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八 攻城巨炮
在城防战中,城内守军的出击必须考虑损失与收益的对比,阿济格已经知道明军用火炮封锁了城门,出城、回城,这两个过程少要遭受四五轮齐射,考虑到明军炮根本不需要转变射界和调整角度,那么射击速率还会提高。
当然,更重要的是,明将的家丁也不是那么好惹的,不知道杨嗣昌用了什么法子,那些将领不像以往畏首畏尾,他们或许个人战力不如八旗白甲,但胜在人多,而狭的城门限制了出城逆袭的骑兵数量。
综合许多原因,阿济格决定继续看下去,却不曾想这一看便是五天。
五天的时间,数以百计的丁壮穿梭于明军营地和归化城之间,用鹤嘴锄刨开炸裂的土地,用铁锹把泥土盛在草袋或者柳条筐里,把这些东西堆放在那个方形大坑的四周,五天的时间,那三个大坑已经向下挖了一丈,只有正南的坡道连接内外,在孔有德看来,这越发像是挖掘墓坑。
到了第五天,情况再次发生变化,每个方形坑之中多了两个由圆木和土石加固的半埋式的低矮房子,而南面两个角还挖掘了几个竖井一般的坑洞,这些大坑内的建设让阿济格和孔有德摸不着头脑,但那些每日喝羊肉汤吃大饼的丁壮已经开始在大坑四周扩建壕沟、安置拒马。
这个时候,城内守军已经完全明白了,明军肯定是要把什么紧要物什放在那个坑里,但会是什么呢?
又过了三天,城外的明军已经完全消停了下来,密密麻麻的壕沟已经把三个大坑围了起来,而壕沟南面,各有一条用木板和石块铺就的道路已经通往了明军中军营地。
连日来的土木工程已经消耗了杨嗣昌那本来就不多的耐心,那个嚣张跋扈的余彦除了要了数以千计的袋子和柳条筐,便是索要赏功银,虽要去的物资被加固到了城南的工事上,赏功银子也大多发给那些干活的丁壮,但那个家伙仍然拒绝透露这三个大坑是用来干什么,一直到余彦那所谓的不死队到来。
孙伯纶麾下军队都是按照营编制,步营和普通的骑营是两千人规模,而铁甲骑兵则是一千人规模,炮营不计人数,唯有余彦的不死队不限定人数,如今已经扩充到了三千人的规模,其中跳荡的人数已有近千,不死队成员一如既往的鱼龙混杂,只有余彦这个杀心过重的家伙才能驾驭。
然而,让宣大众将赶到惊讶的不是不死队的人数和装备,而是由其随扈的那支规模巨大的车队,这支车队的数量超过百辆,上面的货物无一不是用毡布裹着,看不出什么真面目,而以保护最为严格的三辆巨型货车最为壮观。
那货车除了车厢之外,其余部件全部由铁铸成,长达三丈,宽有八尺,共计十六个铁铸轮子,上面的货箱沉重无比,需要近三十匹强壮的犍牛才能拉动,若非天寒地冻,想来这么重的货车轮子早就陷入地面了。
车队所经之处,只有不死队和曹文诏的家丁可以靠近,许多听到消息的宣大将官只能站在高处,远远眺望,一个京营出身的将官看到那三辆巨型运载车,大叫道:“我哩个乖乖,这是啥玩意?”
“炮!”标营的一个千总道。
“你怎么知道?”那将官问道。
千总扭转脑袋,骄傲的:“那余彦敢放言破城,只能用炮,况且还能有什么东西是用那么大的车装的?”
京营的将官捏了捏拳头:“本官在京营待了十几年,什么火炮没见过,便是那最大的红夷大炮,用十几头牛也拉着走了,三门大炮,断然用不得这么多车辆运输。”
“若只是红夷大炮,还用得着延绥兵出马,我等就破城了,看着吧,肯定是孙总兵麾下的撒锏。”
诸将争论不休的时候,车队已经进入了中军营地,就此歇息下来,等第二天好奇的军官前来探看,却发现其中最大的三辆货车已经是不见了,他们见通往炮坑的那三条铺就的道路已经被轧的七零八碎,便知道定然是趁夜运抵坑中了。
等城上的守军将情况报给阿济格的时候,余彦的不死队也已经开进炮坑周围的壕沟之中,摆出据守态势,看着大坑之中那三个巨大的木箱,阿济格本想出声询问孔有德,却发现这厮也是眉头紧锁,想来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当下一个夜晚再度过去,三大炮坑之中又多了许多的木头箱子,而这个时候先期抵达的不死队已经丢掉燧发火铳,拿起铁锹和鹤嘴锄,把出入炮坑唯一的坡道完全铲掉,和前期一样,堆放在了南面,直接把炮坑变成了不通内外的天井。
直到这个时候,坑内的炮兵才开始拆解木头箱子,而在城头上吹了半天冷风的阿济格和孔有德二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最大的木箱子里拆出一根巨大的炮管,看起来那炮管足有水缸粗细,看那炮口直径已经远超红夷大炮,怕是比水桶还要大,只是那炮管甚是短粗,也不过五六尺长罢了。
明军开始支起铁架,把这根远超红夷大炮重的炮管安置在固定式的钢铸炮台之上,半截的炮身埋入土中,黑沉沉的炮口斜指天空,对着归化城的方向。
“孔将军,这是什么炮,某种特殊的红夷大炮吗?”阿济格自然不认识,出言问道。
孔有德摇摇头,:“奴才也不知道,从未见过,不过看样式倒像是放大了数十倍的虎蹲炮。”
这个时候,坑内一个木箱被破拆开,滚出一枚黑黢黢的圆形炮弹来,孔有德看到这一幕,恍然大悟:“奴才记起来,这应当是臼炮。”
“臼炮?”阿济格狐疑问道。
孔有德一扫原先的阴霾,笑着道:“十二贝勒难道不觉得,那门火炮像个携着放的石臼吗?”
“倒是有些像。”阿济格略略点头。
孔有德接口道:“这臼炮比红夷大炮还要早,据前元的时候就有了,用来发射石弹,砸垮城墙的。”
阿济格脸色微变,:“那岂不是,归化危矣。”
孔有德摆摆:“贝勒爷莫要担忧,咱这城墙与以前时大不一样,城墙是夯土筑成,光是上沿就有两丈宽,底座更有四丈宽,虽明军这臼炮比记载的大了许多,但石弹也就把城墙砸个坑坑洼洼的,他砸的还不如咱们修补的快。”
“这我就放心了。”既然孔有德这般了,阿济格自然相信。
孔有德又:“只是城头这些女墙、角楼怕是要损伤一些,而且城头也不甚安全了,贝勒爷还是下去歇息吧。”
“待明军开炮后,看看情况不迟。”阿济格拒绝了孔有德的好意。
然而,一整天,明军的火炮也没有开炮,每个坑中都有近五十个炮,在炮身附近忙活着,显然组装这臼炮也是一个麻烦的活计。
又过了一日,杨嗣昌终于接到曹文诏的消息,那种被称作攻城炮的大炮要进行试射,而憋了十天的杨嗣昌终于忍不住,与标营的亲兵一道去了前沿,而在他的桌案上,还摆着一份早已写好的奏请粮饷支援的折子,杨嗣昌已经打定主意,只有那攻城炮发挥显著效果,他才会把这折子递上去,否则便准备撤军事宜。
而赶到炮位的杨嗣昌拒绝了虎大威那在外面观看的建议,执意要进入炮坑内部,得知消息的余彦赶了过来,却没有拒绝,只是遣了一个灵的炮营赞画为其讲解。
“督师大人,的还是要提醒您一句,这些炮兵很多都是盗墓贼出身,话粗鄙的很,您别自讨没趣,这是杨赞画,起来还是您的本家,您有问题便问他吧,莫要搅扰炮兵做事。”余彦毫不客气的提醒了一句,继续布置不死队防御的事情去了。
杨嗣昌被大吊篮吊了下去,身边只有虎大威和几个亲卫陪同,他走到炮台上,发现这垫在钢铸炮台的上的攻城炮只比自己高一点,他伸摸了摸,发现炮壁极厚,炮口处便有半尺厚,下面肯定更为厚重,杨嗣昌知道炮壁的厚度与用药量有关,但这比红夷大炮厚了几倍的火炮定然很重。
“杨赞画,这攻城炮有多重?”杨嗣昌询问道。
那赞画笑呵呵的:“光是炮身便用了八千斤铜铁,若加上底座、支架,装上炮弹,怕是得过万斤了。”
杨嗣昌摸在冰凉的炮身之上,心中思绪反复,能铸造如此沉重的炮身,动用这么多铜铁,孙伯纶的铸造作坊已经远超兵部的了,忽然他摸到炮口一个温暖柔软的物什,只是限于身高,看不见,便问:“这是什么?”
杨赞画还未话,便听到炮管内部有人骂咧咧的喊道:“么么么,这是么,这是俺的脚丫子!”
一个瘦削的人从炮管内部倒着钻了出来,中还拿着一块布,他的脸早就漆黑一片,脏兮兮的,看到杨嗣昌一身官袍,这人先是一惧,继而嘟囔道:“哪里来的官老爷,好生无礼,竟然摸俺脚丫子,俺这又不是三寸金莲,你摸甚?”
“无礼!”虎大威听了这般粗俗的话,早已拔刀在。
杨赞画却挡在那人身前,:“此人乃是炮位炮长,若你杀了他,这炮位也就废了大半,这位将军,莫要冲动!”
杨嗣昌尴尬的愣在那里,悬在半空,收不回也探不出,想来摸了男人臭脚丫子的他有些无所适从。
“你怎么钻进了炮筒里?”杨嗣昌忽然想到一事,问道。
那炮长随意回了一句:“例行检查。”
忽然一声尖锐的哨声从外面传来,那炮长瞬间来劲,哈哈大笑:“来来来,兄弟们,干活啦,今儿怎么着也要把东虏的狗屎给炸出来!”
炮坑中人皆是齐声应和,杨赞画连忙拉着杨嗣昌进了一个半埋式的屋子,让他透过一个窗口向外看,杨嗣昌不明就里,却只能依从,只见在炮长的安排下,一辆四轮车被推了过来,架在炮口之上,先是把一个大筐吊了上去,里面盛放着一个个绑好的药包,那药包活脱脱像一个碾盘,直接被塞了进去,用棍子捅结实了,然后又慢慢敲进一块与炮口一样大的木板,一人探进半个身子,把湿泥巴覆盖其上。
接着架子上的人疯狂转动柄,吊上来一枚巨大的炮弹,杨嗣昌看的惊奇,问:“杨赞画,那是炮弹吗?”
那赞画见堂堂督师都被震慑住了,骄傲的:“正是,督师大人,那是标准的爆破弹,一百八十斤重,里面装了九十余斤的火药,一炮下去,能掀翻一座城楼!”
杨嗣昌却是有些不信,红夷大炮的炮弹最多不过二十斤重,这火炮能发射近二百斤重的炮弹?
吊上铁架的炮弹又被人用砂纸摩擦了一遍,亮的已经可以当镜子用,而炮长则亲自把一根臂粗细的引信药管插入炮弹顶部的缺口之处,这个时候所有人下了铁架只留下一个瘦的家伙坐在炮口处,在炮长指挥下,开始调整炮口方向和仰角。
从安装炮弹到全员准备好,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杨嗣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虎大威抱怨道:“什么破炮,打一发用这么长时间,红夷大炮都能打七八发了。”
那赞画却道:“这攻城炮一炮顶红夷大炮三十炮,诸位大人瞧好了便是!”
当象征可以开火的哨声传来,炮座旁边只剩下三人,其余都躲到了南面两角的坑洞里去了,炮长下令:“引信点火!”
坐在炮口处的家伙吹了吹火绒,探进了炮管了,不多时,一股浓烟喷出,那家伙直接从炮管上跳下来,连滚带爬的跑向一边的坑洞。
见他跳下来,炮长才下令:“火门点火。”
攻城炮的火门与红夷大炮不同,并非用引药,而是用的纸卷的药捻,那炮很镇定,用火把点燃了药捻,才不紧不慢的跳进了不远处的壕沟里。
药捻燃的速度很快,随着火门处迸射出一朵白色烟花,一声惊天动地的炮声从炮坑中传荡起来,杨嗣昌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人用铁锤敲打了一下,竟然摔倒在了地上,虎大威等人捂着耳朵跪在地上,满脑袋里都是嗡嗡的声音。
杨赞画蹲在地上,看了一眼,忽然自语:“哎呀,忘了给几位大人戴专门的护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