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七零纪事1
“啪!”
程星北刚从意识深处清醒过来, 脸上便被人甩了一巴掌。
“你还是不是人啊!”一个年轻的声音哽咽怒斥。
怎么回事?
从未被人过耳光的程星北感觉有点莫名, 睁开眼,第一幕就是个眼眶含泪的瘦弱少女,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他眯起了眼, 没有话, 看着容貌姣好的少女。
只见眼前人穿着一身涤得发白的蓝棉布衣服, 手臂上戴着黑纱,齐耳短发有点凌乱,整个人都透出一股狼狈的气势。
毕晴狠狠咬着牙, 眼前男人俊秀的脸在泪光中模糊。
即使看不清楚, 她还是能够想象到, 他的表情。
冷漠, 却又磊落。
仿佛他所做的一切, 都是合乎常理, 毫不问心有愧的。
她深吸一口气,勉力压下颤抖,摔门而出。
大门来回震颤,程星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朴素的衣服,环视了一圈这只有一室的拥挤房屋, 终于有空闲朝065问道:这是个什么世界?
065回答道:大约是你原本世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左右,嗯……
听见065迟疑的语气词, 程星北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065接下去道:宿主, 这次任务有变,新加了一个完成指标。
程星北:什么?
065道:任务,获得主角此生最重要的东西,并且让她……爱上你。
程星北:……
程星北:刚才那个女人,是什么角色?
065:……她是主角。
程星北:……
他无奈地扶额,道:我和她是不是有什么冲突?
于是065把剧情线讲述了一遍。
一九七八年,正值某个不可言事件结束不久,时年程星北20岁,毕晴18。
二人青梅竹马,前两年虽未到年龄领结婚证,却早已摆酒告知邻里,结为夫妻了。
当年程父下乡插队,结识了程母后二人结婚生子。
等到前几年政策比较放松,农村经济体制改革了,他便上下走动,把一家户口转到县城去。
可是后来,国家一发布当年下乡知青可以回城的消息,程父就立即抛下男二母子俩,毅然回城,最后留下的,只有他的几本书。
而男二号则决定学父亲,参加高考,离开这个县城。
然后他这个男二号干了一件很渣的事情:抛下老婆和母亲,拿走了家里所有钱以及粮票,跑省城去了。
程星北:???
所以他是个抛弃妻母的渣男?
这个人设很清奇。
这次回老家,还是毕晴辗转托人才找到他,告诉了他母亲病重身亡的消息。
赶回来草率料理了母亲的后事,三个月后,男二又问毕晴要钱,是要回省城,两人吵架,而后男二被毕晴甩了一耳光。
然后,程星北就来了。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程星北,面对着一堆烂摊子,065还补刀:主人,这次不能让你把剧情歪太远,要合理的来。
程星北冷淡道:主系统是想玩死我吗?
065瑟瑟发抖,觉得自己仿佛在夹缝中生存。
此时外头天色已晚,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回毕晴,不然夜里太危险了。
浦县临河有个纱厂,毕晴十六岁跟着程家搬到县城后,就在那里工作了,起来工作本来是程父走后门找给男二号的,后来男二号觉得纱厂工这个工作不符合他的目标,就换给了毕晴。
他们住的这个巷子就在纱厂附近,这年代,夜里没人到处走,也没有什么路灯,程星北在抽屉里找了只老旧的手电,就出门去找毕晴。
时值夏夜,闷热气氛一扫而光,到处都是虫鸣声,唯一的光源便是悬在头顶的一轮明月和脚下一圈电筒照出的路。
过了几条巷子,走了许久,才远远看见纱厂路外昏黄的路灯,不断有飞蛾往路灯上撞去,路灯下蹲着两团黑影,走近来才看见是毕晴和一个年轻男人抱膝坐在一起。
毕晴清脆的笑声依稀传来,接下来是那男人幽默的调侃:“然后啊……我就在卷子上画了个鸭蛋,还写了一首油诗。”
“什么诗?”毕晴问道。
“子本无才,老子逼我来,考试干瞪眼,鸭蛋滚滚来。”
油诗念完,两人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065:那是男主。
男主是个好人,而男二是个渣男。
就这样还要女主爱上自己……简直强人所难。
难道不能让他安安分分履行一下男二助攻备胎的义务,让这个世界的男主和女主在一起,然后安安静静的结束吗?
065疑道:宿主,这个义务你不是早就丢掉了吗。
程星北沉默了会儿,道:这个世界的情况,我安安分分当个男二号,事情会更简单。
奈何,天不遂人愿。
系统和宿主的对话就此结束,程星北还是朝他们走去,断了路灯下两人愉快的聊天。
“晴晴。”他扬声唤道,“回家了。”
毕晴站起身来朝这边看,她身边的男人一下挡在她面前,以敌视的目光量程星北。
程星北一手握着手电,另一手落落大方朝那男人伸出去,礼貌道:“你好。”
“你好。”那男人伸手,草草和程星北一握,语气不善,“你就是程星北。”
“晴晴。”程星北收回手,没睬他,再次朝毕晴道,“回家了。”
毕晴犹豫着从那男人身后走出来,朝他道:“我回去了……”
“晴!”
毕晴朝他摇摇头,朝程星北走来。
程星北转身,毕晴跟在他身后,忽然身后传来那男人的大喊:“程星北,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065报告:他叫宋明轩,是个二代。
程星北稍稍侧头,朝毕晴温和道:“天黑,你跟在我后头,心点。”
宋明轩也听见了他的叮嘱,知道自己被他完全忽略,气得鼻子都歪了。
毕晴低着头,踩着程星北的步子,从路灯范围里走进了黑暗的巷子。
在宋明轩眼里看来,那个柔弱无依的姑娘就像是走进了毫无盼头又黑暗的生活里去一样,他再也忍不了,冲上前去拉住了毕晴的手。
毕晴惊呼一声,急忙要甩开他,宋明轩却抓得很紧。
突然手电的光直照到宋明轩脸上,令他不适地闭了一下眼睛,接着就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铁钳夹住了一样,不由自主松开了手。
“这位先生。”程星北冷冷道,“你是晴晴她什么人,又想做什么?”
“我……你!”宋明轩哑然。
虽然没领结婚证,程星北依然是毕晴的丈夫,而他只是毕晴在纱厂的同事。
甚至毕晴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嫉妒令他恼羞成怒,大声道:“你给我等着!你这种人,根本配不上晴!”
程星北耸耸肩,抬手把毕晴揽到身边,转身离开。
手电筒照亮了前面一片路,走远了,毕晴才声道:“你不是要去省城吗?还来找我做什么!”
“你和我一起去。”程星北随意回答了一句。
毕晴一呆,扭着肩膀甩开程星北的手,怒道:“婆婆得对,你和公公一样,都是忘恩负义的!要不是我顶替了你一直在纱厂上工,你哪里来的钱去省城!”
完,她气冲冲地蹬蹬蹬朝前跑了几步,却不知绊到了什么,摔了一跤。
程星北快步跑过去,见她坐在地上,捂着脚踝,面露痛色。
他无奈地叹气道:“你生我气,也不要乱跑啊,这大晚上的看都看不清。”
将手电塞进毕晴手里,程星北背对着她蹲下来,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毕晴吓了一跳,除了懵懂儿时,她从未见过程星北这么温柔对她,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背后一直没有动静,程星北侧头催促:“快来。”
半晌,毕晴才抬手勾上程星北的肩,慢慢靠到他不算宽厚的肩。
棉布单衣下的身体有点硌人,毕晴默默想着。
他在省城没有好好吃饭?怎么感觉比之前还瘦了。
脑袋搭在程星北的肩上,下巴就撞上了肩骨,毕晴倒抽一口气,程星北却像是无知觉,停下来托了一下她,又继续往前走。
毕晴的视线里全是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挺直,从侧面看去,睫毛比她这个姑娘也不遑多让。
心中生出了些许怨愤和恼怒,因为婆婆在病逝前,一直在对她念叨:好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婆婆,程星北的父亲,那个下乡插队的知识青年,就不是个好东西。
不会被他骗了!
毕晴在心中对自己:难道你忘记了前段时间过的什么日子吗?
婆婆病重,她又要去纱厂上工,一天到晚,几乎不敢闭上眼。
娘家远在乡下,她也不可能做出向娘家求助的丢脸事情,毕竟她已经出嫁了。
再婆婆的娘家,也因为程父的事情,很久不和这边联系,是以整个家几乎都是毕晴一人在扛着。
那段时间,简直是噩梦。
还好新来的车间主任宋明轩见她差点在车间里晕倒,就经常偷偷让她去休息会儿,程星北没回家之前,也是宋明轩批了她提前预支工资的文书,才又熬过了一阵子。
程星北哪里知道,背上的姑娘已经把“自己”做过的渣事又在脑内回放了一遍,并且得出了“不会再被他骗了”的结论。
到家,程星北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锁,直接背着毕晴进了门,将她放在床上。
把手电筒放到桌上后,他又回来,半跪下来,握着毕晴的脚,把她的布鞋脱了下来。
毕晴缩了好几次,都被他强势地捉住,只好任由他去。
脚踝果然是肿起来了,程星北碰了碰,担忧道:“家里有没有药?得给你揉揉,不然明天路都走不了了。”
“没有!”毕晴没好气道,“家里饭都要吃不起了,哪里还有药?”
这段时间,她全靠纱厂中午管的一顿饭,为了给婆婆治病,实在没钱吃饭了,她就只好腆着脸,悄悄把饭留下来,下班再带回去。
若不是这样,她怕是都饿死了。
程星北对这些一无所知,他起身四处找了一圈,没找到水龙头。
065提醒道:这巷子里没有自来水。
程星北无奈地嘱咐毕晴不要乱跑,自己又拿起手电和桶子,摸黑出去水了。
井水冬暖夏凉,且十分干净,不久后程星北提着一桶水回来,又去拿毛巾浸水,给毕晴肿起来的脚踝做冷敷。
毕晴一动也不敢动,今晚的程星北在她看来,简直是太奇怪了。
一连半个时,程星北不厌其烦地帮她更换毛巾,看着他,毕晴的气渐渐消了,一股无言的悲哀又涌上心头。
他肯定是想问我要钱再去省城。毕晴想。
等到最后忙完,老式挂钟的时针已经过了数字十二。
程星北把东西全部收拾好,准备休息的时候,忽然发现这房子里只有一张床。
原本是有两张的,只是另外一张在程母去世时,就拿去停灵,后来也没搬回家。
程星北困得不行,心道算了算了反正是夫妻,睡一起也不要紧……
嗯……不要紧……
程星北困得两眼蚊香圈,朝床上一倒,把毕晴往里面拱了拱。
感觉换了个世界,他嗜睡的毛病更严重了。
毕晴僵硬地被程星北推着往里面去,仰面看着屋顶。
身旁的男人平躺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双手交叠在腹部,闭上眼。
不过几息,他就睡着了。
毕晴:……
怎么回事。
他不是要去省城吗?
为什么突然又睡下了。
在纷乱的思绪里,毕晴在身边人清浅的呼吸声和屋外虫鸣声中渐渐睡着。
第二日,程星北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毕晴上班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
他坐起身来,盘膝坐着发了会儿呆,才慢慢伸了个懒腰,目光涣散地下了床。
肚子咕噜一声。
四处看了看,没有看见任何能用来进食的东西。
摸了摸头发,他忽然想起,毕晴昨天过,家里没钱了,工资还没发,虽然还有一些市粮票,没钱却也买不了粮。
摸了摸口袋,空的……
没吃的,要饿肚子。
在上个世界的时候不进食都可以,太久没有这种饥饿的感觉,以至于程星北发了会儿呆,才从神游状态恢复了精神,变回了闲雅的模样。
尽管肚子饿得咕噜噜的。
接下来要去干什么呢……?
程星北在家中来回踱步,问了065一些关于他没来之前的事情,再梳理了一遍记忆。
省城有地方住,而且也是个高考考点,现在6月,今年高考定在7月7/8/9三天,那三天肯定是要去的。
78年呐……明年就是改革开放第一年。
一辈子在这个县城里当一个纺织厂工人?这太强程星北所难了,还是继续去高考。
只是毕晴……
中午时候,毕晴竟然回来了,还掩掩藏藏抱着个锡制饭盒。
见到程星北还在家里,她锁上门,把饭盒拿出来给程星北。
“北哥,你没走。”她松了口气,道。
程星北点了点头,看着她把饭盒开。
很简单的菜色,白菜和豆干,饭也只够一个人吃的样子,纱厂的工作餐就是这样。
毕晴:“快吃!吃完了也别老想什么去省城的事情了,咱俩好好过不成么?我去纺织厂上工,如果你不愿出去找事,那就你去纺织厂,我出去找事做!”
程星北看了看她,拿起筷子吃了两口,便把饭盒推给她:“你吃,我不饿。”
他已经看出来了,毕晴也没吃饭就把饭盒给自己了。
毕晴也不客气,大口吃饭。她一上午没停在做事,也是饿得不行,中午吃饭时候却惦记着家里的程星北,偷溜了出来。
两三下吃完,她把饭盒一放,临出门叮嘱道:“北哥!我下班再回来,晚上咱们好好下这事。”
中午毕竟是偷溜出来的,毕晴心里也很忐忑,即使宋明轩向她包票不会有人什么。
回去的时候,车间里已经开工了,毕晴盯着地面,迅速跑到自己的工位上,顺其自然地接过上一人递过来的纱轴。
“哟!你回了呀?”前面的女人惊讶地一挑眉。
毕晴目不斜视,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
“你老公回来了?宋主任给你开灶让你出去的?啧啧,主任对你可真好。”那女人又道,很有一些不是鼻子不是眼的意味。
毕晴心中知道这个时候搭话的话,肯定就要没完没了了,是以闭紧嘴巴,一句话都不,只专注手中的事情。
话的女人自讨了个没趣,朝着毕晴翻了个白眼。
家中,程星北躺下,想着这个世界该怎么完成任务。
现在住的房子是纱厂向员工筹钱统一建的,如果毕晴愿意跟自己去省城,那就得辞职,房子空久了,纱厂估计会拿走重新分配。
但是以后考上了大学,录取高校会要求把户口迁过去,收到集体户里,这个倒不必担心。
如果毕晴不跟自己去呢?
程星北蓦然想起宋明轩那极具攻击性的眼神,无声地勾起嘴角笑了笑。
等到毕晴回家,就见程星北躺在床上又睡着了。
她把手中的一包麻糕放到桌上去,双手叉腰站在床边,深吸一口气。
还未开口,程星北迷蒙地睁开了眼。
“几点了。”他。
“六点!”毕晴伸手去拉他。
今天她是特地早点赶回来的。
“六点了!”程星北猛然翻身下床,穿上衣服,一边道,“办事处民政办公室什么时候下班?”
毕晴一头雾水,道:“这会儿也下班了……”
程星北刚想拉着毕晴去民政办公室,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晴晴,你的户口在哪?”
毕晴道:“在纱厂的集体户上……北哥,你想干啥?”
“明天你早点下班,”程星北拉着她的手,认真道,“个报告,咱们去民政办公室把你户口迁出来。”
毕晴诧异的睁大了眼睛,迟疑道:“北哥……你是想干什么?咱别折腾了好么?咱们就好好过,不成吗?”
程星北安慰道:“你别担心。”
“我哪能不担心!”毕晴按着他的手,“虽然咱俩没领证,但酒也摆了,咱俩就是夫妻,你怎么样我都不怨你,你好好的,不行么?”
程星北听完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怎么和毕晴讲。
在毕晴的印象里,有个工人工作,就是铁饭碗,一辈子都不愁的。
程星北却知道,春风马上要拂过这片大地,等到十几年后,工人集体下岗,那时候他们人到中年,还能做什么?
他可不想在这个世界过得那么落魄,这不符合他的作风。
不过现在去朝毕晴解释也不通,因为她认个死理,只能慢慢潜移默化。
思及此,程星北决定先不太多,于是换了个话题道:“晚上咱们吃什么?”
毕晴开心道:“厂里食堂发了点绿豆,咱们可以炖点儿绿豆消消暑。”
程星北一听豆子,就胃酸泛滥,只好问道:“晚饭呢?吃什么?”
“哦!”毕晴急忙把桌上的麻糕拿给程星北,“北哥,你先垫垫肚子,我去做饭。”
她今天下午问关系好的女工借了点钱,反正马上就发工资,人家也很爽快就借了,好歹解了毕晴的燃眉之急。
程星北吃了两个麻糕,被油齁了嗓子眼,咕嘟咕嘟灌了许多水。
等饭端上桌,毕晴边吃开始边给程星北出主意,畅想以后你耕田来我织布的美好生活。
程星北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神色却很认真。
这副模样让毕晴稍稍放心了点,心想着北哥总算懂事了点。
第二日下午,毕晴请了个调休假,照着程星北的,带着申请证明就回家了。
“北哥。”毕晴唤道,用钥匙开门。
一进门,她顿觉眼前一亮。
程星北今天竟然换了一套妥帖笔挺的中山装,愈发显得人如冠玉气质斐然,见她回来,伸手一指床上:“把它换上。”
那是一套与之相对的翻领三扣衬衣式长裙,是当初二人办酒设宴时,程家父母置办的。
这套压箱底的衣服,程星北找了很久才找到。
毕晴要换衣服,程星北推门出去在外面靠墙等着,稍微仰起头,视线所及都是被电线和晾衣架分隔开的天空。
片刻后,身后传来细如蚊讷的声音:“换好了……。”
程星北侧身让她出来,量过一眼,便微笑起来。
毕晴长得温婉可人,脱下那臃肿老旧的蓝棉布衣服,换上了这身淡绿色的棉质裙子,青春气息一下从她身上浮现出来。
这才是十八岁的少女该有的模样。
两人一前一后朝县办事处走去,一路上还吸引了不少目光。
毕晴的心越跳越快,隐约知道程星北要做什么事了。
“北哥,娘才刚去……咱们这样好么?”她忐忑问。
程星北这才想起,自己这个角色的娘刚去世没多久,想了想,他略带歉意道:“也过了三个月了,咱们只是去补个证,又不是摆酒。”
“哦……”
半时后,那两张红纸拿到手上,毕晴已经不知道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北哥,这上面写的什么?我只看得出咱俩的名字。”毕晴举着两张纸,兴奋不已。
程星北接过纸,给她念着上面的字:“程星北,毕晴,自愿结婚。经审查合于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一九七八年,六月一日。”
毕晴听着程星北沉稳的声音,笑得眼儿弯弯的,边走边跳。
程星北捉住她,责备道:“你的脚踝不疼了?好好走路,等会又扭了。”
“哦。”毕晴笑道,脸上全是雀跃,走路时发尾一翘一翘,无一不体现出她内心的欢喜。
程星北叹了口气,心道,还有一个月。
还有一个月高考就开始了,这个年代的高考是考些什么呢?他要不要复习?万一没考上是不是很丢脸?
……最后的问题就是,毕晴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想了许久,程星北都觉得自己先和她把证领了的行为有点渣。
“晴晴。”到家门口的时候,毕晴还不住念叨着要不要去拿票买点儿肉,顺便去厂里领一下工资。
对她来,今天也是个节日了。
“晴晴。”程星北又喊了一声。
毕晴仰起脸,露出和动物一样温软的眼神,看着程星北。
程星北在那眼神下,蓦然觉得接下来的话不太好出口了。
“北哥,你想吃什么?”毕晴又问。
他们进了门,毕晴从橱柜里拿出了个铁盒子,上面斑驳的花样依稀看得出画的是穿军装的人。
家里的粮票肉票都放在这里面,毕晴身上还有借来的几毛钱,而且今天发工资,等会还得去厂里一趟领钱,顺便把借的钱还了。
她思索着拿出一些肉票,准备去买点肉给她北哥补补身体。
因为之前工资都是预支的,前两个月过得捉襟见肘,好在预支工资已经还清,今天发的就不用还给厂里了。
会慢慢好起来的!
毕晴捏着肉票转身,就见程星北站在自己身后,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怎、怎么了……”她有些羞涩道。
“我明天出发去省城。”程星北完,看着她的脸。
毕晴粉白的脸上渐渐失了血色,乌黑的眼睛盯着程星北。
“两个月,我考过了就接你一起,没考过,我就回来,好不好?”程星北软言哄着,生怕她哭出来。
事实上,毕晴真的很想哭。
她原本以为……程星北愿意留下来了。
没想到,最后他的还是要走。
高考有那么好吗?
毕晴从宋明轩那里听到过一点高考的事情,去年的时候,宋明轩也参加了高考,明显对之嗤之以鼻,还写油诗趣考卷。
从宋明轩那边得到的一点信息,导致毕晴对高考也没有特别的好感,此时程星北为了高考要抛弃家庭,更让她觉得难受。
程星北手足无措地看着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里涌出来,心中哀叹。
他从未惹哭过女人,这真是头一次,此时更不知道该什么才能哄哄她。
“别哭了……”他无奈地抬手,想要摸摸她头。
毕晴扭身躲开,狠狠地盯着程星北,忽然抬手一抹眼泪,哽咽道:“你要走就走!”
“我两月后就回来……”程星北道。
“我管你回不回来!”毕晴恨恨道,“你不回来都不管我什么事!”
着,她看见桌上两张红纸,怒上心头,伸手把其拿到手上,唰啦一下撕成两半,摔到程星北身上。
“你走!”毕晴伸手推他,脸庞因为憋着眼泪,直憋得通红。
程星北急忙站直了,毕晴推不动他,恼怒地甩手,自己从程星北身边挤出门,一溜跑就不见了。
“哎……”程星北叹气。
他躬身把那结婚证捡了起来,拼了拼。
还好那姑娘没有把这两张纸撕成碎片,粘起来应该看不出什么。
把结婚证妥帖收好,程星北就出门去找毕晴。
只是厂区和街道周围找了个遍,也没看见毕晴的身影,天都黑了,他只好先回家。
没成想,推开门,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
毕晴坐在桌边,沉着脸,见到程星北回来了,自顾自地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程星北一眼,可是她的对面,却摆着一副碗筷。
程星北忽然觉得乐了,这个世界里,他好像是个吃软饭的。
065乐道:宿主,你现在又不事生产,整日游手好闲,这不是好像,而是就是啊!
程星北看着毕晴气鼓鼓的脸,莞尔对065道:这可不行,我得赶紧创业了。
一顿饭吃得气氛压抑,毕晴吃完,一言不发把菜全收了,程星北端着还没吃完的饭,像所有天底下惹老婆生气的丈夫一样,满脸无辜地举着筷子坐着。
片刻后,他失笑着摇了摇头。
把碗里白饭吃完,程星北将碗放下,毕晴回来了。
她朝桌上放了四张五元纸币,闷闷道:“就这些,多了没有!”
程星北瞅着那20块钱,心道还好这年头物价低。毕晴的工资也就27块,这是把大头全给他了。
“两个月后,你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毕晴恨声道,“我就当守了活寡!”
“会回来的。”
毕晴这姑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虽然不让程星北去省城,可到了第二天天未亮,还是把程星北喊了起来。
程星北要赶早间的班车去省城,去晚了就又要等一日了。
收拾了衣裳,又给程星北准备了些吃的,程星北背着颇有时代气息的包袱,回头朝等在门口的毕晴招了招手。
“晴晴,别等了!”
“谁等你!”毕晴大声答道,朝门后躲去。
片刻后,她又探出点脑袋,看着程星北的背影逐渐远去。
……
一路颠簸摇晃,到下午时候,这辆看上去能散架的客车终于在省城的车站停了下来。
之前在省城,程星北是租了个大通铺和一批备战高考的学生一起住的。
比起浦县,省城的景象看上去就发达得多了,此时的城市里,许多地方不用粮票也能买到食物了。
照着记忆,他终于找到了靠近市中心一条巷子里的大通铺,推开木门,就见里面围坐着一圈年轻人,看上去正在学习。
他的出现掀起了一波热潮,年轻人纷纷起身朝他喊道:“程哥!”
程星北把他们的脸和记忆里一一对号入座,了招呼。
一名叫邓勇的年轻人激动道:“我拿到了消息,明天市里的新华书店,会来一批《数理化自学丛书》!”
“真的?”
“天啊!这次一定要抢到!”
还有人:“勇你真不够意思,怎么程哥来了就了?”
邓勇道:“程哥才看得懂能教我们啊!不然买来了你教大家?”
众人哄堂大笑,惹得程星北也笑了起来。
互相交流了一下得到的消息,不少人担心道:“程哥,这几月你都不在,学习没落下?”
程星北回忆了一下之前学习的东西,发现对他来并不难,于是胡乱点点头。
又有人道:“程哥,这三月你都不在,房东就把你的房钱退回来了,三块钱。”
程星北接过那三块钱,心中再一次感慨。
这个年代好像真的很淳朴啊……
众人一起吃过饭,第二天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去新华书店蹲等开门,有惊无险地抢到了一套书,兴奋地拿给程星北看,聚在一起等他发表评论。
这书一共十七册,叠起来足有一大摞,都是大家凑钱买下来的。所有人都兴奋地看着程星北,催促他看看。
上面的印刷字体十分有年代感,书页竟然还散发着油墨味。
程星北翻看了会儿,就对考试胸有成竹了。
东西都不难,对于曾经经历过二十一世纪高考的程星北来,几乎可以是简单了。
“有黑板没?”程星北笑着环视一眼所有人,轻松道,“今天开始突击训练了。”
一群怀揣梦想的年轻欢呼着推来一大块黑漆涂出来的木板,又拿了一兜子粉笔头给程星北,然后个个席地而坐,拿着本子仰着头,聆听教诲。
这一个月里,程星北加紧补习了一下当今政治和作文,考试科目则报考了理科,加试英语。
一个月过去,七月初的时候,所有人都拿到了贴了自己黑白照片的准考证。
上边的字都是钢笔手写,字体隽永,加盖红章,大家嘻嘻哈哈地对比着照片,最后一致公认,程哥拍的照片是最好看的。
“跟那演员儿似的!”他们夸赞道。
申城考点就在市一中里,七月七号这一天,来自不同地方,穿着不一样衣服的人,带着纸笔,揣着梦想,坐在了考场里。
那一日,几乎所有人的印象中,都只剩下无尽的蝉鸣。
后来,程星北才知道,等到了七九年高考,就只允许未婚人士参加,他也算是赶了巧。
九号一考完,程星北便向房东结算了房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一同参考的年轻们还十分疑惑道:“程哥,不等榜吗?”
成绩单八月五号就能下发,此间足足一个月,让程星北在申城等的话,怕是后院要着火了。
其实在考前一个月的复习期,程星北经常会搬着凳子坐在邮局门口,帮人代笔,几分钱几分钱的凑,也凑到了两三块。
“不等了,”程星北笑道,“我得回家一趟,下月五号再来。到时候你们帮我拿着成绩单。”
邓勇急忙点头道:“好嘞,一定帮程哥收着。”
到十号一大早,程星北去百货大楼溜达了一圈,便乘车回家了。
颠簸一路到家,开门时候毕晴不在家,想必是上班去了。
程星北把东西放下,又在橱柜里找了些粮票,跑出去买了点菜。
面对着灶台,程星北站了许久,终于承认了自己的不足,只得放下锅铲,把自己买的东西带上,溜达出门去纱厂了。
这一个月没在,程星北自然不知道纱厂加了几块钱工资,但也改了下班时间。
本以为很快就能接到毕晴,哪知直到月华初上,昏黄的路灯亮了起来,厂子大门才开,渐渐有人走出来。
不少女工见到等在路灯下的程星北,都是低呼一声,眼神闪烁着互相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