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3
这暗夜似一泓深渊浓沉,湛屿若是没有记错,今日正值月中,本该是个月满盈天的时候。
他稍稍向前倾了倾身子,屏住呼吸向着西面的轩窗看去,那屋外无风无雨,暗沉无光的煞是诡异。
湛屿因伤了心脉暂时无法动用灵力,他隐忍着疼痛勉强从床上起身,拂过纱幔的指不等掀开,便被一只湿滑冰冷的掌捉住,霎时惹来一阵觳觫的森麻。
紧握着他的那只,湿滑的仿佛在冰水里浸过,那钻心透骨的寒凉一个劲的向着湛屿的身体里钻,他想要挣脱,可那人握的死紧,带着濒死求生的爆发力差一点便握断了他的指骨。
指传来的剧痛惹得湛屿心焦,他颤抖的问道:“你是谁?”
那人闻了他的声,爆发的力量登时松懈,随后犹犹豫豫的虚握了两下,便撤了回去,隐没在一团黑暗之中。
湛屿瞪着一双澄明桃花眼,想要将这浓郁的黑暗看透,然而四周仿佛被幕布遮蔽了一般,黑的连眼前的纱幔都看不清了。
“予辰!”他有些沙哑的开了口,轻声询问道:“你还在吗?”
浓沉的死寂无人应答,这间屋子仿佛霎时只余了他自己一个活人。
静默了许久,就在湛屿犹豫着要不要站起身来抹黑查探的时候,那声撩人的呻,吟再一次漫了过来,勾的他心房一颤。这一次他彻底听清了,那是江予辰的声音。
湛屿强装的镇定霎时消退无踪,他一把掀开那层薄纱,猛然的站立让失血的身体头重脚轻,他不受控制的向前扑去,耳朵里全是江予辰隐忍又压抑的低吟。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他依旧在睡梦之中不曾转醒?
与地板亲密接触的疼痛没有传来,湛屿的头便牢牢的粘在了地面上,任凭他怎么努力也抬不起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囿在躯壳里的灵魂,能看能感受能思考,但就是无论如何也动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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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辰仰卧在红艳艳的床榻上,垂着眼眸与湛屿凝视着,他的脸本就苍白,此刻更是赛雪似霜,他默默的注视了片刻,便木然的转过头去,胸腔起伏,嗓音哽咽。
江予辰在哭!他先是默默无声的流泪,慢慢的啜泣的音调难掩急促,到了最后,竟是悲痛欲绝的抽噎起来,他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喉咙沙哑的似被刀子滚过,他倔强的不肯回头,却声声质问着刮去了靖无月的丁点血肉。
他:“靖无月,你还是人吗?”
“我究竟哪里对不住你?这十几年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这样被你侮辱践踏!”
“你告诉我,我到底要如何做,才能消除你的仇恨,才能让你放过我!”
靖无月揽着红纱的缓缓垂落,浓重的哀默裹缠上来,他就这样孤寂的背对着湛屿而立,只留给他一双白皙秀润的脚裸,和一只腾腾欲飞的赤焰凤凰。
在湛屿灼灼的目光中,那一泄艳丽的红纱终是隔绝了他的视线,将一切的血腥与残暴都掩埋在了模糊的红尘里。
随后记忆永存,恩情不复!
江予辰坐在桌前支颐浅眠,跟前一曳烛火辉光如豆。床上的湛屿似乎被噩梦魇住,一直身子发颤呼吸急促,他的眼角陡然湿润,最终不堪忍受束缚般孤零零的滑落一滴清泪来。
他忽而大喊大叫了起来,撑开的双臂混乱的舞动着,他好像再驱赶又好似在拼命的挽留,臂上的血脉青筋虬结狰狞,仿佛周身所有的力气都汇聚在了双臂之上。
“别走!江予辰你别走!”
“你不欠我的,是我欠你的”
“是我欠你”
“求你”
“回来”
湛屿带着哭腔的嗓音悲伤而绝望的呼喊着,胸前裹缠的纱布随着双臂的舞动,顿时浸染出了一团猩红的血晕。
江予辰自朦胧的辉光中睁开双眸,疲累而空洞的眨了眨眼帘,这几日他一直守在湛屿的身边从未阖眼,精神倦怠而不集中,他恍然静默了许久,耳边才传来湛屿清晰的呼喊。
神思清明的他连忙奔至湛屿床前,当看到胸前那团血晕的时候,担忧而埋怨的蹙起了那道漂亮的雾眉,他握住湛屿的双,握的死紧而牢靠,他强迫着湛屿想让他安静下来,可被沉梦魇住的男人不知从哪里夺来了力气,竟让自己撼动不了他分毫,两双就这么悬在半空焦灼角力着。
湛屿从一个梦境跌落进另一个梦境,他梦到自己执念噬心玷,污了江予辰的清白,梦到他将瀚雪剑刺进了舍身护在靖无月身前的江予辰的胸口,他梦到自己跪立在阴暗的囚笼里,双筋脉已失,沦为了握不住剑的废人。
他看到江予辰一身清寒的伫立在自己跟前,隔着一道冰冷的栅栏,将自己所犯的所有过错独揽上身。
那样一个温柔风雅,春风化雨的谦谦君子,为了自己的生死跪地伏首,哀哀欲绝,他将一身铮铮脊梁卑躬弯折,只为求那灭绝人性的魔头施舍给自己一条生路。
他湛屿这辈子何德何能,让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为他做到如此程度。
他一边欣喜的流着泪,一边悲痛的恨成狂。
最后,他只有无能为力的看着江予辰被靖无月强行拖走,蛮横的掷掼在阴冷的墙壁上,覆压其上狠狠掠夺!
他望着江予辰的挣扎,望着靖无月的蛮横,忽然就瘫软了躯骨,他恼恨自己的嫉妒,悲哀自己的伪善,他不择段的卑劣陷害,到头来全报应在了江予辰的身上。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这样的人从骨子里就注定成不了那样白璧无瑕的正客,他的血肉本就是腐烂的,污浊的,漆黑的!
江予辰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无论他如何呼唤都叫不醒沉浸在梦境之中的湛屿,他就这样声嘶力竭的叫着自己的名字,一遍一遍的哭喊着对不起。
江予辰就任由湛屿这样回握住自己的,希望这样能减缓他的惶惶不安,果然湛屿哭喊了一阵,便骤然睁开了血丝密布,瞳孔浸血的眼眸。
那一瞬间,湛屿的俊颜恍若豹变,一双骇人的瞳眸濛洇着觳觫的心悸与惶怒,他豁然从榻上坐起,握着江予辰的双将他扯进自己的胸膛,随后撑开双臂大力的将他桎梏在怀中。
他埋首在他的耳边,带着失而复得的惶遽,嘶哑道:“我不准你在死了,这一切都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就是不许你再决绝自戕了。”
“你哪里是在寻求解脱,分明是再把我往深渊里推啊!”
“”江予辰被他连珠炮似的控诉,搞的不明所以,哑口无言。
他担心湛屿胸口的伤,遂不悦的出言没好气的宽慰道:“什么糊涂话呢?我活的好好的干什么想不开要寻死?你莫不是发了高热将脑子烧糊涂了!”
湛屿觳觫的身躯霎时凝滞,随后眼底的狂乱逐渐冰封,他仿佛一刹那丢失了意志与气力,紧绷的躯骨随即瘫软,几声低吟缠绕在齿间,软若无骨,苍白虚弱。
江予辰将他从自己的身上撑开,眼见着湛屿虚弱的将要再次昏迷过去,便有些自乱的将他倚靠在床头,快速翻出那些伤药与绷带,细心的为他更换起来。
湛屿垂着眼睫,望着江予辰专心致志的模样就舒心的不得了,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了,仿佛那七年的时光跟七世的轮回一样漫长。
“予辰!”
“嗯?”江予辰撕开那层结着血痂的纱布,深可见骨的创口随即渗出殷红的血水来。
“予辰!”
“嗯?”江予辰头眼不抬的,将伤药粉末细细的覆盖到伤口上去。
“予辰!”湛屿反而越叫越欢,似乎咀嚼着他的名字,就能延缓敷药的滔天剧痛。
“嗯!”江予辰显然是有些恼了,这一遍一遍的叫名字,却连个屁话也不,他本就对这剑伤心存愧疚,目露疼惜哀伤,却被湛屿这不合时宜的呼唤生生掐断,只剩下隐怒的不耐烦。
然而当他抬起眼眸,将湛屿那毫无血色的濡湿俊颜落在眼里,又生生浇灭了那窜起来的火苗,他有些尴尬又有些茫然的僵在那里,不知该怎样摆出一张顺遂的表情出来。
湛屿倏尔笑了,他就喜欢江予辰这样沾染着烟火气的样子,而不是永远带着一张寡淡的覆面,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我饿了,想喝白米粥!”
江予辰眉峰微挑,略有惊诧道:“你不是应该,我想喝酒吗?”
湛屿凝不住的浅笑转为了夸张的大笑,他一扶住胸口的伤,一边笑的脸白如纸,哆哆嗦嗦的道:“难得你还还记得我这上不得台面的爱好!”
太他娘的疼了!湛屿忍不住心内狂吼,但面上依旧强装镇静。
若是江予辰依如当年般心细如尘,他定能发觉湛屿如今的不寻常之处,然而俗世多变,人心复杂,时光隔绝的不单单是人心,还有重重伪装之下的阴谋诡计。
江予辰抬抚了抚湛屿疼到痉挛的后背,无奈道:“那你等着,我去厨房看看。”
“好,我等你!”湛屿虚弱的笑道。
在湛屿凝视的目光中,江予辰走出了房门,随着那扇门板的阖落,卧在床上的男人霎时戾肃起来,眼中的熠熠晨星溟灭,灼灼的光华渐逝。
他将从染血的胸口移开,施施然的坐立起来,缓缓道:“今日怎么这么闲,不好好在你的封地待着,跑到这里做什么?”
“北冥之地的空气太难闻了,熏的我日日头痛。”一道如暮气沁凉般的嗓音从四面八方徐徐传来,语气中三分柔媚七分慵懒。
“呵!”湛屿垂眸嗤笑,复一抬起,眼底便浸满了浓郁的煞气,“你一个毒瘴炼魂的阴煞,连具实体都没有,哪里能感知得到疼?”
在杳杳的辉光映射下,墨绿色的毒瘴从屋内的各处罅隙中蒸腾而起,它们袅袅弥散着汇聚于一处,在这方不大的空间内凝聚出一道浓墨之门,随着门上的瘴息骤然炽盛,一人墨袍浮光的自门内迈步而出,他修颀的身骨英姿飒爽,裸露在外的肌肤白若凝雪,一双杏眼对上湛屿稍显恶意的瞳眸之时,倒竖的眉峰陡然平添几分煞气。
他伫立在桌子跟前,望着湛屿优雅自若的从榻上起身,张扬着戾气十足的俊美,桀骜不训的向着自己走来。
木有办法,依然在那个叫-淘叁-的地方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