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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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国庆节前, 抒文赶在星期天回来了。

    吃了早饭,就和岳父一起去了百货商店,准备买台缝纫机。

    机子的型号和样式,他和甜甜早就看过好几遍了。到了柜台前, 就直接开了

    票, 交了钱。售货员给拆了封, 还当场试了一下。

    这是沪上出的, 也是国内名牌, 质量上没啥问题。

    验了货之后, 售货员又给包了起来。

    还叫了店里的搬运工给搁在三轮车上, 帮着运回家。

    车子在前面走着,抒文和岳父大人在后面跟着。

    如今,缝纫机属于大件商品, 价格也不便宜。一路上, 总有行人扫过来几眼,

    羡慕不已。他自己倒不觉得, 可岳父大人却是笑眯眯的, 一脸得意之色。

    还美滋滋地跟他, 翠翠了, 等学会了,先给他做条裤子穿穿。

    他嘴上应着, 心里直笑。

    甜甜这是许了多少件了?

    老早地就跟他, 要先给他做身棉布睡衣,在家里穿着舒服。还要给妞妞做件

    花格子罩衣, 还有冬娃和春娃的裤子,还有娘的褂子。

    还等熟练了,再给那边的爹和娘也做身新衣裳。

    看样子,这队排得可真不短。

    不知自己排在第几号啊?

    进了院子,甜甜正扯着妞妞,等着他们。

    见东西买回来了,就笑着招呼着,让工人把机子摆在当门的窗台前。

    那里光线好,做活儿方便。

    本来,今天一早她也想跟着过去,可抒文要她在家里休息。她才出月子,不

    能累着了,得好好养养身体。

    这贴心的话儿,听着暖暖的,她就在家里安心等着。

    机子很快就架好了。

    甜甜先坐下来试了试,空着蹬了两圈,倒是很灵便。以后,就可以轧衣服了,

    想给冬娃他们改个军裤,可是方便多了。

    抒文也坐下来,试了试。

    可他笨手笨脚的,蹬不起来,只好笑着停了下来。

    春娃早就围了上来。

    见状,也一屁股坐上去想试一试,吓得甜甜赶紧扯他下来。嘴里还吓唬着:

    “春娃,你这个机子贵得很,你手重,可别给娘弄坏了……”

    “娘——”春娃赖在凳子上不肯下来。

    妞妞站在一旁,拿手戳着脸蛋,羞他。

    抒文见了,就一把把春娃拤了起来,搬到了外间的椅子上。

    这娃沉甸甸的,就像块石头。

    想着,就把手放在春娃的脖颈上划拉了两下,做了个“杀猪”的动作。

    这是跟甜甜学的。

    她最喜欢跟冬娃春娃玩“杀猪”的游戏了。

    每次娃娃们都笑得嘎嘎的,可开心了。

    从这天起,甜甜一有空就坐在缝纫机前,蹬上两圈。

    还找了几块碎布头,反复轧着。

    对她来裁剪、做衣服不算啥难事。

    老早的,她就买了几本裁剪方面的书。还比葫芦画瓢,用旧报纸剪了几个衣服

    样子,试着用针线缝了起来,熟能生巧,这样上手也快。

    她算用一个月时间学会轧衣服。

    十月三十一日,就是她和抒文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她想亲手备件礼物送给

    他,让他也好好地开心一下。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当年,抒文穿着一身土黄布军服从战场上回来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

    可一转眼,已过了十年了。

    她总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而他呢,依然是那个戴着眼镜的

    儒雅青年。

    她想,只要心不老,人就不会老吧?

    她和他就这么年轻下去吧。

    *

    “国庆节”之后,家里又多了桩喜事。

    这天上午,徐永泰正在店里忙着,就被吴主任喊了过去。

    原来,后勤上缺人,想把他调过去管后勤。

    还跟他,这是系统内部的正式调动,以后还可以想办法把户粮关系转过来。

    这是桩好事。

    徐永泰当场表示服从组织分配。

    还拍着胸脯着保证,一定要努力工作,绝不会辜负组织上对他的信任。

    可他心里却直鼓。

    心,前两个管后勤的,都被“下放”了。甚至搞得一家老少都跟着去了农村,

    连城里的户口都没能保住,

    做这个工作,是不是风险很大啊?

    下了班,他赶紧回到家里。

    跟翠翠娘和闺女了一下。

    “爹,领导让您管后勤啊?”徐甜甜一听,顿时咧开了嘴。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爹在省店里呆了快六年了,可一直没能正式调过来。

    想不到运动一起,机会反倒来了?

    “爹,这是好事,做后勤工作稳当着呢!这场运动一过,啥风险也没有……”徐甜

    甜笑着道。

    想着后勤工作多与吃喝有关,就捂着嘴声道:“爹,这后勤上的油水可不

    ,您可得搂着点……”

    “呵呵,翠翠,你就放心吧,爹心里有数……”徐永泰乐呵呵的。

    听了翠翠的话,他算是放了心。

    多年的心愿终于达成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被县里要回去了。

    翠翠娘也挺高兴。

    老头子今年五十了,性子又活泛,做做后勤工作也挺好的。

    闺女了,只要不得罪人也没啥风险。

    三天之后,徐永泰被正式调到了省店,管后勤工作。

    关于户粮关系,他也听过了。

    只要这边能接收就成。

    户口,他算自己来跑。

    粮本,可以交给志勇来办。他是粮食系统的,内部人员也好办事。

    来到省城之后,吃粮是个麻烦事。

    前几年,他都是搭着班车,定期回去驮粮食。辛苦不,还花了不少路费。从

    今年开始,县店配了一辆卡车来拉货,可以搭个顺风车,才方便了一点。

    以后,就不用这么折腾了。

    翠翠娘的口粮,集中在一块儿搬回来就成。

    他这边,先想法子把户口办过来。

    *

    星期天,抒文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高兴。岳父和岳母在这边,可是帮了不少忙。他跟岳父:

    “爹,等户口迁过来了,就落在这边吧?”

    “好!”徐永泰乐呵呵地应着。

    徐甜甜听了,抿着嘴直笑。

    看看抒文这脑子就是好用,还未等她开口,就把好人给做了。娘跟她,抒文

    会话,这一点可是谁都比不上。

    换做是她,反应可没这么快。

    吃了午饭,抒文送春娃去练琴。

    见了爹,就把这个消息透露了一二。

    叶茂才也很高兴。

    他和徐永泰一向得来,虽然不能像以前那样下馆子喝酒了,可还是会坐在一

    起聊聊。高兴起来,还整俩菜,躲在屋里喝两杯。

    这人调过来了,得好好庆祝一下。

    父子俩聊了会儿。

    叶茂才就把最近发生的事情跟儿子叨叨了两句。运动一起,市里的陈主任也

    靠边站了,前几天背着行李卷儿到干校学习去了。

    叶抒文听了,沉默了片刻。

    世事无常。

    像那位陈同志,昔日在台上风光无限,可一旦下来了日子怕是难过。

    不过,这与他也没啥关系。

    他只要家人好好的就成。

    “爹,大哥二哥那边没再来过信吧?”

    “嗯,这几年都没啥消息,也不知在外面过得咋样了?”

    “爹,最近风向不大对,若有人问起,就早就断绝关系了……”

    “……唔,爹明白……”

    “还有啊,若问得仔细,就解放前,大哥他们结婚后,就早早分出去单过

    了,和家里也没啥来往……”

    “……唔,文儿,咋突然起这个来了?是不是部队上有啥事?”

    “呃,也没啥事,就是组织上在清查历史,每个人都要过一遍筛子……”

    “……唔……”

    “爹,您跟娘也,让她也留个意……”

    “唔,一会儿我就跟你娘提点几句……”

    叶茂才点了点头。

    最近报纸上又提到了阶级斗争,要清理一批坏分子。要把解放前潜伏下来的

    特务组织和他们所发展的外围成员,一个一个地挖出来。

    这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了海外关系。

    他们家是有海外关系的,这个遮也遮不住。

    在局里工作时,他也向组织上申报过,与外面的四个儿子早已断绝了往来。

    早几年,家里连照片都收了起来,也绝口不提海外的事情。

    他现在退休了,也没人在盯着了。

    不会再有啥麻烦事了吧?

    叶抒文把春娃留下了,就返回了家中。

    到了晚上,他和甜甜躺在床上着话儿。

    他跟她,组织上又在清查思想了。这一回,人事处那边找他谈话了,还特别

    问到了他哥哥的情况。

    徐甜甜一听,有些紧张。

    她攥着他的手,压低了嗓门道:“抒文,就按照咱以前的口径应对,无论

    上面怎么问,都不要改口……”

    “嗯,我明白……”叶抒文反握了回去。

    非常时期,他会格外心的。

    甜甜了,只要他好好的,这个家就会安然无恙。

    为了甜甜和孩子们,他一定会好好的。

    *

    转眼到了月底。

    十月三十一号这天,是星期四。

    徐甜甜早早地就起了床。

    她洗漱了一番,梳好了两条麻花辫。还拉开柜子,把结婚时做的那件红方格外

    套取了出来。

    这几年,就流行这种翻领。

    现在穿上,也不觉得落伍。

    况且,这身衣服她一直没舍得穿。除了逢年过节时穿在身上亮亮相之外,大都

    在柜子里面挂着,现在看着还有八成新呢。

    她对着镜子,细细地量一番。

    与当年相比,除了胖了几斤之外,变化倒是不大。

    镜子中的自己,与十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她对自己很满意。

    女人就得管理好自己的身材,否则哪里精神得起来?

    她拉开抽屉,取出了一支钢笔,搁进了挎包里。

    这是抒文当年送给她的定情之物,直到现在还能用呢。那厚厚的一沓子书信,

    就靠这支笔写成的,还在箱子底下压着呢。

    想到此,她又开了箱子。

    瞅了瞅那包书信,摸了摸。

    还从壁兜里取出了那两张结婚证书,看了又看。

    现在的结婚证可没那时那么好看了。

    见箱子里还搁着两朵大红花,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纸花已褪了颜色,大红色也变成了粉红色。可把折纸一拉开,还是保持着原

    有的形状。

    红红的,大大的两朵。

    任谁也想不到,她至今还保留着这个吧?

    如果不是春娃时候太调皮,总想着揪下来。

    这两朵红花怕是一直在床头挂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