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一 华丽的肮脏
归化城,幕府。
孙伯纶躺在榻上,面容憔悴,神色低迷,连日来的疲惫与心力交瘁伴随着一个噩耗的传来让这个坚强的男人终于倒下,他靠在边沿,额头敷着一块浸水的白布。
而在他的榻前,诸将和官僚分两班列好,叉而立,皆不敢语。
两班官员之间跪着二人,一个是留着山羊胡的大夫,一个是已过知天命的稳婆,在满屋将官的气魄的压制下,二人豆大的汗珠往下滚,神色紧张。
孙伯纶拿下脑袋上的白布,低声问:“实话实,夫人和孩子到底如何了,本官不怪罪你二人。”
那大夫心的:“大人,孩子无恙,很健康,只是夫人夫人怕是日后不能再怀孕了。”
孙伯纶又看向那稳婆,稳婆连忙俯身在地,道:“人们尽力了,只是夫人连日遭受惊惧,又衣食无着,这才动了胎气,没有足月便生产了,又拖延了接生时间,引发了大出血,人们实在没法子啊。”
孙伯纶脸色变换着,许久之后,才叹息道:“罢了,罢了,你二人出去吧,我会让人安置你们到套内去过活,家人也会送来的,只是消息切莫泄露了。”
那大夫连连点头,迟疑片刻,:“大人您昏倒的时候,那个蒙古太后遣人问过一次,人没敢隐瞒。”
孙伯纶大惊,连声到:“快,快去汗庭!”
他翻身下榻,未来得及穿鞋就跑了出去,一路来到汗庭,发现几个亲卫守在那里,里面隐隐传来阿布鼐的哭声,孙伯纶走了进来,发现汗庭中央的梁柱下倒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是囊囊太后娜木钟。
那大夫把她翻身过来,却发现脑袋上有一个大洞,正咕咕流血,再查她的眼眸,瞳孔已经是放大了,林天奕见她眼皮挑了挑,嘴唇噏动,连忙跪在那里,侧耳一听。
孙伯纶问:“她如何?”
林天奕道:“她,对不住淑济,对不住孙大人,对不住所有的蒙古人。”
帐内人听后都是大惊,乌鲁思台吉道:“太后临死,倒是真的活明白了。”
库鲁克忽然跪在地上,插刀于面前,道:“必闍赤大人,归化城之变,盖因太后糊涂,受奸人蛊惑,如今太后已伏法,请大人原谅大汗。大人若心有怨恨,人愿以命相抵,以消主罪。”
“卑职愿与库鲁克大人一道抵罪。”除了也先,众多蒙古将官和台吉跪了一地。
孙伯纶轻声道:“诸位无需多虑,大汗年幼无知,本官如何会怪罪于他呢,都起来吧,今日之事,诸位也做个见证,莫要让不明事理的人以为本官欺负了大汗孤儿寡母。”
库鲁克拔刀在,高声:“谁若因此事诽谤于大人,人当亲斩其亲族,待大汗长大,亦有人分事实。”
“罢了,今日累了,都去休息吧,库鲁克,彻辰夫人身子弱,你便与窦土门太妃一道,管好察哈尔盟的事务,与幕府一道,给太后发丧吧,便与林丹汗合葬,此事既然如此,也不追究太后的责任了,赐予哀荣吧。”孙伯纶最后道。
“谢必闍赤大人。”众人皆是跪了一地。
孙伯纶被牧锋扶着,前去休息了,林天奕正安排幕府的事情,却被王庸拉到一旁,问:“林先生,娜木钟便是回光返照,也不得那么多话吧。”
林天奕微微一笑,道:“那蠢女人,临死也不过后悔对不起夫人罢了。”
王庸点点头,这倒是他熟识的囊囊太后风格,自私而短视。
林天奕低声道:“夫人的事情,一定要守口如瓶,但绥德那边也不能瞒着,你要安排亲信的子侄,前去总兵府报信,告知总兵夫人和郝家二位老太爷,无喜无悲,且歌且哀。”
王庸低下头,暗道林天奕做事妥帖,连忙亲自安排去了。
淑济的诞下长女‘乌日娜’(汉语灵巧的意思),却再无生育能力,对于孙伯纶这个体系来,一个改变政治格局的事件,如果只考虑其中的政治意义,那么孙伯纶麾下的汉人当欢呼起舞。
原因无他,此事之后,孙伯纶日后的继承人,当只能是汉人了。
虽孙伯纶对两位夫人一直是一视同仁,但若细细论起来,淑济是孙伯纶的第一个女人,又有前朝皇族血脉,身份高贵,而且两人的结合对孙伯纶势力的扩张提供了诸多裨益,而她的孩子又是孙伯纶的第一个孩子,如果生下男孩儿,那么将成为最强力的继承人,而在这个华夷之辨盛行的年代,对于诸多汉将和越来越重要的汉人官僚来,这是非常难以接受,却不得不屈从的,白了,没有郝家,孙伯纶只是损失部分财力和兵力,但没有淑济,孙伯纶缺乏的就是统治漠南的法理依据。
如今形势大变了,淑济生下了一个女儿,且再难生育,那么郝琳琅腹中之子,或者日后诞下的男丁,就是最合适的继承人,毕竟无论蒙古还是中原,都没有让女人继承家业的习惯。
王庸出了汗庭,来到归化城的四方街,这里有王家的产业,只是这王家与山西的王家完全是两回事,其构成多是王庸的子侄兄弟,以往在山西为人奴仆的他们,借了王庸的势,也是鸡犬升天了,在归化城的商业贸易着,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分量。
找到自己最信任的外甥,王庸仔细交代,又写了信交给了他,并亲自送了他出了南门,眼瞧着他在渡口登上了前往葭州的船,王庸才稍稍放下心来,返回归化城的时候,在南门看到一辆车缓缓驶出,驾车的竟是林天奕的仆役,平日那个略显跋扈的家伙今天戴着瓜皮帽,低着头,老实的赶着车,光板车上是裹着草席的尸体,盖住了大部分尸身,王庸有些诧异,便多看了一眼,发现那双脚上的鞋分外熟悉,忽然瞪大了眼睛,对身边仆人:“你且跟着这车去看看,回来禀报。”
不多时,仆人回到了理藩司,王庸仔仔细细的询问,才知道车上那尸体正是为淑济和囊囊太后接生过的那山羊胡大夫,王庸问:“只有那大夫一人吗?没有稳婆?”
仆人:“只有大夫一具尸体,人跟着去了,眼瞧着那厮把人一把火烧了,那地儿也没有其他痕迹了。”
王庸点点头,对仆人:“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知道吗?”
那仆人躬身:“人今日之事跟大人去四方街巡视了一下商铺,没有做什么。”
王庸打赏了银子,就让那仆人下去了,仔仔细细回忆这件事,却发现着实有些不对劲,血崩会让产妇生命垂危,一定会导致失去生育能力吗?如果要灭口,为何只灭口大夫,不杀稳婆呢?
越想越是害怕,却听闻林天奕来了,王庸连忙起身,去了官厅正堂,林天奕脸上一如既往的挂着和煦的微笑,但王庸却感觉,那微笑背后,多有黑暗。
“为主上不愿为,不敢为,不屑为,若主上得利,万民受益,万事无可不为!”王庸想起幕府刚成立时,林天奕为众多幕僚文吏训话时如此,而王庸也知道,林天奕做到了。
集宁海子,纳林河。
号角声和铳炮声响彻这片平坦的草原地带,随着各类号角和鸣镝箭的声音,来自各扎萨克的骑兵紧随铁甲骑兵,编列成数队,在土谢图人的阵列里纵横冲杀,动步营也快速动到阵列最严整的位置,下马齐射,火药燃烧的白烟和溅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在尘土飞扬之中,箭矢如同飞蝗一般落下,土谢图人的阵列中不多时便好似多了一丛芦苇。
而抓住会的铁甲骑兵冲出,十二尺长的长矛刺穿胆敢阻挡的血肉,冲的阵列大乱,但铁甲骑兵并不深入阵列,而是心的躲开西面高台上射来的实心炮弹,绕个圈子,再行冲杀,一旦发现结阵自守者,便围攻而上,土谢图人没有来的及立下车营驼城,只能被动挨打,在孙伯纶的骑兵面前,那些土谢图的勇士被割草一般撂倒,即便是最勇敢的土谢图人,抵抗力也乏善可陈。
先是被铳炮击阵,又遭遇甲骑冲杀,土谢图人再难抵抗,抱起财物骑上战马,不顾阵列的从浅水处渡河,而营中的老弱妇孺,奴隶丁壮则聚拢在一起,冷眼看着,这些人多是归化城一带的各扎萨克的降人,在变乱中被土谢图人所掳,如今孙伯纶大军击溃土谢图人,他们自然不会反抗。
但土谢图人可没有这般觉悟,更没有这个胆量,他们四散而逃,许多人被冲进深水区,吓破胆的人逃回来,却被铳队和弓箭射杀,鲜血染红了整条纳林河。
徐麻子高居马上,见大势已定,对身边亲兵道:“传令各营各队,贼人破胆,四散而逃,各营皆以擒拿为主,充实我军实力,万万不可滥杀,不可追过纳林河,违者斩首。”
“徐将军,让我也上吧。”特穆尔请战道。
徐麻子指了指对岸一片桦树林子,那里鸟雀飞起,尘土飞扬,道:“东虏必定伏兵那里,你的骑营要为预备队。”
约么到了傍晚,战场终于恢复了平静,超过三万人的牧民寻找自己的扎萨克,集中飨食,丁壮贼寻找牲畜牛羊,而那些被俘虏的土谢图人则被拴在一起,成串的跟着马匹向东运动。
且,远处观战的多尔衮,在侦骑那里得到土谢图汗已经越过纳林河之后,方才稍稍放心下来,:“把营中的粮食和牛羊送去部分,供给土谢图部。”
苏克沙哈:“主子,这孙伯纶忒也奸诈,好的罢兵休战的。”
多尔衮却只是笑了笑,当得知银佛寺的事情解决,多尔衮当即下令后撤,与左翼蒙古一道,交替掩护,倒是土谢图人因为抓了太多俘虏和牛羊,坠在最后面,一开始多尔衮还遣了近万人在侧翼掩护,在过了下水海,汇合了阿巴泰的人马,便放松了警惕,却不曾想,马上要与集宁海子附近的友军汇合了,却在纳林河遭遇了孙伯纶麾下大将的袭击,面对敌人近三万众,铳炮兼备,甲骑如云,多尔衮自然不愿意交战,但衮布却不想放弃财货,被半渡而击,如今算来,在归化城附近劫夺的牛羊丁口多半损失,而土谢图部也死伤了五六千人,再加上被孙伯纶前锋在和林格尔攻击,土谢图部可谓元气大伤。
“咱们这位对,是个只占便宜不能吃亏的家伙,也罢,也罢,土谢图人多损失一些,于咱们接下来的计划有利。”多尔衮笑着道。
“那奴才这便回盛京,通知大贝勒。”苏克沙哈弯了弯腰,道。
接下来,多尔衮再次殿后撤退,只在集宁海子一带留下了千余人规模的警戒部队,便一路东撤,与以往撤兵不同,此次多尔衮与阿巴泰一道,沿途收拢左翼各部的大台吉和头人,速度不免慢了许多,但众人心中清楚,孙伯纶的军队不会再来了。
除了敌人没有帅师远征的物资准备之外,大家也清楚,大金汗率领的大军已经抵达狼河附近,此次他亲率的大军只有不到两万,除了从六旗抽掉了一万余,便是蒙古二旗的兵马,由此可以看出,此次出兵只是接应,并无决战之心,毕竟谁也不愿意在没有汉军旗红夷大炮的支持下决战。
狼河畔,两白旗大帐。
衮布下了马,看到大帐两侧满是各色战马,无一例外,马鞍都是华丽多彩,其中不少衮布认得,知道那是两白旗中的贝勒才能用的仪仗,当是多铎和阿济格到了,但还有几个他不太认识。
进了大帐,满帐之中都是贵酋,正在欢宴,一人摇晃着身子过来,递给了衮布一杯酒,衮布抬头一看,惊讶叫道:“硕垒哦,车臣汗,你怎么会在这里?”
车臣汗呵呵一笑:“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难道要去昭莫多偷袭你的汗帐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