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七零纪事2
123 又等了片刻, 毕晴娇的身影终于走了出来,再定睛一看, 身后竟然跟着个男人。
那男人不停朝毕晴话,毕晴满脸心不在焉地点头或者摇头。
忽然,她察觉到身旁女工都在朝一个方向看,立即抬头朝路灯那边看去。
只见路灯下站着一名身着短袖衬衣的俊秀青年,也正看着自己,嘴角噙着温和的微笑。
她一呆之后, 立即高呼着朝他跑去:“北哥!”
一直跟在毕晴身后的宋明轩朝那边看去, 顿时怒了。
这程星北,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程星北张开双臂,接住了朝自己扑来的毕晴。
毕晴的脑袋瓜埋在他胸口,一时两人无言。
就在两人抱在一起的时候, 女工们发出低声惊呼,还有不少人回头去看宋明轩。
宋明轩自知不可失态,僵硬地转身回厂房去。
女工见没热闹可瞧,于是互相低语:“那是谁?”
“你不知道?毕晴她老公!”
“啊?这……”
众人窃窃私语,余光量着两人, 边走边看,走过了还得回头再看一眼, 对同伴:“她老公不是跑了吗……”
“我哪知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吃软饭的。”
陡然听见一句“吃软饭的”, 程星北哑然失笑, 却见毕晴抬起头, 怒气冲天地瞪了一眼闲话的。
闲话的女工讪讪转身,快步走了。
程星北拍拍她脑袋,从口袋里抽出一条质地轻薄色泽鲜丽的丝巾。
毕晴双眼亮了起来。
不过现在是七月,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大热天的围个丝巾着实是太奇怪了,程星北上下比划,深感购买失误,最后目光落在了毕晴的头发上。
比起离开的时候,毕晴的头发长长了不少。
程星北终于找到了丝巾的用武之地,将丝巾与发丝缠在一起,修长手指灵活地给她编了个洋气的辫子。
“好看么?”毕晴掩不下笑意,不住去摸头发,被程星北按下了手。
“好看的,”他夸道,“别摸了,以后天天这么绑。”
“你乱花钱哦。”毕晴嗔怪道,脸上却是笑着的。
走出了路灯范围,程星北牵着她,两人回家。
等到了家里的白炽灯下,毕晴就看见程星北胳膊上全是被蚊子叮出来的包,红红的一片。
“北哥!”毕晴捧着他的手,恼怒道,“怎么都叮你了……难受不?”
程星北下颌骨上还被叮了个大包,此时被毕晴一问,就不由自主地挠了挠。
这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毕晴慌忙拿了肥皂沾水,涂抹到那些蚊子包上,过了会儿程星北才总算好受点。
“你怎么这么傻的,被叮这么多包也不知道躲一下。”毕晴嗔道,“不会在家里等我么?”
程星北笑了笑,道:“正好无事,就去接你。”
“你见我一直没下班,就先回家呀!”
“不碍事。”程星北看了看手臂上,虽然看上去挺吓人,不过已经不痒了。
接下来,毕晴又忙着做了晚饭,就用的下午时候程星北去买回来的食材,不出片刻,二人相对坐在饭桌边,开始吃饭。
“哥,你不是两月才回来吗?”毕晴问道。
“考完了,我就先回来了。”
“以后不走了吗?”
“八月下成绩。”程星北端着碗,看着她,“我报了申城大学。”
毕晴握着筷子,顿了顿,问道:“申城大学……学啥的?”
“报了理工科数学系。”
“哦。”毕晴低下头。
什么科系的她也听不懂,只知道如果考上了,程星北又要离开了。
“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吗?”程星北斟酌着道,“申城离咱们这儿也不远。”
程星北是特地选了个近点的大学,如果报考了燕京的大学,以现在的交通,就要一年见一次了。
毕晴问答:“大学生有工资拿不?”
程星北失笑摇头:“没有的,不过毕业后包分配。”
“那我还是留下。”毕晴低声道,“北哥,你自是蜜糖罐子长大的,我跟你一起去上学了,谁来赚钱?”
这话得程星北心中颇不是滋味,被女人养的感觉,对他来真的是头一遭。
这个年代,勤学检工也找不到应聘的地方,有个工人工作就是全家的幸事。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毕晴的工资只需要养着他们两人,可以算是绰绰有余了。
夏日里最热的一个月,程星北就在家中度过了。
早起床锻炼,上午就自带一把椅子坐邮局前去替人捉刀写信赚点儿钱,到中午回家,自己尝试着随便做点饭菜吃,等毕晴快下班就去纱厂门口等她下班,日日如此。
所有纱厂的女工都对毕晴十分艳羡,不过也有人程星北是白脸,吃软饭的。
遇见这样的人,毕晴通常都会狠狠怼回去:“我乐意!你管得着?我家北哥是要上大学的!”
得多了,大家都在背后笑话,毕晴也不在意。
七月末,这天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宋明轩忽然在下班前出现在了车间,对毕晴道:“你下班来我办公室一下。”
毕晴有点不妙的感觉,再看身周同事的表情,想起宋明轩对自己多次照顾,最后还是点点头。
纱厂外,程星北依旧是在路灯下等着。
女工陆续出来,却没见到每次抢在最前头的毕晴,正奇怪着,就见有人朝自己走来。
“毕晴被宋主任喊去办公室啦!”那女工幸灾乐祸地盯着程星北的脸,想看他有什么表情。
程星北微微一怔,随即笑着点头道:“多谢告知。”
而后,他逆着人流,朝纱厂里走去。
那跟他攀话的女工目瞪口呆,她本以为能看见程星北变了脸色,结果事实大大的出乎她预料。
“他怎么脸色都不变一下的?”女工对身旁同伴奇怪地嘀咕。
“我哪知道,回家了回家了,累死了。”
纱厂车间和办公室是分开的两栋建筑物,十分好找。
较矮的楼房二楼还亮着灯,程星北瞧了瞧,抬步慢慢走去。
门房着瞌睡,听见动静,马上问道:“干啥来的?”
“找宋主任有事。”程星北微笑道。
门房见他面貌清隽,气质出彩,又见二楼宋主任的办公室的确亮着灯,便让他进去了。
快步上了楼梯,靠近了亮着灯的办公室,办公室大门没关上,对话忽然传入耳畔。
“他妈死了他都能若无其事,你还信他已经改过自新!你是不是傻了!”
“你胡什么!”
那是宋明轩和毕晴的声音,程星北挑挑眉,走上前去敲了敲门框。
毕晴猛地回头,见到程星北,立即朝他走来。
“哥,咱们走!”她皱着眉道。
宋明轩怒道:“你怎么就不听!我是为了你好啊晴!”
毕晴拉着程星北的手,回头骂道:“谁要你为我好,我自己有眼睛有脑子,我会看!”
“你!”他抬手愤怒地指着程星北,骂道,“他装模作样骗你,你看得出来?”
“看不出来就是我眼瞎,也不管你什么事!”
毕晴此刻像一只炸毛的猫一样,程星北急忙握紧了她的手,扬声对宋明轩道:“旁观者就别站在制高点上指点江山了。”
“……”宋明轩像是个暴怒的狮子,呼哧喘气,紧紧盯着毕晴。
毕晴却不看他一眼,肩膀贴着程星北的胸膛,低声道:“我们走。”
程星北在转身前的最后一秒,朝宋明轩露出了一个满含战意的笑容。
“你不会有可乘之机的。”他淡然道。
宋明轩眼睁睁地看着毕晴又一次被程星北带走,气得把桌上的搪瓷杯朝地上狠狠一掼,水泼了满地。
他只是想毕晴好而已!
为什么毕晴就那么傻,那种男人也去信!
宋明轩翻来覆去想着程星北那个挑衅的笑容,自语道:“他就是骗你的!只有我才真心对你,我能给你好的生活!”
“他能给你什么!他还要你养!”
办公楼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没有人在意他了什么话。
毕晴拉着程星北出办公楼的时候,门房还奇怪地看了程星北几眼。
不是去找宋主任吗,怎么跟个女孩子出来了?
二人忽视了门房,直到走出了厂区,毕晴才失落道:“宋主任帮过我很多次的。”
“嗯?”
“但是为啥他就老喜欢跟我你坏话?北哥,你们俩吵过架吗?”
“没有啊。”程星北轻笑着道。
“上次咱俩吵架,我蹲路灯下,他突然出现还跟我聊天。”毕晴回忆着道,“怎么现在这样呢,真烦人。”
“不烦,”程星北揉揉毕晴缠着丝巾的辫子,笑道,“以后别理他就成了,反正工资是会计给你发。”
“不好……”她担忧道,“他是主任,给我穿鞋咋办?”
得亏宋明轩没听见毕晴的话,不然真要吐血三升。
程星北总算是懂了,在毕晴这丫头的脑袋里,自己人的范围里只有程星北,就算宋明轩对她再好,她也只把他当外人。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毕晴不明所以,急道:“你还笑,咋办啊!”
“不能怎么办,”程星北徐徐道,“他要是给你穿鞋,咱们就辞职,我养你。”
“啊?”毕晴无语片刻,又道,“你知道咱们厂子里同事咋你的不,你现在是我养着呢,还大话。”
完,她忽然反应过来这话出来有点伤人,急忙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哥,你别放心上,我是乱的。”
“可你也别我是大话呀。”程星北佯装委屈道,“我养得起你的。”
“什么大话呢……”毕晴压低了声音,讷讷道,“不要你养,咱们女子能顶半边天,我自个儿能养自己。”
“哈哈哈……”
“笑、笑什么!”毕晴仰头去看程星北,见他月下脸庞如玉,一派闲适,朗声大笑。
“没有……不是笑你……”程星北见她急了,急忙握拳掩了掩笑。
嘴角的笑是藏起来了,眼底的却压也压不住,温柔地倾斜而出。
毕晴看着他就不由自主红了脸,低下头扭捏纠结地缠着手指,道:“不准笑了!这可是主席的话,可不能笑!”
“不笑、不笑……”
……
接下去几天,毕晴一直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上班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宋明轩也没有经常在车间走动,更没有穿鞋的事情发生。
风平浪静了几天,毕晴终于安心了。
五号那天,程星北正算去申城拿成绩单,却没赶上清那趟车,只好道回府第二天再去。
没想到从车站回家的时候,意外发现自家巷子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回来了!”
“来了来了来了……”
程星北的身影刚出现,人群一阵骚动。
“是他!”
有人高呼。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头发斑白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个信封,一见到程星北就推了推眼镜,仔细看他。
“你是程星北同学?”他问。
程星北点点头,下意识的觉得这应该是和考试有关的事情。
“哦!”中年人笑了起来,夸道,“的确一表人才!来,这是你的成绩单,恭喜你啊同学,你是今年申城的理科状元!”
听闻这个好消息,周围人都议论了起来。
而主角人物程星北,冷静地双手接过信封就地拆开,展开成绩单扫过一眼。
今年高考总分500,程星北考了481分。
除了语文和政治被扣了分,其他理科几门,全部都是满分。
英语作为不计分项目虽然不计入录取总分,却也是个满分。
“我是申城大学数学系的系主任,听理科状元报了我校,就迫不及待……”中年人激动地搓了搓手,急忙又道,“我忘记介绍了,我姓李,任教代数几何。”
程星北将成绩单叠起来,笑道:“李教授,麻烦您还专门替我跑一趟,子有愧!”
“不麻烦不麻烦……”李教授唏嘘道,“我这差事其实都是抢来的,就想看看状元郎长什么样!”
李教授豪爽地大笑起来,不住拍程星北的肩膀,亲昵道:“伙子瘦了点儿!学习也要有一副好身体啊!”
程星北微笑着点头,邀请李教授进门喝杯清茶,李教授却急忙摆手,“我把咱们学校唯一一辆车都开来了,得赶紧回去,20号左右录取通知书就送来,9月开学一定不要忘了啊!”
叮嘱完了,李教授又觉得自己得多余,哪有人会忘了自己入学的日子?
这位老教授风风火火来送了个成绩单,一口水都没喝上,又急急忙忙赶回申城去了。
剩下程星北被一群人围着,各个盯着他手里的信封。
“成绩单啥样?”
“给我们看看成不?”
程星北带着和煦的笑,给他们了个太极,回家去了。
坐在床边,程星北又把成绩单拿出来仔细看了看,就把这张纸和结婚证一起,妥善放好了。
不知道为何,他感觉自己现在有点激动。
也许是那个老教授的心情感染了他,程星北在家里转悠了几圈,实在坐不住,拎了把椅子,带着纸笔跑邮局门口坐着去了。
县城的消息传得飞快,程星北坐了没多久,就有人来找他。
“能帮我写几个字不?”这位妇女问。
“写什么?”程星北铺开一张信纸,抬起笔。
“就……”妇女想了想,才道,“我儿子,写‘勤能补拙’,写大点儿,他贴墙上。”
“什么?”程星北一愣,抬头看她。
妇女局促地对着程星北笑了笑,道:“我家儿子也准备明年去考试呢,你是状元,写的东西有灵气的哩!”
程星北哭笑不得,最后还是给她写了四个字,没收钱。
瘦金体写出的四个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妇女看不懂字,却也开开心心地捧着纸,回家给儿子贴上。
在旁边围观的人一拥而上:“状元,给我写个呗!”
“我也要写……”
一上午写了几十张字,赚了三毛钱,正好够买两斤米。
中午时候,程星北拎着椅子,哼着自编的调子,买了米菜回家,自己给自己做饭吃。
相比起一个月前,他现在至少知道米水该是什么比例,饭才不会太稀或者过硬,还能自己随便炒个青菜下饭。
正洗菜时候,毕晴居然回来了。
她激动地推开门,见程星北坐在板凳上择菜,立刻冲上前去夺下他手里的青菜。
“怎么了?”程星北疑惑道。
“哥!”毕晴捏着青菜,脸上红红的,眼睛亮晶晶,“你考上状元了!”
程星北闻言笑了出来:“怎么你在厂里也听见了?”
“全厂都知道了!”毕晴激动道,“厂长都知道了,特地给我批了半天的假!”
摸摸她汗湿了的额头,程星北笑道:“正好,来,夫人给状元爷做个午饭吃,光吃青菜也太可怜了。”
“你等着!”毕晴拉着程星北让他在凳子上做好,翻了吃的放到他面前,“我去买肉!我给你做好吃的!”
程星北束手束脚坐着,看着毕晴脚下就跟按了滑轮一样,从橱柜里翻了票出来,兴冲冲地出门买菜。
看了看眼前的麻糕,程星北掰了块芝麻少的吃掉,起身又坐到板凳上去择菜。
毕晴买菜回来,发现青菜们都已经洗好放在竹簸里,顿时急道:“你不要沾手啦!坐着,马上就好了!”
程星北只好收了手,像个无业游民一般,凑在毕晴身边转悠。
“好饿。”程星北。
听他饿,毕晴顿时恨不得自己长了八只手,十分钟内就把饭菜做好,最后还是程星北劝她别急,才没出错。
手巧的姑娘,花了半个多时,收拾出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倒了两杯米酒,开心得不行。
“干杯!”
毕晴举起杯子,和程星北的杯子稍稍一碰。
喝了一口,她吐了吐舌头:“老米酒,好冲哦。”
“少喝点儿。”程星北把她的杯子拿过来,倒了一半进自己的杯子,把剩下的一点给她。
吃完了饭,毕晴又去找布票,要给程星北做新衣服。
程星北疑惑地按着她:“怎么了你,急匆匆的。”
毕晴被他拉着,终于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程星北。
“你要上学去了,是不是以后见不到了呀。”毕晴。
完,她嘴巴一瘪,眼泪就起来了。
程星北急忙把她抱进怀里,无奈地哄着:“申城离浦县又不远……我每周都会回来的。”
“那、车……”毕晴抽噎着,“来去都要一天……”
“我肯定每周都回来,好不好?”
“好……”
过了会儿,毕晴闷闷道:“我可以去看你不?”
“可以啊,”程星北的手掌轻柔地摸着她的头发,“求之不得。”
这四个字令毕晴的脸瞬间红透了,连哭也忘记了,脑子里全是这四个字,和程星北低沉的声音。
求之不得……
“乖,不哭了。”
“嗯。”毕晴把脑袋从程星北怀里□□,手里还捏着布票。
“北哥,你穿衬衣超好看。”她着,开始点手里的布票,“给你做几件衬衣好不好?”
“都好。”
……
十几天一晃而过,二十六号的时候,县里邮局通知有程星北的信,拆开里面果然就是录取通知书。
很简单的一张纸,没有后世那些厚厚一叠的学校简介,上面的编号居然还是001。
这明,程星北是申城大学今年录取的第一个学生。
听到程星北录取通知书要带走,毕晴才放弃了把这张纸裱起来挂墙上的想法,转而把成绩单裱了起来挂上。
至于程星北本人,自然是表示她开心就好。
等到离别那天,毕晴意外地没有什么很难受的感觉。
因为她知道,程星北向来到做到,肯定每周都会回家的。
而程星北,就开始了他在七十年代末的校园生活。
同学们年龄参差不齐,不过环境好,宿舍宽敞食堂好吃又便宜。
除了见过一次的李教授,还有许多老师,都是一生浸淫于数学,教学认真到令人敬佩。
每周不管作业有多少,程星北都会按约回家,从未失约一次。
宋明轩像是魔怔了一样,依旧日日关注着毕晴,不过现在的毕晴再也不理睬他了,每次程星北回家,她都要向他吐槽一下宋明轩又干了什么奇葩事情。
大二上学期,毕晴就停止了对宋明轩的吐槽。
因为宋明轩辞职回老家了。
待到大三下学期开学,八零年代的风姿终于正式朝人们露出了诱惑的一角。
这天刚回家,开门时候,程星北竟然看见了一名陌生的短发女人坐在家里。
他迟疑着倒退一步,看了看四周。
的确是自己家里。
忽然门内响起了毕晴的声音:“北哥!你在门口干什么呢?进来呀。”
毕晴端着一盘水果,疑惑地看着不敢进门的程星北。
看见了毕晴,程星北笑了笑,进屋放下布包。
毕晴拉着那陌生女人,介绍道:“哥,这是徐珊梅,梅姐,这是我丈夫。”
徐珊梅落落大方地伸出一只手,和程星北握了一下,笑道:“妹夫,对不住,刚才我是不是把你吓到了?”
“啥?”毕晴脑袋上了个问号。
“刚才妹夫看见我坐这里,以为走错了门……”徐珊梅对毕晴道。
毕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趣道:“梅梅姐,你真厉害,我从没见过北哥被谁吓到过呢。”
程星北摸摸鼻尖,友好地笑了笑。
毕晴去准备午饭,程星北与徐珊梅聊了会儿天,才知道这女人是从广州那边过来的。
“妹夫,你是大学生,懂得也比我多,”徐珊梅道,“鹏城特区已经成立了一年多,港口一天比一天发展得快。”
程星北点点头。
毕晴把饭菜端来,插话道:“梅姐她是来考察纱织品生意的。”
“是,”徐珊梅对毕晴道了谢,喝了口水,继续道,“津市前几年开了个石油化纤厂,沿海地区的纺织品厂子都开始大力收涤纶,然后纺织‘的确良’布。”
“对呀,咱们厂子里现在进货也是进涤纶来纺布了呢。”毕晴完,开心道,“上星期厂里第一次用的确良做衬衫,每人发一件试验效果,哥,我要了一件你能穿的。”
着她就要去把衣服翻出来,恨不得要程星北当场换出来才好。
程星北急忙把她拉着,无奈道:“先吃饭,衣服等会再看。”
徐珊梅笑着看俩口子,继续道:“不过我穿过几次的确良,却觉得不怎么样,闷还不透气,来去还是棉布好。”
程星北点点头,的确,棉布才是最舒适的。
“的确良的衬衫,早几年就挺流行的。”程星北道。
对于浦县的人来,十几块钱一件的衬衫着实是贵,不过对于申城这样的大城市人民来,的确良早已经是他们日常的穿搭。
随着改革之风深入,近日来申城街头,女士们的穿搭也越来越鲜艳靓丽。
“虽然流行,但我看缺点也不少。”徐珊梅不以为然道。
程星北笑了笑,“棉布印不出那样的花色,又容易皱,涤纶面料却结实好印花,自然比较好。”
徐珊梅摇头道:“不不……我这次来浦县,认识了晴,也是缘分。妹夫,有没有想法,一起做生意?”
毕晴有些紧张地看着程星北。
在程星北回家之前,徐珊梅就对她过这件事了。
在广东长大的徐珊梅,亲眼见证了鹏城的崛起,从民众日常衣饰里找到了商机,就算下海做生意。
她原本也是厂里的工人,和家里人商量后毅然辞职,拿了所有积蓄就出来了。
原先她工作的厂子规模大,国企不接什么个人生意,于是她就买了车票,再外到处走了两个月,终于敲定了浦县织造厂。
浦县距离申城近,早就受了申城的影响,也渐渐开始有人试水做生意,氛围比较好。
而且,浦县织造厂的规模比起其他地方的织造厂来,简直得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厂子在去年完成了民营化收购,陆续开始接社会上的织造订单。
一到浦县,徐珊梅就认识了毕晴这姑娘。
两人十分聊得来,毕晴在这两年里,经常听程星北对她讲申城的事情,自己也去过了几次,视野也渐渐开阔起来。
她就觉得,徐珊梅的生意,大有可为。
不过毕晴还是决定听程星北的。
程星北听完徐珊梅的想法,第一句话就问:“对于货品方面,你有什么想法?”
徐珊梅一喜,立即道:“我是这样想的,的确良衣服不透气其实穿的不舒服,棉布衣服却又印不出好看的花又会皱,那我们拿涤纶和棉布混纺呢?”
“保留两者的长处,还能压低本钱。”程星北笑了起来,爽快道,“这样好,怎么参本?”
“我算先做一批试试水!”徐珊梅激动得站了起来,“带去北边儿卖!”
往南边去卖这些东西是死路一条,现在的南边,就是和“发达”二字直接挂钩了的。
毕晴也激动道:“哥,太好了!”
程星北敲了敲桌面,让她们安静下来,又道:“徐姐,我认可你的生意,也愿意参股,只是能不能向我证明一下你的身份?毕竟我也不想让钱水漂。”
徐珊梅冷静下来,点头道:“妹夫的是。”
她拿过随身的布包,把户口本,以前工作单位的证明信都拿出来给程星北看。
不得不徐珊梅是个胆子很大的女人,一个人这样到处乱跑,也不怕遇上坏人。
后来看见一张盖着大红章的服役证明纸,程星北才知道,徐珊梅原来是女兵退役,随便一个歹徒到她面前来,还真不够看的。
其实也有程星北不知道的事情,比如……
徐珊梅第一眼看见程星北,就觉得,她这妹夫,真是文弱。
啧。
吃过饭,程星北取来信纸,开始写拟合同。
徐珊梅她第一次做生意,先投三百,毕晴投两百,凑个五百。
程星北在大学这几年,吃饭都有补贴,不需要家里花费。毕晴在工厂里也有一餐供应,工资几乎都没地方去花,还攒下了不少钱。
一张简陋的“合同”成形,纸质虽不好,可是程星北一手字写得极为漂亮,徐珊梅一见之下就大声夸赞,然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加盖手印。
另一方的名字,程星北就让毕晴签了。
夜里毕晴问起来,程星北笑道:“都是你的工资,你自己去闯。”
“也是你的呀。”毕晴咕哝着,蜷在他怀里睡着。
第二天程星北赶回学校,徐珊梅则拉着毕晴,以订单老板的身份,在厂子里溜达。
徐珊梅原本就是织造厂工人,对织造十分熟悉,于是客串了一把专家,花了半月时间,把混纺比例给定下了。
这样的混纺,成本大概就能压在两三块钱一件,卖却能卖个七八块钱。
徐珊梅和毕晴俩人在纸上算出了利润,嘴皮子都开始发抖了。
“这……我有点儿虚……”毕晴道。
“不虚,不虚。”徐珊梅喃喃道,“只要能卖出去!”
定衣服样式的时候正好是个周末,程星北也跟着去了纱织厂,见徐珊梅在和工人定衣服的剪裁,随手画了个荷叶边领给他们看。
徐珊梅疯狂了。
“妹夫!!!”她狂叫道,“你简直是天才!所有女人都会爱上这个荷叶边的!”
要做荷叶边,多一道轧边工艺,但是并不费时。
本生意,最后做出了成品两百件,毕晴和徐珊梅一人穿了一件,忍不住到处去炫耀。
女工们都想买,却不想花多于成本的价钱去买,最后徐珊梅一件都没卖给她们,就这是要送去北边老板那儿的,一件都不能少。
两百件,出来多,实际上却一点都不多,徐珊梅一个人都能提走。
毕晴想辞职跟徐珊梅去,徐珊梅却制止了她,让她先好好呆着,等她把东西买完了再回来商量辞职。
程星北也不放心毕晴跟着徐珊梅到处跑,毕晴只好等在家里。
大三下学期,程星北的课程少了许多。
期中时候,李教授特地找了程星北,告诉他系里有保研名额,同时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三张实习表。
学位制度还是今年刚恢复,学校就批了保研名额,支持力度十分大。
至于三张实习表,则全是省厅职位,只要程星北选,就能进去,并且前途一片光明。
程星北把三张表全推了回去,答道:“我想留校。”
李教授眼睛都亮了,程星北的决定,就是他最想程星北做出的决定!
这样好的苗子,待人温和有礼,学习出众,还有一颗科研的心,这样的人,去官场哪里能真正的发光发亮?
在李教授看来,教书育人,才是终生成就。
“以你的成绩,考研也完全不用愁啊……”李教授感慨道,“还好学位制度今年恢复了,不然你太可惜了。”
程星北则笑道:“您的是,那保研的名额就给别人,我自己考,就考您名下的研究生名额。”
李教授教的是代数几何,手下一众学生,虽然经常对着题目哭爹喊娘,却都是真的爱这些数字和线条的。
听闻程星北愿意考自己的研究生,李教授激动得连连点头,大有把程星北认作亲儿子的架势。
数学是万学之基,万物皆数,浸淫一生也体会不完它的美妙,这个下午,程星北就把自己以后的路给定了下来。
与此同时,离开浦县半个月后,徐珊梅再次回到了这里。
走时带着的衣服全部卖完了,她两手空空,下车时候,眼睛亮得惊人。
毕晴下班,就见路灯下等着一个人,这熟悉的一幕让她还以为是程星北回来了。
急忙跑过去,定睛一看,她才发现等在路灯下的居然是徐珊梅。
“梅梅姐!”毕晴惊讶地唤了一声,快步朝她走去,“你怎么就回来了。”
“晴。”
徐珊梅一直高度紧张的神经在看见毕晴后终于放松了下来,拉着她快步走:“去你家里。”
这一天,毕晴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做一本万利。
一叠叠卷起来的十块钱大团结放在两人之间,徐珊梅把它们一张一张展开,铺平。
除去车费什么的,两人面前一共有一千五百三十几。
成本五百,那两百件衣服,足足赚了一千元!
毕晴眼睛都不敢眨,颤抖道:“这才两百件……要是卖了两千件,那咱们不是成万元户了……”
“晴,咱们下海做生意!”徐珊梅坚定道。
“我……等我哥回来,咱们好好商量一下。”毕晴晕头转向地道。
徐珊梅也急忙点头,上次程星北画了个荷叶边,让她对他刮目相看。
这个周末程星北回家,刚推开门,就被毕晴扑了个满怀,一叠大团结杵到他鼻子下面。
“哥,你看!”毕晴欢呼着蹦跶着,“这是我赚的钱!”
“真厉害。”程星北没看有多少钱,先抱着她,呼噜呼噜摸她脑袋。
毕晴像猫一样拿脑袋顶他手掌心,大声道:“哥!我要去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