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妇

A+A-

    冷着脸走出酒店后,叶航强忍着脑中阵阵的抽痛和胸口那股不出又泄不掉的烦闷憋气,连夜离开了市区。

    赶到村时,天还没有亮,只天际露有一丝微光,整个村庄安静得仿佛也在沉睡,叶航沿着田间路朝山脚院走去,沿路溪间有潺潺的流水声,草丛中偶尔传来几声虫叫和蛙鸣,经过农户院门外时,还能听到里面猪的鼾声,而这些细细碎碎的声音,却更显得这处的静谧和安然,原本脑袋一直嗡嗡作响的叶航走着走着便觉得心中郁气被散去许多。

    刚起床的老伯开院门看见叶航时楞了一下,半响才想起他是谁,叶航微笑着跟老人家了招呼以后便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

    走到最边那间屋子门口,他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包,然后无声无息的靠墙坐下,闭上眼竟就准备这样睡去了。

    “嘎吱——”一声,古旧木门突然自行开,一道清柔声音传来——

    “进来罢。”

    **********

    屋里只亮了一盏灯,原本睡在床榻上的阿离已拥被坐起,昏暗的灯光照在柔软的被褥上,也照在了她清瘦的身子上。

    她穿着一件浅色的棉质罩衫,白日里总是扎上的长发此刻柔顺如瀑般披泄在她身后,昏黄光线下,她搭在棉被上的手纤柔白皙得好似初冬的第一捧霜雪,她的人,在这黄暖的灯光下也似被染上了一层柔色,不用看清模样,已让人觉得这女孩婉转得好像一朵雨后飘在水面上的柔花。

    而她的脸上,几天前还让人惊悚不已半枯半嫩的脸颊如今已恢复了原样,再不见半点苍老痕迹,一眼望去,只见黑发相衬之下,玉靥如雪,唇色如蜜,清丽婉容,仿佛画中之人,美到了极点。

    不再是清冽模样的阿离让叶航只看了一眼便呆住了,他站在门口,傻傻问道,“阿离,你的伤...好了?”

    阿离伸出细白手指抚过自己脸颊,朝他浅浅一笑,“嗯。”

    这几日内伤渐愈,半边苍老容颜也慢慢恢复了原样,她虽不甚在意自己容貌,但先前那张脸不能露于人前,极不方便,现在倒是不用再包住头脸了。

    柔光下她这么浅浅一笑,门口的叶航却觉得呼吸一窒,差点喘不过气来,一颗心似有千军万马踏过,擂鼓似的轰隆作响以致有闷痛之感,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喊,

    阿离,阿离。

    见他呆立门口一动不动,阿离轻声开口,“你怎么不进来?”

    叶航惊醒,正要进屋,却闻到熟悉的淡淡冷香,忽的想起先前之事,顿时懊恼,后悔,烦闷,厌恶齐至,只觉得被刘楚楚碰触过的身体各处尽起黏腻之感,极不舒服。

    因不愿意带着这样的味道进屋,他朝阿离低声了一句,“我马上回来。”然后便以最快的速度下到后院,直接用大水缸中的冷水从头到脚将自己冲洗了一遍。

    冰凉刺骨的冷水迎头迎面的浇下来,半裸精赤的身体被激出热气,皮肤刺痒无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冲掉他胸口颈间处处暧昧的痕迹。

    待重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他才走进了那间温暖得让他心生静谧的屋。

    看着席地半跪在自己床边,将头伏在她手间,似乎满身都是疲惫的叶航,阿离眼中闪过一丝温柔怜意。

    她没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个时候赶过来,也没问他刚才为何那般着急的要先下楼用凉水洗浴,只是用手轻轻抚摩着他还微湿的黑发,轻声道,“睡一会吧。”

    听着她的轻柔话语,闻着她身上清新无比的淡香,叶航心中烦闷之意忽的一扫而空,眉间也不再时时抽痛,倦意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他低低“嗯”了一声,闭上眼,就这样抓着她的手蜷在床褥一侧的地上,不一会,就安静无比的睡着了。

    **********

    这一觉醒来已到了午后。

    半开的窗外正有凉风徐徐送入,屋外天清气朗,远处模糊的声响让时间仿佛变得悠闲从容,叶航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脑后不知什么时候被放了柔软枕头,身上也盖了温暖被衾,一旁阿离的床铺上空空落落,而她的人并不在屋内。

    被褥里暖意融融,还带着一股清淡的香气,叶航舍不得离开,但又极想见到阿离,终于还是起身收拾好一切,推开嘎吱作响的房门走出了房间。

    阿离并未走远,她正站在二楼栏杆处举目远眺那一片连绵不断的灰蒙山脉,手中轻轻转动着那串黑中带红色泽诡异的珠串,黑猫正趴在她脚边眯着眼盹,听见叶航开门出来,阿离唇角微微翘起,停下指间动作,侧头朝他看去。

    “阿离。”一见着她,叶航便浑身上下包括每根头发丝都充满了欢喜之意,所有的沮丧郁闷似乎都已离他远去,他笑着快步走到阿离身边,和她一起并肩而立。

    “这珠串”他低头看向阿离苍白手上的深色珠串,眼中尽是不知该不该问的好奇,他记得先前在医院被收掉的红衣鬼已被阿离炼制成了其中一颗,竹林中那女鬼也自行钻进了阿离的鼎里面......难道,这一整串的珠子,每一颗,都是阿离收掉的一个阴魂?

    阿离为什么要将这些收掉的阴魂炼制成珠?还时时戴在手腕上?这珠串日日夜夜绕在她腕间,相当于无数个至阴的鬼魂围绕在她身边,难怪她身子从来都是冰凉无温,面色也苍白得不似正常人......

    可是这样,对她...会不会......?

    仿佛知晓叶航心中所想,阿离微微一笑,开口道,

    “无碍,有珠串在我的生气便不会外泄,阴家难寻我行踪,且它们都是自愿归附与我,若有违誓便是魂飞魄散,待我取完我娘的残骨与我爹合葬后,我会一一助它们转世投胎,我一身寒凉,其实与这珠串无太大关系,而是因为......”阿离顿住,唇角笑意渐渐隐去,

    “我...是阴家百年难出的‘泣泪阴童’,体质天生寒凉......”

    “泣泪阴童?”叶航讶异看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阿离轻叹一口气,抬头看向远处大山,好一会才轻声开口跟他解释。

    原来,阴家世代修炼禁术,技法家传师授,但阴家咒术也分三六九等,并不是每一个族人都有资格修习顶级秘法,大部分阴氏族人只能修习一些普通咒术。

    每当族中有子嗣诞生,阴氏最年长的几位老人便会收集族中所养色泽七彩的蚕丝,几人亲自纺纱,再以纱织布,做成布兜给那孩子戴上,孩子满月后,满是孩子口水的布兜便会被收回,放在槐木制成的木盒之中,置于山中至阴之处。

    七天后,那布兜上若显出斑斑泪痕状,则被认为是“鬼泣”所致,意思是,“鬼闻之其味而哭”。

    这样的孩儿便是阴家的泣泪阴童,体质阴寒,天生便有股奇异力量,鬼怪阴魂见了都会害怕,修习咒术的天分也奇高,通幽,控灵,收鬼,夺魄......这些秘法稍加修炼便可入门,直到修习阴家最险恶的密宗之法。

    阴家本就子嗣不丰,这样的孩子更是百年难出,而阿离,恰恰就是其中一个。

    “其实,阴家故老相传,还有一种阴童更甚于泣泪,那便是‘泣血阴童’”阿离眉头轻蹙道。

    “若那布兜上出现的是斑斑红点,便意味着‘大凶者鬼泣于血’,这样的阴童才是最适合阴家顶级禁术的修炼,因为,泣血阴童天生性格阴恶,可以抵御修炼时出现的最阴森可怕的黑暗,也不惧凶法反噬,这样的孩子,人性泯灭,与其是人,其实......已经与鬼兽无异了,那阴蓟......上次我炼制阴珠时不慎被他寻到,以他的年纪,竟有那般身手,只怕,他就是一个泣血阴童...”

    “但他还是凡人肉身一个,也会伤,也会死,不是吗?”一直认真聆听的叶航微微一笑,不以为惧。

    再是身怀奇门异术又如何?他也不过是个人而已。

    阴家人这么想抓到阿离,想得到长生之术,不就是因为他们也是人,也会怕死?

    既然都是人,他又有什么不敢与之相斗的?

    叶航身形俊挺,五官清俊而英朗,这话时他的语气坚定而且温和,给人一种正直,有力之感,仿佛只要他在,便会负起一切重责,让人不由自主便心生信赖之意。

    阿离眼中闪过暖意,唇角也再次翘起,“嗯,你得极是。”

    叶航伸手去牵她,想了一想,问,“阿离,你真的可以长生,是吗?”

    阿离静默一下,轻轻点头,黑眸幽深无比地看向他,以为他是想问如何能得长生之法。

    “真好。”叶航微笑,轻轻握了握掌中的冰滑,“那么,以后每一世,我都等着你来找我了。”

    阿离心思顿住。

    “我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来生,若是有,我便等着你来找我,若是没有,你便将我也制成阴珠,生生世世都陪着你,好不好?”

    见阿离不答,叶航握着她的手又问一次:“好不好?”

    阿离微微闭眼,里面隐见水光,她秀长的睫毛轻颤着,好一会才睁开眼,低声回道:“......好。”

    她抿唇,声音微哑,又回一次,

    “好,只要我还在,以后每一世,我都会去找你。”

    ——————————————————————————————————————————

    得了阿离的那句话后,叶航无比心满意足,正想乘机偷香一个时,楼下阿妈便送了吃食上来。

    廊间的木桌很快被喷香的饭菜摆满,专给阿离熬制的米粥浓滑粘稠,包烧金针菇等几样素食菜也做得十分精致,看来这几天为了照顾好‘病弱的客人’,老阿妈的手艺又大涨了不少,叶航一边向她道谢一边弯腰扶着将她送下楼梯,直把老阿妈哄得老脸飞红,下了楼拎着竹篮便出了门,算再去地里摘点新鲜瓜果,晚上好给这个生得又俊出手又大方的客人再做上一桌好吃的。

    廊间凉风习习,桌上饭食-精致,远处成片的秋意让叶航这一餐迟来的午饭吃得无比清爽,只是当他为阿离挟了一筷腌菜,不经意看向某处时,他忽然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放下筷子,起身朝那处再仔细看去。

    远处一户农家后院里,上次那个顶着暴雨给新砌围墙搭雨布的中年妇人正在晾晒衣物,难得这日天气清朗,许多人都洗了衣服被单挂到院里能照到太阳的地方晾晒,这很正常,但站在二楼栏杆处的叶航却渐渐皱起了眉头。

    他站得高,眼力又好,刚好看见那妇人在自家后院挂衣服的绳子上用夹子夹上了几件内衣,而那内衣不但颜色鲜嫩,还做工精良,一看就价值不菲,绝不是寻常地摊货,最重要的是,这几件内衣尺寸似乎都被改过,扣带处被加长了一截。

    之前村排查,这户农家的情况他已知晓,住的只有一个守寡多年无子无女的中年妇女。

    一个农村妇人,穿的却是名牌内衣,还是不合身的尺寸,这让叶航直觉有些怪异。

    “怎么了?”见他站在栏杆那处皱眉沉思,阿离也跟着起了身。

    “阿离,你看那边,有没有什么不对?”叶航伸手指向那边,这时那妇人已晒完衣物拎着篮子进了里屋。

    阿离凝目看了一下,皱眉道,“那处并无什么冤鬼阴魂,但...有一股死味。”

    “死味?”叶航扭头看她。

    “死过人的地方就会就死味。”阿离淡淡道。

    “有没有可能人死之后阴魂离不了身?变不了鬼?”叶航突然问她。

    “以红布封住死人七窍,再将棺木露天而放即可,阻人轮回伤天害理,这法子极是阴毒

    。”见他问得急切,阿离不得不蹙眉回他。

    听了这话,叶航皱眉又看了那院子好一会,然后面色微变,似想到了什么,接着他快步回房摸出电话,拨通了老勇的号码......

    作者有话要:  留言的人好少~~木有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