伯纶来到曹文诏身边,道:“大人,流贼出招了。”

    果然,流贼闯王营中营门打开,一个能移动的木架高台在众多丁壮的倾力推动下缓缓出来,立在营门之前,数百精卒持长矛而出,四面立下栅栏拒马,而又一队丁壮则背负薪柴堆积在高台之下,淋上火油,泼洒硫磺,最后,蜡黄长脸的张献忠押着已经形容枯槁的杨鹤上了高台。

    张献忠一挥,两个膀大腰圆的军卒按住杨鹤双肩,让其下跪,杨鹤咬牙死停,傲然自立,虽然嘴已经被堵上,却呜叫不止,拒不下跪,张献忠见两个汉子收拾不了杨鹤,上前一脚踹在杨鹤腿弯,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老迈的腿骨折断,杨鹤脸色煞白,终究跪在地上,披头散发,却昂首挺胸,兀自不屈。

    虽孙伯纶与曹文诏早已商定对策,此时见忠臣受辱,俱是大怒,纷纷打马上前,然而流贼之中亦调集数百弓箭,一波箭雨便射住阵脚,孙伯纶眼见长矛兵在前,而贼营之中也有骑影跃动,不敢再靠前,生生拉住曹文诏的战马,道:“大人,以大局为重。”

    “本官在此起誓,他日必杀献贼,以雪今日之耻!”曹文诏恨恨道。

    这时高台之上又上来一人,正是闯将李自成,其高声道:“某乃闯王麾下将领李自成,代表闯王前来接洽,尔等谁人主事,速速向前,我义军以信义为先,自然不伤来使。”

    “本官乃是大明山西镇总兵曹文诏。”曹文诏一声喝,推开身边拦住亲卫,打马上前,在距离高台不到三十步才驻马。

    官兵只有曹文诏一人靠近,李自成抱拳道:“原来是曹总兵,早就听闻你大名了,幸会幸会。”

    曹文诏此时怒火中烧,哪里愿与他闲聊,喝道:“废话少,杨老大人是大明忠直之臣,亦对本官有擢拔之恩,尔等但凡有一点人心,也不能伤了他,吧,如何才能放了杨老大人!”

    曹文诏与李自成交涉之时,孙伯纶缓缓与其他官兵拉开距离,回头一看,身边只有不到二十骑,低声吩咐道:“牧锋,待会曹总兵谈完,尔等立刻用弓箭射杀台上二贼!”

    “大人,杨鹤还在。”牧锋提醒道。

    孙伯纶低声吼道:“住口,台上二贼俱是贼中枭雄,李自成治军极严,颇有贤名,张献忠凶狠狡诈,杀伐果决,虽目前不如闯贼和曹贼,但任由他们发展,必然是朝廷祸患,听本官吩咐即可,勿为子孙忧!”

    孙伯纶当然不会告诉他们,张献忠与李自成便是未来的流贼之首,荼毒万里河山,断送大明江山的便是他们,但有这么好的会,决然不会放过的。

    “是,大人,属下尽力而为。”牧锋低声道,他并不敢许诺,身处之地距离高台七十余步,又是以低射高,还只能用骑兵用的角弓,便是二十余人齐射,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射杀二贼。

    “尽人事,听天命吧。”孙伯纶喃喃道。

    李自成站在高台上,道:“杨先生的为人,在下也很钦佩,只是各为其主,在下不得不得罪,杨先生并非必死不可,若曹大人应了义军的条件,便可放了他。”

    不等李自成出条件,曹文诏高声喝道:“莫要着急,本官听献贼用奸计抓了杨老大人,日夜羞辱打骂,还曾绑缚于旗杆上,曝晒于烈日之下,莫要老大人花甲之年,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你且放开老大人,待本官听了他的声音,确定无疑后再谈条件。”

    李自成犹豫一会,曹文诏按照计划,高声道:“黄来儿,本官愿意退兵五十里,交出三军所有马骡,换取老大人平安,你若觉得可以谈,便要先让本官确定老大人安危。才可再行商谈。”

    李自成回身看了看张献忠,张献忠无奈扯掉杨鹤嘴里的破布,杨鹤忽得唇舌自由,当即大喊:“曹文诏,你身受国恩,万不可自误,老夫身为臣子,当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安能牺牲剿贼大局,换得余生惨淡,快快杀贼,快快杀贼!”

    “让他住口!”李自成喝道。

    杨鹤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身后流贼,高声道:“老夫曾为大明督臣,如今却在万人面前下跪,已是大明之耻,安敢再令朝廷蒙羞,天子受辱,我杨家,世受皇恩,这把老骨头,便舍予朝廷了。”

    着,竟起身扑向高台边沿,那高台足有两丈高,下面全是竖起的长矛,一旦落下,如何不死,但杨鹤悲愤至极,忘了双腿已断,直接跌倒,爬向边沿的时候,却被张献忠一把拉住。

    “没用的东西,堵住他嘴!”张献忠骂道。

    “我杨鹤对不住大明,对不住天子,唯有一死,才可。”杨鹤高声嘶叫,却被流贼用双捂住了嘴,张献忠拿着破布走过去,却发现杨鹤双眼瞪圆,有鲜血从捂嘴的指缝里流出,张献忠忽然叫道:“这老东西咬舌自尽了。”

    曹文诏听得这个消息,打马回身,怅然失色,心中叹息:“杨老大人,某对不住你呀。”

    孙伯纶站的元,听不到他们什么,见高台之上一片混乱,曹文诏正返回本阵,高声下令:“放箭!”

    牧锋听令,把角弓拉至满月,二十余人齐射,一波箭雨飞上高台,张献忠眼见箭矢飞来,躲在属下后面,便听一阵噗噗闷声,面前那人身上插了七八支箭矢,张献忠提起尸身,便向台下而去,不管杨鹤与李自成,而李自成可没有人替他挡箭,听到箭矢破风的啸音,本能的用双臂挡在面前,精铁打造的箭矢刺穿李自成左臂,射入右眼之中,李自成感觉一疼,翻身滚开,低头睁眼,满眼血色,伸一摸,全是鲜血,右眼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李自成不管不顾,连滚带爬的滚了下去。

    箭矢射了三轮,流贼营门打开,已经有骑兵飞奔而出,下令:“快撤!”

    孙伯纶俯身在马背上,向本阵而去,曹文诏不知何时到了跟前,他满眼血红,牙齿咬得嘎嘎作响,低声吼道:“孙大人,杀灭贼寇,为老大人报仇,报仇!”

    孙伯纶见他的恨意十足,心道定然是杨鹤在阵前了什么大义之言,才惹的他如此激动,连忙应是。

    待众人回了中军大营,曹文诏翻身下马,对各将领道:“杨鹤老大人为国捐躯了,诸位回营吧!”

    听到这个消息,这些将领脸上的担忧之色消失,隐隐有些欣喜,既然杨鹤死了,众人再无顾忌了。

    “击鼓,进攻!”随着曹文诏一声军令下达,隆隆的战鼓声便在姑射山东侧回响不断,随着中军三通鼓毕,左翼孙伯纶部响起了厚重悠扬的牛角号声。

    “铳兵上前,火铳上肩,列队,行进!”步营长官龙虎下达了前进的命令,他的步营与两个动步队一字排开,铳在前,长矛在后,编成六个大方队,随着鼓点声踏步向前,直面流贼右翼,徐徐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