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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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午不售卖排骨的学校食堂,祈热吃到了糖醋排骨。

    喻星淮特意跑校外买来的,见祈热吃得津津有味,觉得好笑,“就这么好吃?”

    “味道一般,谁让是你买来的呢?”祈热笑着,仍然吃得慢,怕噎着。

    喻星淮顺势:“我妈做排骨挺好吃的。”

    祈热看他,“别给我灌迷魂汤。”

    喻星淮如纪录片般继续陈述事实,“我妈也擅长做汤包。”

    祈热笑出声。

    汤包,是有故事的。

    那日是立冬,梅城的冷风萧索,放学后的校门口挤满摊。

    冒着热气的汤包摊前队排得很长,祈热因为值日来得迟,站最后头,刚用冷水洗过手,直冻得哆嗦。见着冒气儿的蒸炉,忙不迭顺着长队往前走,到了摊前,手往热气上放。后头的人以为她插队,陌生的人之间递着眼色,心里已经骂开了。

    “我没插队啊,我就暖暖手。”棉袄束缚着动作,祈热费劲回头解释。

    后头的人又都低下头去。

    “你要买多少?”前头的人买完,轮到后头的男生。

    祈热指了指自己,“问我吗?”

    喻星淮点了点头。

    祈热背回身去,脑袋往他的方向偏,声音压到最低,宛若对接暗号,“一笼。”完,头快速偏了回去。

    “阿姨,我买两份,一笼,外加两个。”

    摊主听见两人的对话,在喻星淮开口之前,就已经下手去装袋。

    祈热又沉着嗓子朝摊主道谢。

    后来喻星淮跟祈热:“没见过谁买一笼汤包,要跟老板十几句谢谢。”

    祈热反驳,“那我也没见过谁请一个不认识的人吃汤包。”

    “谁不认识?”

    “认识?”

    “有一次忘带钥匙,去找我妈拿,留下来做题的人里,就有你。”

    穿着黄色的外套,东张西望,像只走失了的黄鸭。

    祈热确实是走失了,在物理题里走失了。

    物理之外,就十分清醒有主见,“反正啊,你什么我都不去你家,至少现在我没胆儿。”祈热郑重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喻星淮看她动作,想起电磁学里的“X”,“X”代表磁场方向远离观察者,真真的是要远离他妈妈麻涯。

    吃完排骨,两人收拾了餐盘走出食堂。祈热忽然拉住喻星淮,下巴碰到他肩膀,“以后被我看到你请别人吃排骨,我就把你成排骨。”

    色厉内荏的模样,喻星淮见了只想笑,四下里都有人,偶尔还有教师从教职工食堂出来,喻星淮变作一只大胆的啄木鸟,往面前这棵树上啄了一嘴。

    祈热避之不及,一推,甩开他笑着往前跑。

    校广播自放学后开播,这会儿还放着音乐,唱的是“今天深夜啊/灯光仍在亮/呕心沥血您在写教材”。

    “以后死我也不当老师。”祈热听着歌词有感而发。

    等喻星淮赶上来,祈热拉着他去卖部。

    喻星淮给她拿她爱吃的,祈热抽到自己手里,紧接着放回货物架上,“陆时樾嘴可刁了,不喜欢吃这个口味的。”

    喻星淮扬了扬眉,重新把刚才那封拿回手里,“那他喜欢吃什么?”

    “原味,他这个人,对最初的东西有执念,相当‘守旧’。”祈热拿起一包原味薯条,又添上俩面包一瓶果汁,去柜台付钱。

    喻星淮还站在货架之间,出来时手上拿了薯条跟冰激凌。

    祈热在外头等他,回头见他拿出一张绿色的50面额人民币,开始发愁——新的50人民币已经出来了,她欠矮冬瓜的钱还不知道在哪儿。

    喻星淮跟上来,见她愁的,边撕冰激凌的外包装,边找了个话题岔开,“想象不出你当老师的样子。”

    祈热反应过来,知道刚才那句感慨被他听了去,她接了递过来的冰激凌,用力咬一口,“不是我当不了,是不想当!”

    她总是理直气壮“大话”,却又不是因为骄傲自满。喻星淮笑容爬了一脸,他把快化了的冰激凌几口吃了,冰凉的手往她脖子上伸,明明凉爽得很,祈热偏要躲开。

    头顶日头正烈,两人追追赶赶回了教学楼。

    太阳西移,一下午不过须臾。

    喻星淮从车棚取了车,跟在陆时樾后头,送祈热回去,等到了七里铺学门口,又被祈热发走。

    七里铺学的门口除了一高一矮,多出张红扑扑的脸蛋。

    祈热过去便上手捏,“这谁啊?”

    陆时迦手上还拎着个饭盒,过来拉女孩的手,“别捏她!”

    祈热收了手,“你叫什么呀?”

    女孩一点不怯,声音清脆,“我叫桃子!”

    “桃子,”祈热捞过桃子一边辫子,“你跟我们一起回家吗?”

    桃子点头,陆时迦抢在前头替她回答,“她家就住卖部后面的那排房子。”

    祈热看向陆时迦,隐约瞅见了一段低年级恋情的苗头,笑了笑,腿一曲,膝盖顶了顶他手里的饭盒,“装的什么好吃的?你们不是在学校里吃?”

    陆时迦生怕被她弄翻了,把饭盒护到身后,这回是桃子代替解释,“是大虾!我们都吃了大虾,可是食堂的阿姨给陆时迦了特别特别多,吃不完,就装起来了。”

    “你们食堂伙食这么好?”祈热馋了,吆喝在旁边等了好一会儿的陆时樾,“陆时樾,明天中午我们来吃啊!”

    陆时樾扶着自行车带了个头往前走,“随便,赶紧回去。”

    五个人跟支队伍似的浩浩汤汤,祈热走最后,她又拉了拉桃子的辫子,“桃子,你干嘛要跟他们俩当朋友呀?”

    桃子回:“我们班的人都想跟陆时迦还有祈凉当朋友,我也想!”

    “他俩这么受欢迎?明明都长得这么丑啊……”

    前头俩孩双双回了头。

    “姐姐你不能攻击他们的长相,我们班的人都会生气的!”

    祈热把俩孩瞪回去,低头叹了口气,颇觉遗憾,“桃子,姐姐跟你,目光要长远一点,你看看前头那个推自行车的哥哥,是不是就比他们俩好看?”

    “陆时迦的哥哥好看,陆时迦以后也会很好看。”陆时迦早给她科普过,桃子也就认识陆时樾。

    祈热抓住桃子漏洞,“是吧,以后好看,就明现在不好看,姐姐得对不对?”

    桃子急得脸蛋更红了,“现在也好看!”

    “好好好,那你觉得是陆时迦好看,还是刚刚骑车带着姐姐的那个哥哥好看?”

    桃子被难倒了,刚才那个哥哥高高瘦瘦,皮肤也白,笑起来还有酒窝。她往前看了看陆时迦的后脑勺,撅着嘴,看起来十分苦恼。

    祈热忍着笑,“那你回答姐姐,刚刚那个哥哥好不好看?”

    桃子不来谎话,“好看!”

    祈热笑出来,随即正色道:“他不好看。”

    “为什么?”桃子疑惑了。

    “因为他是姐姐的,你不能他好看。”

    桃子更疑惑了。

    祈热完自己笑了,后头传来鸣笛声,她往里避了避,“是不是听不懂姐姐在什么?”

    又一声鸣笛。祈热本能地回了头。

    那车跟了上来,车窗下摇,露出来一张笑脸,“祈同志,上车!”

    虽然早上已经从陆时樾嘴里得知,现在真见着亮黑亮黑的车子,祈热一对眼珠子仍旧往外爆,“正午同志!牛啊!”

    陆正午让几个孩上车,除了陆时樾得把他那辆自行车骑回家,暂时坐不了,桃子也连带着挤了上去。

    三个孩排排坐后头,祈热坐副驾驶,这里翻翻那里看看,称呼又改了,“正……牛同志!这是什么车啊?”

    陆正午乐呵呵,“你不是,你的男朋友家是开汽车公司的么?”

    “那是他家呀,我又不识车。”祈热抬头扯了扯挂在前头的红色中国结。

    “这车啊,叫桑塔纳,德国车。”

    祈热点了点头,她对车一无所知,只紧着问:“多少钱呀?”

    陆正午比出两根手指。

    祈热张大了嘴,“两万?!这么贵?!”

    陆正午哈哈大笑。

    祈热有些不明所以,等第二天问了喻星淮,才明白陆正午在笑什么。她跟大新闻似的告诉喻星淮,“陆时樾家买了辆车,竟然花了两万!!”

    喻星淮问:“什么车?”

    祈热回忆,“桑塔纳2000?”

    喻星淮觉得奇怪,“是不是记错牌子了?桑塔纳2000得十九万多,差不多二十万。”

    祈热脚步停了下来,动作忽然迟缓,讷讷地抓住喻星淮胳膊,“陆时樾他爸爸确实给我比了两个手指头……”

    喻星淮笑出来,敲她脑袋,“改天我给你科普一下。”

    祈热丧着张脸,“也太丢脸了吧……不就一辆车嘛,怎么就卖得这么贵?都够买几套房子了。”她又扯扯喻星淮衣角,“你家开的那辆是什么车?”

    祈热只记得是大红色,车牌尾巴跟着360。

    “法拉利360 Modena。”

    “Modena是什么意思?”

    “法拉利公司创始人,法拉利恩佐的出生地。”

    祈热摇头晃脑,“法拉利恩佐?听着像个法国名字。”

    “是意大利人。”

    “那这车多少钱?”这问题果然不能落下。

    喻星淮伸出中间三根手指。

    祈热这回有了经验,“三十万?”

    喻星淮起初只是抿唇笑,实在忍不住,加快脚步走前头去了。

    这笑跟昨天陆正午的笑可谓异曲同工,祈热反应过来,追上去,“你没开玩笑吧?!”

    喻星淮不回答,压住笑转移话题,“桑塔纳坐着怎么样?”

    祈热没有追着问,语气里带着点“舍己为人”,“我也就坐了一会儿,后来不忍心陆时樾一个人骑车回去,我又下车了。”

    不仅自己下车,还撺掇三个朋友一起走路,什么新车太不安全了,把陆正午也搞得紧张兮兮。

    “对了,昨天在电话里,你没有骗我?”祈热手指头戳他胳膊。

    昨晚坐着陆时樾的车回去,车还没停稳,她就跳下去跑进了屋,给喻星淮家里电话,问他胸针送出去没。

    喻星淮那会儿也刚到家,包都还挂在肩上,等麻涯回家,送出去了立刻给她回电话。

    祈热等啊等,喻星淮再过来已经过了十点,麻涯刚回来,看了刻在上面的公式,很喜欢。

    祈热不信,喻星淮便:“她就在旁边,我让她直接跟你?”

    祈热吓得立刻挂了电话。

    这会儿喻星淮捏着她指尖把她往前带,“没骗你,本来就很好看。”

    祈热安心了,又不禁感叹道,“当老师也太辛苦了,那么晚才下班……”

    “做什么都不容易。”

    祈热突然变得老气横秋,“当大人也太累了。”

    喻星淮笑,“那我们就不长大了。”

    祈热也笑,捏捏他脸,“中午我跟陆时樾要去祈凉他们学校吃饭,你——”她不把话完,“嘿嘿”傻笑,“我先去试试,好吃的话下次带你。”

    是试试,确实把各种菜品都试了一遍。

    两个高中生混在学生食堂,“鹤立鸡群”,必然眼。

    祈热对各路投射来的视线浑不在意,大大方方往里走,没见着祈凉,便抓着陆时迦带路,弯腰把头探进窗口,翻牌子似的对着大锅菜左指右指,餐盘堆满了,又指向陆时迦校服上的名字,“阿姨,帮我记我弟弟账上。”

    陆时迦有苦不出,焉了吧唧的,不太情愿地报一遍自己的班级跟名字。

    五十块他都还没要回来,现在又来一笔钱。

    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一齐讨回来。脑袋里叫嚣着,脸上却似了霜的茄子,他闷闷地朝里头开口,给自己要了一份饭,菜仍是一份大虾。

    陆时樾就在后头,他拍了拍不点的肩,让他先去找祈热。迅速点完一份饭菜,陆时樾递了钱过去,“阿姨,刚才两份一起付了。”

    等三人都坐好了,祈凉才跑来,后头跟着个桃子,两人刚扫完地,脸上都冒着汗。因为来得晚,菜色已经换了,两人搬着餐盘过来,祈热立马各样来了一筷子。

    一一试吃之后,才得空儿话,“桃子,你们学校的菜可太好吃了,你们见过厨师吗?”

    桃子比陆时迦还矮一些,坐那儿得直直挺着腰,一低头,辫子就要掉进汤里,被斜对面的祈热眼疾手快捞住。

    两只手各捞一只,祈热只好示意旁边的陆时樾,“把我橡皮筋拿下来。”

    陆时樾便放下筷子,一手握住她马尾,一手去抠橡皮。

    她头发多,橡皮筋向来用两个。

    这会儿正好,一边一只,她把桃子的辫子卷花卷儿似的盘上两边,桃子立刻成了哪吒。

    “哪吒”顿时觉得轻松多了,回答祈热刚才的问题,“我们都见过厨师叔叔,第一个窗口的阿姨,厨师叔叔是新东方学校出来的,做菜特别厉害!”

    “新东方?什么学校?”

    “专门教做菜的学校呀!姐姐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被一个孩“看不起”,祈热不乐意了,“很出名吗?你们都听过?”

    祈凉配合地点了点头。

    “你呢?”祈热看向对面安安静静吃饭的陆时迦。

    陆时迦抬起头,“我当然知道了!谁都知道!”

    握着筷子的手一紧,祈热一口气卡着出不去,又暗示自己不要跟矮冬瓜较劲,低头,一筷子青菜进嘴,嚼了几下,一顿,猛地剧烈咳嗽起来。

    眼看势头越来越猛,祈热控制不住,嘴里的饭菜全往外喷。

    饭粒调皮,如发射成功的神州二号,直直奔向了对面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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