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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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前的那场初雪在两家人吃团年饭的时候停下了, 饭桌上杯盏交错,其乐融融。

    陆正午再不让大家抽红包, 单独地塞了厚厚一封给祈热, 拍拍她肩膀,“还有半年, 好好准备,到那儿给咱们祖国露个脸。”

    祈热忍俊不禁,摸着脸:“那不行, 我脸。”

    一旁的柳佩君看向她,口袋里的礼物掏了又掏,始终没拿出来。

    当初祈热赴非,她一直存有质疑,即使是国字号公司也没能让她信服, 她不好直接跟祈热, 明知道劝不住, 也在季来烟面前提了些非洲不安全的话。

    现在祈热拿的是巴黎教授的推荐信,越洋电话都来了家里,柳佩君虽仍然觉得自己国家最安全, 也没什么话可了。

    二月初,祈热本算提前两天去学校, 经祈畔一提醒, 她才记起第二天是矮子生日,于是装进书包的几本书被她拿出来摊开,她坐回凳子上, 一埋头又是几时。

    先前祈凉生日,她人在非洲,没准备礼物,本着一视同仁的原则,这回陆时迦生日,她也没算送。

    陆时迦许完愿吹完蜡烛,她仍像以前一样蹲在旁边,拿着盘跟叉子等着分蛋糕,随口一问:“倪亚达没出新书了吧?”

    寿星公双手揣在兜里,“出了。”

    “出了?”祈热伸手拿起个樱桃塞进嘴里。

    “嗯,叫《倪亚达黑白切》,只在台湾出版了。”这个消息,是他让柳佩君上网查了后得知的。

    听到后面一句,祈热点头,“对,大陆没出版,所以我没买到,可不是我不送你礼物啊。”

    陆时迦装作信了她的话,不屑于回嘴。

    祈热接过陆正午送过来的蛋糕,手指戳一下,再点到矮子脸上,一回不够,连点五六下,见他缩着脑袋避之不及,她笑得狡黠,“送你一只花猫,我好吧?”

    不好。陆时迦拿着纸巾擦脸,没出口。

    眼前是花猫,过几日开学,祈热却在校广播听到一首《波斯猫》,她只来得及听那么一两句,快速上着台阶进了教学楼。

    辅导员给了她一系列材料,因她是巴黎校方主动招收,没有同类情况作参考,辅导员也不熟悉,很多东西需要她自己应付。

    除夕夜陆正午的话虽是玩笑,祈热实则一直放在心上,她知她法语比其他刚开始学的同学好,但以后要同纯正的法国人交道,不到为国争光这一层面,她首先担心自己能不能适应。花自酌清楚她几斤几两,一语中的,她文化史烂如泥浆,一边讥讽地提醒她出国后少话,一边又给她列长长的书单。

    她英语也算不上多好,耳机里日日交叉放着法语跟英语,试图让自己这滩烂泥扶上墙。

    陆时樾在二月下旬给她电话,知道她忙,掐着点过来,她刚从图书馆回宿舍,拿着手机去阳台上接。

    陆时樾问她几句学习进度,又他最近开始跟着师兄做项目,能力不及,跟着有些吃力。

    祈热以前鲜少听他这些细节,上了大学后,他好似开了话匣子,什么都能一点,连最近吃到一份果汁煎肉脯也要告诉她。

    他也:“什么时候你来,带你去吃。”

    祈热笑着回:“兰城那么好啊?那我是应该去一趟。”

    陆时樾笑了笑,没接话。

    她错了,他不觉得兰城多好,不过是,她来一趟,他或许能试着喜欢上这座城市。

    听筒里祈热笑完又回去,“你别像以前做物理笔记一样,花那么多时间写最基础的公式,多跟师兄师姐取取经,别老一个人。”

    陆时樾听得认真,回应一句。他像在编织一张网,一张很密很密的网,将她的话一个字节一个字节缝上去,又像一只吐丝结茧的蚕,作茧自缚,甘之如饴。

    挂断之际,他才起这通电话的目的,有些突兀地问她跟宿舍的人相处得怎么样。

    祈热没觉得奇怪,如实回:“老样子,各学各的,学语言还是挺累的。”

    听她这么,陆时樾放下些心,“昨天看了新闻,马加爵,你听了么?”

    祈热虽忙,这么大的新闻还是看了的,“你瞎想什么呢?我们宿舍的人都挺好。”

    陆时樾笑了笑。她张扬,学习也好,高中时候因为讨喜的长相跟性格,名字就总出现在男生嘴里,大学不再是象牙塔,用蝇营狗苟形容也不夸张,嫉妒心强的人免不了会生出一些嫌隙。想跟她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未出口自己就觉得唠叨,索性不了。

    “放心,我都知道。”他没开口,她也明白。

    四月底,轰动全国的“马加爵事件”的中心人物马加爵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祈热在家看的新闻,身旁祈畔唏嘘不已。祈热把电视一关,抓着她爸去门口给花浇水,嘴上着:“看这些新闻太糟心了,不如喝口茶赏会儿花。”

    她拿了水壶一顿乱浇,浇到陆家那侧,踢到放在地上的水壶,她弯腰拾到手上,“这水壶多久没用了……矮子人呢?回来这么久也没见他。”

    祈畔看一眼陆家大门,“你去瞅瞅,有半个月了,不怎么出门。”

    祈热眉头一锁,“怎么了?”

    祈畔弯腰拔掉花盆里刚冒出头的杂草,“咱们喜欢看的倪亚达,那位作者去世了,自杀。迦迦是让你柳阿姨查一查作者有没有出新书,一查,先看到这个消息。”

    祈热咋舌,能写出那么有趣文字的作者,怎么没就没了呢?

    虽慨叹万分,她也没那么多心思来消化这件事情,浇完手上一壶水,跑回房间翻书去了。

    她起初戴着耳机,后来听得脑袋疼,一摘,听见楼下电视机还开着,声音不大,被静夜一衬托,像是私语。

    她放下书下了楼,客厅的灯关着,电视机屏幕里的光明明暗暗,映在两个学生的脸上,辨不清形容。

    祈热轻手轻脚凑过去,刚要伸手扮鬼,祈凉看过来,幽幽道:“看见你了。”

    祈热收手“切”一声,大步走过去,旁边大把位置不坐,非要挤两人中间。

    “这什么?”她看向电视屏幕。

    回答的是陆时迦,“《第十放映室》,讲电影的。”

    祈热往后一靠,“讲电影的,你们怎么偷偷摸摸看?灯也不开。”

    “看电视也讲究氛围的。”祈凉看着懒得跟她多。

    右边的矮子倒解了一句,“这期的主题是法国喜剧。”

    祈热点点头,她已经看见了,电视里放的恰好是她看过的一部电影,屏幕右上角标着“影片《筋疲力尽》”。

    祈热背靠沙发,跟两个孩一起看入了神。

    那是她即将去的地方,从任何细枝末节了解似乎都不过分。

    时间一晃,节目到了末尾,片尾音乐在结束语后响了起来。

    祈热顿觉耳熟,想了想问:“这个片尾曲听过么?”

    “没有。”陆时迦全程坐得笔直,回答得迅速,显得有些积极。

    他好朋友祈凉帮腔,“陆时迦特别喜欢听,可是不知道叫什么。”

    “是部法国电影里面的配乐,想看么?”祈热歪着脑袋问矮子。

    “不想。”先回答的是祈凉。

    祈热都懒得理他,仍看着陆时迦,“你呢?”

    陆时迦点点头,“想。”

    祈热眉头一挑,“这部电影得开心的时候看,你看不了。”

    祈凉今晚尤其多嘴,“你别老骗他。”

    祈热将手往脑后枕,“谁骗他了?他心情不好,不适合看电影。”

    “他喜欢看法国电影!”祈凉强调一句。

    祈热回嘴,“但是他心情不好!”

    “我没有。”话题的主人公开口了。

    姐弟俩一齐看过去,陆时迦被看得有些心虚,“我不难过了。”

    祈凉以为他姐不知道,解释一遍,“你给我们买的倪亚达,那个作者死了,陆时迦还哭了。”

    祈热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看来眼前不只是只花猫,还是只爱哭的花猫。

    她语气听来随意,“不在就不在了,作者去另一个世界当倪亚达了,你不是还留着书么?他写的东西,也就代表了他,那本没在大陆出版的叫什么?”

    “黑白切!”祈凉又代替回答。

    “明年生日,买给你。”完发现忽略了自家弟弟,又补充,“买给你们。”

    “明年生日你在家里么?”陆时迦关注到了另一个重点。

    祈热愣了愣,随即回道:“回不来也给你寄。”

    陆时迦想解释,他不是为了礼物才这么提问,可又不知道怎么,最后憋出一句:“我觉得去法国挺好的。”

    祈热轻笑出声,“孩子,得听你妈妈的话。”

    陆时迦这一回确定,祈热真的变了,哪里变了,他还是不上来。

    “大人的话不一定对。”他完站起身。

    祈凉手上拿着遥控器,“不看《动物世界》了吗?”

    陆时迦摇头,他想回去再看一遍倪亚达,也想把得知倪亚达作者去世那一天,日记本上末尾那句话划掉,那句话写的是——

    “都怪祈热,要不是她给我看倪亚达,我现在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祈热自然不知道自己总会被写进日记。或许是为了弥补高中的遗憾,她现在迟迟地过上了三点一线的生活,宿舍,教室,图书馆,不断循环重复。

    每次穿过校园去图书馆的那几分钟,是她与流行音乐最贴近的时候,她不知道歌名,歌词倒记下不少。她十分珍惜这样的时刻,过不久,她连这样的时刻也不会再有了。

    有一首歌她记忆深刻,既是因为歌词,也是因为陆时樾给她分享过。陆时樾,听这首歌会想起梅城的雪,后面还有一句,他没有出口。

    祈热听里面那句“你品尝了夜的巴黎/你踏过下雪的北京”,总想起那次祈凉生日,他跟喻星淮在她房间听那首《一起去巴黎》,她曾跟他过,“C“est très gentil à vous.”

    “你真好。”

    他分明不懂,却猜对了意思。

    这首歌,她想听,却又害怕听。

    陆时樾默契地与她心态一致,可让他触动的歌词,是后面准确描摹他心事的那几句。

    他给她发短信发得很勤,一首歌,一则新闻,或者只是一句“按时吃饭了吗”。分享类的消息祈热很少回复,即便回复,也要很晚。

    五一七天假前,他又一次问她:有时间来兰城玩么?

    祈热这回回复得很快。祈畔跟季来烟早跟她提过,五一两家算一起出游,让她尽量腾出时间,她知道他们的用意,也确实不再那么忙,越到后半阶段,很多程序已经办完,书也啃掉一大摞,甚至耳朵都要听吐了,除去心态上,她慢慢有了时间上的余裕。

    她回:去。

    简单一个字发出去,分量却十分重。

    陆时樾本做好了两种准备,她来,他自然不回去,她不来,他也会服家里,让他们换个时间,他则飞回去。

    现在她有时间来,他便开始忙活,订酒店,计划路线,去哪儿吃饭,一件件都提前安排妥当。

    他们劳动节假前的最后一堂课是高数,他原要请假去机场接人,柳佩君知道后十分反对,连一堆道理要他安心上课,他嘴上答应,其实做好了早退的算,是以头一回坐在了最后排。

    书本里平常看来熟悉的公式,这会儿看得他眼花缭乱。

    已经上了课,也总有迟到的学生从后门猫着腰钻进来,台上老师了几遍后懒得重复,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时樾。”这一声压得很低,又十分快。

    陆时樾肩上一重,他下意识回头,见到人,才来得及辨别这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微张着嘴不出话,视线紧跟出现在眼前的人,看她笑成月牙的眼,看她浅粉色的棒球帽,看她弯腰过来催他往里挪一个位置,他往里退,再看她伏着桌子坐上他方才坐过的地方。

    “你们上的什么课啊,靓仔?”

    她几分贫嘴,着凑过来,垂在肩头的头发落上他的手臂,他恍惚间像是回到高中,回到离她不过半米的距离,那张脸也同从前一样生动、具体,她好奇地翻阅那本高数书,再因看不懂嫌弃地推回给他。

    陆时樾好一会儿才找回话的能力,头一歪偏向她,“机票都改签了?”

    祈热摇头,声回:“你先听课,待会儿跟你。”

    陆时樾翻着书,思绪却没开。

    上不了十分钟,听着天书的祈热先没了耐心,有气无力地倒在了课桌上,陆时樾见状将书往背包里装,祈热看他一眼,立即会意过来,笑着偷摸起了身。

    陆时樾是第一回 逃课,却如祈热一样轻车就熟,可惜,台上的老师抓人也抓得十分熟练,分明没往这边看,也轻松察觉,悠哉悠哉喊他名字,“陆时樾。”

    众人齐刷刷回头,看到他们科科优秀的学委跟在一个女孩子后面正要往外跑。

    陆时樾瞬时站直,旁边祈热推了门出去,又转回身,只探进来一颗脑袋。

    班上同学,讲台上的老师,包括门外的祈热,都等着陆时樾一个解释,他却像突然短了路,站着没出话来。

    祈热知道他不太撒得来谎,伸手抓他胳膊将他往外拉,再朝里面丢下一句:“老师,抱歉,我带他逃课!”

    理直气壮,班上学生听了笑声一片。

    老师让班长记下黑名单时,光明正大逃了课的两人跑出了教学楼。

    祈热渴,陆时樾便带她去校门口的大卡司奶茶店,排着队,祈热先看准了单子点,陆时樾站她身后,衬衫擦着她背在身后的包,察觉出震动,他拉开她书包拉链,将她响着的手机掏了出来。

    祈热回头接到手上,“花老师。”

    陆时樾听她隔一会儿回:“我……我不在梅城。”

    “我知道,邮件我看了,也回复了,明天我保证赶到。”

    “嗯……看懂了,跟家里商量过了,可以提前去。”

    “保证,保证明天比您早到机场接人。”

    祈热挂了电话,她接过两杯奶茶,示意陆时樾往外走,边走边:“晚上我就得回去了,明天要去机场接以后带我的教授。”

    她昨天才收到邮件,教授临时来中国,有机会可以见面,祈热觉得可去可不去,但花自酌此前跟那位教授也有联系,知道那边要给祈热提供一份提前适应巴黎节奏的工作,自然要她必须到场,跟那位教授当面商量。

    来兰城的票早前就买好,她不想对陆时樾言而无信,也担心月底就要走,只当在出国前来兰城见他最后一面,所以退了票,新买了一早的票过来。

    陆时樾已经从她刚才的话里猜出几分,又听她解释了几句,知道事已成定局,没有转圜的余地。他手里握着奶茶杯,手指紧了又紧,在杯子变形之前,终是松了。

    祈热见他沉默,抓着他往回走,“好不容易来了,肯定要跟兰大合影,你帮我拍!”

    陆时樾急忙逼迫自己调整心情,帮她拍了不少照片留念,也记录下两人短暂的相处时间。

    回去是傍晚的飞机,祈热带着几分沉重的心情登了机。在落地兰城时,她就联系过梁碧梧,那边回一天满课,没空过来,她便按着键盘,把要出国的事情告诉给她,梁碧梧回:“你之前发的消息我看了,等你过年回来见吧。”

    祈热来回看几遍,将手机收了起来。她隐隐觉得,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要被她弄丢了。

    回梅城后,日子像安了车轮,加了速地往前滚碾。

    五月初,祈热给未来带她的老师当导游,听他用很不熟练的英语感叹《老友记》最后一集的播出。

    五月中旬,周六,她如前一年一样,穿着裙子,带上一束花,去见了她想念的人。

    五月二十,十八岁生日,她收到季来烟买来的两盒避.孕.套,柳佩君也终于将除夕时就想送出去的项链给了她,场面几度尴尬,柳佩君解释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意在保平安,“之前明博广场开业,觉得挺衬你,就买来了。”

    明博广场,祈热再听已能笑出来,甚至笑着朝柳佩君郑重地了一句“谢谢”。

    六月一日儿童节,祈热回了一趟家,买回两个恐怖面具,把陆时迦吓了一跳,祈凉以为里面装的是她上回要带回的法国电影碟片,经他一提醒,祈热才想起来,她把碟片这事儿给忘了。

    六月初,林俊杰的《江南》红遍大江南北之前,在外语大学一天三播放,祈热在那日收到久未联系的鹿诗的消息,她即将高考,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喝奶茶,又告诉她,以后确定要学法语,考去兰城,祈热实在没空,拒绝了喝奶茶的邀请,并祝她高考顺利。

    高考后是陆时樾的成年生日,祈热寄给他一条领带,一只手表。

    六月底,祈热再一次出现在了陆时迦的笔下。他们即将分班,班上流行起写同学录,他因为被恶作剧面具吓到,也没有看到她答应带回来的那部电影,心情十分郁闷,于是在最讨厌的人那一行下,写下了祈热的名字。

    陆时迦写完同学录的后一天,祈热放了假,她收拾行李时翻到早就借来的碟片,除了《天使爱美丽》,还有几部其他新电影。陆时迦将碟片抱在身前,突然有些后悔,可同学录已经还了回去,不好再要回来修改。

    离开梅城的前一天,祈热跟两个学生一起坐沙发上看了部动画片,《Bravo东东》,祈热看得哈哈直笑,比两个学生看得还起劲。那是离开前,几人一起看的最后一次电视。

    坐上飞往巴黎的航班那日,祈热趁起飞前粗粗回忆了自己大半年来的经历,似乎除去啃知识准备出国,其他都不那么深刻。

    她也记起去非洲的那段日子,短暂却漫长,闲,却也繁忙。

    刚到坦桑尼亚的第一周,她确实如花自酌的那样,只干些杂的工作,无所事事,身边一溜儿都是中国人,法语的机会少之又少。

    公司第一周的周末就有酒会,她本就闲得屁都没有,就当发时间,跑过去混在一堆商业人士中喝着法国人自酿的葡萄酒。

    席间,她偶然帮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头指引了洗手间的方向。之后新的一周,她总算跟在了中方领导旁边当第二翻译,坐领导对面的大Boss,好巧不巧,就是那位老头,一位谈完公事就唠叨个不停的老头。

    祈热是有些聪明的,没有人会不喜欢聪明的年轻人。

    她当助理也当翻译,一来一回,反倒跟老头得比较多。后来项目收尾,老头透露了他另一个身份,大学教授。

    老头毕业于ESIT,毕业后去了新索邦大学当老师,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是资深的老教师。要是愿意,祈热可以去当他的学生。

    祈热知道交换困难,以为他只是嘴上,没想到下一次见面,老头就拿了推荐信过来,并告知她,他已经跟学校联系过,学校很乐意他多收一位优秀的中国学生。

    那时降临下来的东西,祈热清楚地知道,是踩狗屎后行的大运。

    飞机沿着轨道滑出,慢慢升空。

    耳朵里嗡嗡作响,祈热闭上眼睛,感受震颤时,脑袋里浮现的是收拾行李的时候,忽然将脸埋在手心哭出声的季来烟。

    母女俩是在祈热的房间,季来烟边哭边给她收拾,箱子已经要装不下,她仍然塞进去那条鲜红的围巾。

    她哭得不能自已,话断断续续,“出去…要好好照顾自己,想回来了随时回来……妈妈有空跟爸爸,还有弟弟去看你。”

    祈热点头忍着情绪,笑着帮她妈妈擦掉眼泪,“哭什么呀?我就是出去上学。”

    季来烟眼泪不止,碰了碰女儿的脸,“出去了就好好学,好好玩,把不开心的,都忘了。”

    祈热乖乖点头,“我很开心了,真的,妈妈。”

    季来烟摇着头,像是在否定她的话,也只像一个下意识的动作。等情绪稍稍平复,她故作轻松地:“都国外的月亮比国内圆,不定,星星也更亮呢。”

    祈热笑容里透露出几分坚毅,摇了摇头,“不会有更亮的了。”

    再没有更亮的星星。

    季来烟捏住她的手,“不要紧,你喜欢的就好。”

    隔了几秒,目光中似有恳求,“答应妈妈,放下星星。”

    祈热没有回应。

    季来烟不放弃,愈发攥紧她指尖,“热热,他不能一直照亮你,他会累,也需要休息。”

    祈热低下头,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妈妈,我……我很想他。”

    她用手背抹掉眼泪,再掉,便再擦去,“没有他的巴黎是不完整的,交换完,我再也不要去了,再也不要去巴黎。”

    “再也不要有牵挂。”

    她虔诚得像在一句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