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乡3
这一年蜀中离奇的多雨,山下许多乡镇都发了洪涝灾害,房屋与农田皆被湍急的雨水所淹没,而每每灾害都伴随着疾病瘟疫,为本就苦不堪言的百姓雪上加霜。
那段时日,听雨阁出奇的忙碌,除了江予辰被留在阁中主持一切事物,掌门乃至低阶弟子都被分配了委任,除魔的除魔,救灾的救灾,甚至将流民接到中原的门派驻地,以求能躲过这段艰苦的日子。
一日靖无月从山下归来,因多日来不曾换洗衣物,满身湿泞,面有污浊,昔日龙章凤姿的桀骜俊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倦懒温驯。
这个一项独来独往的师弟,只有在江予辰的面前是平易近人,熏风解愠的。对待外人,虽做不到跟湛屿似的针锋相对,八面莹澈,却也是目如寒潭,冷若冰霜。
他把一腔的温情都赠给了自己性子温软的好师兄,就再也分不出别的情感去迎合他人。
随着靖无月的逐年成长,一些自幼围着湛屿乱转的师妹,便纷纷转移了目标,开始有意无意的关心起这个孤苦无依的师弟,尤其是志岚,她是为数不多能跟江予辰上半天话的师妹,自然就与靖无月走的亲近些。
志岚为人活泼,神情又带着些伤春悲秋的哀默,在那段被囚禁的岁月里,她是唯一一个希望江予辰能安心接受靖无月的弟子,却也是她最后看不得江予辰的日渐消沉,狠下心来助他逃脱。
志岚的下场算不得多好,她因为做了靖无月的走狗而被逐出师门,流落民间没过多久便疯了神智,在一场凛冬的大雪里被活活冻死。
在靖无月的记忆中,志岚曾送给自己一只绣着莲花的荷包,那荷包蓝底嵌着金线,粉白的莲朵呈扇形盛开,系口处坠着白玉金穗。
直到今日,靖无月仍记得那师姐红透的半张面颊,翦水秋瞳盈盈若星河,她别别扭扭的将这只一看就花了心思的荷包塞给自己,祝自己在明日的门派试练里拔得头筹。
也就是这样一只裹满了少女心思的物件,让疯狂的靖无月无论多么的愤恨都不曾伤害过她。
而今日的志岚师姐似乎有了通天的本领,她竟然孑然一身的拄着把油纸伞伫立在山门之下等着,一张巴掌大的脸被疾风骤雨冻的青白无血。
靖无月步履匆匆,直到上了缓台才看到师姐倚在漆柱边上,抖得楚楚可怜。
“师姐怎么在这里了?”靖无月疑问道。
志岚面上一凝,有些羞涩的低下头去,要不是在风雨里冻的太久,恐怕她早已酡颜似霞,她声的道:“我就是无事可做,来迎迎师兄师弟们!”
靖无月不懂女孩子的柔软心思,就算他当年开了窍,也不会接受这般执拗的单恋,是以这个冷冰冰的师弟,难得的微笑如春,道:“师姐果然最好了,这大雨的天还不忘关心我们这些东奔西走的臭男人!”
“师弟哪的话!你才不臭呢!”
者无心,听者也没有那个意思,靖无月赶着回去换洗衣物,便没有过多的与志岚攀谈,临走之前他将袖橼里的私藏的橘子拿了一个出来,递到师姐跟前道:“山下都被水淹了,这是我在中原的集市上买的,送你一个尝尝!”
志岚望着眼前黄澄澄的橘子,忽然眼角就潮了,她缓缓的接过那只在平常不过的水果,却感动的仿佛捧着一颗拳拳的真心,她颤声的道:“谢谢师弟!”
“不客气!”
靖无月完便撑着伞自顾自的走了,徒留志岚立在风雨中凝望着他高大清癯的背影,目光柔软的似能化出水来。
靖无月回了房,洗了澡换了衣物,连头发都没有擦干便顶着瓢泼的风雨跑去了江予辰的院。他自回来的路上先是登了烟雨楼将办的妥帖的委任与掌司做了简单的交代,随后去了藏书阁寻找师兄,而阁中规整典籍的弟子却师兄今日回去的甚早,许是身体不太舒服。
心急如焚的整理好自己,靖无月慌慌张张的推开了那扇低矮的柴扉,庭前培植的花草已经被江予辰移到了屋檐之下,剩下的一部分不知是太过脆弱还是没来的及挪走,已经被连日来的雨水蚀烂了。
而通往屋门的石板径上,竟然诡异的摔碎了一盆兰草,泥土与褐色的陶片横陈在必经之路上,刺激的靖无月心惊肉跳。
他觉得师兄应该是遇到了某种危险,否则他极是爱惜这些兰花,不会任由其被摔碎在地而置之不理。
江予辰的房门阖的很严实,让屋外的靖无月听不到一丝声音。
他没来由的感到恐慌,失落,还有一些即将失去某种支撑力的茫然,靖无月中的伞默默的自头顶滑落,像一盏雨中破碎的清荷,跌落进了森冷的泥水间。
他缓慢而冗长的行走的,仿佛这段路途有余生这样漫长,待他的轻轻的触碰到门扉的时候,师兄的嗔怒隔着一道晦涩的门板淡淡的飘了出来。
“阿屿!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是兄弟,你先松开我!”
江予辰的嗓音不上来的温柔缱绻,你觉得他是在生气,可柔软的声线却透着欲拒还迎的暧昧,那就像一只善于献媚的猫,酥骨柔皮,欲罢不能!
湛屿显然是被蛊惑的失了控,他没有理会江予辰的呵斥,反而得寸进尺的逼近了身前,他将这个日思夜想的男人逼进了几案的夹角处,长臂一揽便将他压在了笔墨纸砚间。
这个姿势太过暧昧也太过屈辱,江予辰抬欲震退欺身在上的湛屿,可他处于被动的一方,一举一动都在掌控者的监视之下,他无所遁形也没有胜算。
湛屿觉得他取得了胜利,他终于将呼啸而出的欲念化为了现实,他在江予辰满是惊恐与愤怒的凤眸里垂下脸来,纤薄的嘴唇像是一片裹着花瓣的锋刃,即将要倾落下来碾碎这个男的孤傲与尊严。
可靖无月没有让他得逞,他收拾好一脸的愤慨与戾怒,从盘旋环伺的毒蛇化身成金鳞璀璨的游鱼,他清朗而淡漠的嗓音像一记迎头而至的冰刀,将湛屿沸血高涨的**击碎成片。
“师兄!我回来了,你在里面吗?”
江予辰如蒙大赦,连忙回答道:“我在!”
湛屿目视着江予辰极力的拒绝,仿佛被迎面狠狠的扇了一巴掌,他僵硬而失望的从江予辰的身上滑了下来,不甘心的像一片舍不得离开枝头的叶子。
靖无月等了许久,江予辰才收拾好心情打开了房门。门板的忽一敞开,屋外的湿冷霎时将屋内的暧昧驱散,江予辰伫立在门口不适应的打了个寒颤,可当抬起头来看到一身**的靖无月之时,他又蓦地惊呼道:“无月!你怎么不打把伞再来呢?你看看你身上全湿了!”
江予辰一边着一边将靖无月拉进房中,转身从一侧的架子上取了一方麻布帕子,递给他道:“快擦擦!惹了风寒就不好了!”
靖无月只是甜甜的笑,他的目光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落在湛屿的身上,他只是追逐着江予辰忙前忙后的慌乱,看着他尴尬的不知该坐着还是该站着。
湛屿坐了半晌自知无趣,便起身告辞而去,江予辰一改往日的得体,竟没有起身出言相送,而是全程肃着一张脸瞥向别处,似乎又气又羞,不打算原谅他的唐突。
他二人的生分落在靖无月的眼底,不出的畅快与幸灾乐祸,他像条犬齿森森的饿狼,盯着湛屿落寞的背影,恨不得拆了吃了。
江予辰似乎是心情不好,自湛屿走后他便发着呆不言语,无论靖无月起什么,他都迟缓的好像魂游天外。
到了晚膳时分,靖无月从饭堂提了些米饭炒菜,又将屋内备藏了多日的蜜酒拿了出来,想要趁着这难得清静,邀师兄共饮一杯。
江予辰不胜酒力,只能浅尝些清淡的酒水,每到年节他都只喝些葡萄类的果子酒,而往往这类甜腻的液体也能让他醉的不省人事。
伴着夜间的飒飒风雨,草木萧瑟,靖无月怀揣着狎昵的心思,任由潮湿的冷风啄穿了理智,满腔的纵横无极。
那时的江予辰还不知靖无月的心思,他们就着简单的饭菜细细的品味着杯中的佳酿,这些清甜的液体在靖无月的眼里只是有了滋味的白水,而在江予辰眼中却是辛辣的要命,可他今日郁结难舒,饶是不喜欢这类刺激的液体,他也伴着郁闷多饮了几杯。
屋内花香四溢,灯火朦胧,缱绻的光影之下,孤芳自赏的圣洁美人醉眼惺忪,肤色细腻粉白。江予辰盯着眼前的半碗白饭怔愣,靖无月则盯着他的侧颜不能自持,若有第三个人在场,势必会听到一阵擂鼓般的心跳声。
可江予辰醉的有些厉害,他什么也感知不到,就连眼前的瓷碗都重重叠叠的有两三个之多。
他不能在喝了,只好默不作声的继续盯着饭碗发呆。
靖无月全程盯着江予辰喝闷酒,似乎这满桌子的菜肴都不及师兄美味,他瞧来看去,将这个男人的一颦一笑,一蹙一舒都烙印在了心底,慢慢的勾勒出一幅血脉贲张的绮画来。
他本就难熬,热血沸腾,而这方天地又静谧的恰到好处,既没有多余的生分,也没有填不满的热络,就像一泓雾气袅袅的汤泉,多一分嫌热,少一分添冷,就这样刚刚好的蒸腾着彼此之间的暧昧,似薄纱浸湿服帖在身上,惑人的曲线一览无余。
靖无月将杯中的最后一滴酒饮尽,湿漉漉的嘴唇沾染着浓郁的情潮,他尝试着蛊惑江予辰,“师兄?”
“”
“师兄?”
就像一滴雨水落进了心间,江予辰蓦地哽咽道:“我,在!”
靖无月笑了笑,闲适的伏下身来,道:“湛师兄今日来找你做什么?”
江予辰的头都快点进饭碗里去了,雾蒙蒙的回答道:“阿屿来看我!”
“那他都跟你了什么?”
“喜欢喜欢!”
靖无月眼神幽暗,语气里淬了几分湿泞的血腥,“喜欢什么?”
“”
许是醉的头重脚轻,江予辰的脖子不足以支撑重的离谱的脑袋,他在靖无月的注视之下一头扎进了饭碗里,再也不想醒来了。
靖无月没想到紧要关头师兄便醉了过去,可不用细问他也知道湛屿是来跟师兄表明心意的,虽然没有从师兄的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可这一刻他就是嫉妒的发狂,恼怒的厉害!
他的师兄除了他自己可以觊觎,谁的垂涎都不易于在撕扯他的尊严,他的师兄只有他才能染指,所有人的痴心妄想都是在自寻死路。
江予辰迷迷糊糊的觉得额头有些疼痛,可他的身子骨实在瘫软的厉害,几乎连抬的力气的一并失去了,他只好黏腻腻的嘟囔道:“疼头疼疼疼!”
靖无月将思绪从阴鸷的肃杀里溯回,望着江予辰嘀嘀咕咕的哽咽露出了一抹宠溺的微笑。他伸出双,一左一右的箍住师兄消瘦的肩头将他轻柔的扶了起来,见他额心被碗口印出了一圈深深的圆形红痕,中央还沾着些软糯的白米粒。
醉意朦胧的江予辰顶着一头米饭粒,滑稽的有些温软无害,虽然他一直都是温吞如水的性子,可是时不时从气质里弥散出来的砭骨冷淡,又让陌生人望而却步。当这个男人退去了矜持与涵养的时候,又软糯的像一块蒸到火候的桂花糕,芳香馥郁,浸人心脾。
江予辰在靖无月的桎梏之下直不起腰来,他的脖颈忽一酸软便向着靖无月的怀中倒去,空濛濛的凤目里洇渡着一层潮湿的水光。因为酒力的挥发,本就寒香凛冽的身子越发的燥热熏人,此时此刻,他比靖无月饮下的蜜酒还要醇烈,浓郁的酒气从他的领襟处蜿蜒蒸腾,倏尔将这个乖顺的师弟,熏的眼窝赤潮,呼吸加重。
那根强弩之末的理智之弦,蓦地在脑中崩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