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难忘3
寒气逼人的洞口乍一出现,殿外的玄武便仿佛被什么锋利的兵刃刺了脑袋,它暴躁的挪动着庞大的身躯在地底生生转了个个儿,殿内仅存的地砖随着它的剧烈动作而快速的倾斜了下去,连那连通着深渊的阶梯也断成数截,在靖无月的眼前划着优美的弧线坠了下去。
巫澈这屈膝的重重一跪,差点没磕散了自己的人形,他晕头转向的站起身来,还不等立稳便随着内殿的倾落而向着下方的深渊扑去。
“我草他娘的!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啊!”巫澈在坠下去的时候又忍不住高声骂了一句娘。
耸立在江南木渎镇十里以外的桃溪林,因灵力充沛,峰峦秀美,是修真界不可多得的修炼圣地。它与无极观的三清山,巴蜀之地的翠微山,并称修真界三大灵元丰沛之地,自古以来便是一众江湖散修艳羡的垂涎之所。
靖无月曾以为,无极观是因青龙虚影坐镇而得天独厚,却想不到扶心堂竟然鬼斧神工的开派在玄武的背甲之上。究竟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不经意的无心之举?总之,此地诡异的让他心绪不宁,悲坳难舒。
玄武圣兽庞大的头颅紧追着下坠的巫澈,张开的巨口之中滋生了粘稠的涎液,它似乎铁了心想要吞下这团巫蛊,可巫澈哪里肯乖乖就范,在它即将衔住他的衣袂的那一刻,巫澈便在半空散作一片黑蝶,舒展着柔媚的翅膀四下分散,让凶戾的玄武扑了一空。
靖无月抱着江予辰在半空骤然翻转了身位,用自己宽阔的脊背为他撑起一方坚固的堡垒。而江予辰则在快速的下坠之力中从长久的噩梦里获得了短暂的清醒,他微微的抬起头,用蒙着通冥带的眼睛向着靖无月的方向望过去,喃喃的低语道:“无月?我我疼!”
江予辰的呢喃在强劲的风力之下破碎如烟蝶,可靖无月却偏偏听的清清楚楚,他他痛,的孱弱呜咽似受了伤的幼崽。从心底里滋生的细细密密的愧疚与饕食蓦地让他揽紧了怀中的男人,然后大言不惭的,湿泞而暧昧的调侃道:“疼吧!疼代表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可江予辰却再也听不见什么了,他又再一次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跟他彻骨的恩师纠缠不休,恨到战栗癫狂。
这地下的空间究竟有多深,靖无月不得而知,他的神力在进入这片诡谲的地方就仿佛被抽空了一样,除了作为凡人的灵力与堕魔的浊息,他的五感与修为真是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好在这一路没有再横生什么意外的枝节,他抱着江予辰随着散落的干草书籍重重的摔落在一处生着湿苔的河床上,而先前坠落的书籍与竹简则起到了很好的铺垫作用,只是被两个人的重量一压,这些珍贵的孤本典籍便通通散了架,变为一堆皱巴巴的废纸了。
靖无月撑起身来查看怀中江予辰昏沉的容颜,见他只是面色依旧苍白身体安好无虞便放了心。可他的后背却不知被什么尖锐的物体戳刺了一下,这一番动作便牵动了伤口,丝丝缕缕的疼痛蔓延出来,脊背倏尔便感到了湿意。
这点伤对一个堕了魔的神祗没有丝毫威胁,只是如今的他神力全无,疼痛与异样还是要受一受的,是以靖无月稍稍擎直了脊背,一滴鲜血顺着脊线滑了下来,带着微微的痒濡进了衣间。
短暂的修整了一会儿,靖无月抱着江予辰站了起来。放眼望去,这深涧的地底反而比先前的内殿明堂了许多。他们所处之地乃是一处水位极浅的河床,形状圆润的鹅卵石颗颗莹白似玉,在幽深的地底散发着微弱的白光。
顺着河床向远处望去,崖壁上生长着些青色的桑云芝,但大多都濛洇在一层晶莹的冰壳之中,一些玉化的昆虫舒展着透明的翅膀绕其翩翩起舞,而没有濛上冰壳的云芝则朽烂腐化,一些表皮艳丽的虫蚁稍一爬过便散成一捧灰雾。
这地底的空间与桃溪林的岁月静好,落英缤纷形成了光与暗的对立像,恐怕任谁也想象不到,这地上世外桃源的扶心堂,地下竟然潜藏着这样一处晦暗的沟堑。
这深涧此时阴冷无比,时不时一阵朔风拂过,夹杂着冬雪的寒凉,而后脚下的青苔便快速的被一层青霜覆盖,洇渡的水汽凝成瑰丽的六角霜花。
江予辰本就冷汗淋漓,被寒风一吹便更是冷的直哆嗦,口中一直含含糊糊的叫着“冷!”随后环紧了靖无月的脖子,将头埋进了他的胸膛之中。
前世的江予辰很少在靖无月的面前表露的这般脆弱,他更多的时候是站在一个亦师亦友的角度在引导着靖无月的人生,他强大,隐忍,有勇有谋却深藏不露,将一个师兄的以身作则,扶危济困做的滴水不漏,人人称赞。
可退下了这层孤勇的冰铠,江予辰则将所有的柔软都奉献给了湛屿,他的羞涩,雀跃,含情脉脉的双眸,静水流深的情感,就像一场延绵不绝的勾引,引的他嫉妒发狂。
靖无月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低头亲吻着猎物的额头,然后狎昵的触便破体而出,将这个从不曾驯服的野猫,一粒一粒的掰断它潜藏的利爪。
“你你,当初若是好好的陪着我,是不是就不用再受这轮回之苦了?”靖无月伸出舌尖描绘着自己的唇形,性感而魅惑的嗓音带着风雨并进的凉意,“这一世,你可真是够脏的了!”
脏?江予辰在缥缈的纱幔里侧头凝视着玄鹤真凌厉的脊背。
他的授业恩师,修真界交口艳羡的无极大宗师,带着魇足的神态优雅的系着繁琐的华服。这已经是江予辰不知道第几次雌伏在师傅的身下了,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的想要一掌毙死这个表里不一的畜生,可玄鹤真总有十成十的把握将他威慑的毫无胜算,只能在无尽的痛苦中凌迟着自己这颗不争气的心。
玄鹤真对于江予辰来就像一阵来去无影的风,总是在他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强行穿过他的身体,将他带进那肮脏污浊的旋涡,拽着他一块折磨,一并沉沦痛苦。
他扭曲,恶心,厌弃自己的贪生怕死,却又怄着一口不甘的怨气,想要将命运无情加注的都通通返还回去。他是真的脏,真的腥臭满身,由表及里都没有一丝男人应有的尊严与风骨。
“脏好脏好脏!”江予辰埋首在靖无月的怀中,呢喃着这些诛心的字眼。
他江予辰从一出生,便被父母遗弃,虽呈了养父母的一饭之恩,可遭受的毒打亦是不在少数。那个年节里赠与他肉包子的好心男子却又怀揣着一颗肮脏与暴戾的心,他从一口狼窝又被送进了另一只虎口,身心受创,尊严被辱,在两大正统权力的巅峰之下做着一只卑微乞怜的狗。
如今,这个两世拽着他入了炼狱的男人,竟然恬不知耻的着他脏,却不想他这样一个洁白自敛的人,究竟要受了多少委屈才能戾煞了本心,在自责与厌弃之中挣扎徘徊。
可就算靖无月知道这一世的诸多坎坷皆因他而起,他也不打算做一个后知后觉,企图愧疚补偿的烂好人,他早已不知何为廉耻,何为认错!他要的,不过是征服与践踏,在有限的生命里把求而不得的通通揽在自己的脚下。
这些年名,利,恨,怨,他都得到了畅快的满足与报复,剩下的,唯有江予辰那摇摆不定,固执隐忍的情感,他不但要,还要江予辰心甘情愿的刨出来双奉上。
若这湛屿的陪伴是护,那靖无月的存在就是惨无人道的强取豪夺。神魂分割的这千年的时光里,靖无月已经不知道何为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他觉得看不下眼的除了便是,喜爱的紧的夺来便是,求而不得的恫来便是,在他的眼里,没有什么是一双付之行动的干不出来的。
己不争,何来有之一!
越是这么想,靖无月便越是不愿意放,他横抱着清癯有致的江予辰好整以暇的沿着河道向前走去。
头顶上方,玄武昂扬着庞硕的头颅逡巡着这些闯入它禁地的入侵者,然而它却视靖无月的闲适与无物,任由他缓缓的穿行在自己的腹肋之下,瘆人的竖瞳到处搜寻着巫澈的踪迹。
散成黑蝶的巫澈只好追逐着靖无月的衣袂,像条寻求庇护的傻狗,亦步亦趋的飘来荡去。
“你这王八怎么不咬你啊!”巫澈细的嗓音飘入靖无月的耳畔,不满的嘟囔道:“难道巫蛊之身也不遭圣兽待见?”
“这我也不清楚,许是你面目可憎,它看你来气吧!”
“你才自丑陋呢!”巫澈反驳道:“想当初我可是氐巫寨最漂亮的孩子,冥沧祭祀一看到我就两眼放光,直夸我是个不可多得的逆天之才!”
起早年为人的浅薄记忆,巫澈显然很是得意,话语里洋溢的兴奋与回味像极了邀功的臣子。
可靖无月却刀子嘴心藏毒,毫不留情面的道:“这样一张天姿国色的脸都没能救下你的性命,果然还是丑的人神共愤!”
“我草!”巫澈本想顺出一个娘字,一想到这神君天生天养,骂了也是无用,便气呼呼的闭了嘴,宽慰自己改日再找他算账。
靖无月携着两人走了一会儿,便见眼前的河床上竟然卧着一方不规则的冰潭,许是有人截流了这浅溪里的水,再用碎石摆出了一记困囿的阵法,将地底所剩无几的溪水围成一方浅潭。
这溪潭正好位于玄武圣兽的腹甲下方,冰冷的水汽贴着地表徐徐蔓延,将脚下的路遮的虚虚实实。
随着脚步的逐渐接近,上方的玄武圣兽突然不安分的躁动了起来,它挪动着笨拙的身躯,就像一座巍峨蔓延的高山在自我觉醒,融嵌在石壁里的四肢豁然从泥土砂砾里挣脱出来,滚落的巨石与土块像簌簌而落的暴雨,噼里啪啦的向着冰潭砸来。
“这畜生到底想要干嘛?”巫澈有些急促的喊叫道:“非要把这里都搞塌了它才顺心?”
靖无月抬自脚下升起万剑结界,扶摇直上的冲天剑阵将奔袭而来的砂石尽数斩为齑粉,借着结界的掩护,巫澈瞬间变化了人形,边抖着身上的尘土边道:“你也不怕把这畜生轰死,到时候尸体再落下来把我们砸死?”
靖无月左驭剑指为杀戮之阵淬灵,道:“玄武甲壳坚硬,非一般术法可伤,放心吧!我这剑阵连挠痒痒都不算。”
巫澈显然是不信的,他抬头向上望去,果然绞杀的剑阵冲上去连玄武甲壳的一阵鳞雾都不曾削下来,只是击打的声响过于激烈,唬人的意味甚浓。
巫澈这才安下心来,道:“这圣兽许是不希望我们接近这泓冰潭吧!不然怎么好端端的发起疯来?”
靖无月透过剑阵澄白的剑光,细细的打量着那方大不大不的水潭,“我觉得那水底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待岩壁上的砂石停歇,我们再去看看!”
巫澈鼓紧腮帮子撅着嘴唇,表示同意的点了点头。
玄武将右前肢从岩壁上抽离出来,庞大的身躯向前方地动山摇的挪动了一步,大地随即颠簸不已,渊风高叠。而它奋力的挪动却不是来对付腹肋之下伫立的入侵者,低垂的头颅反而在先前靖无月跌落的书堆里翻找起来。
见不在有骇人的石块滚落,靖无月抬指收了结界,抱着江予辰向着那溢散着冷气的寒潭而去。
巫澈总是喜欢诸事抢在别人的前头,是以他步子迈的比较大,夸张到靖无月都开始担心他会扯到蛋,结果他一步登顶两步上天,高大的身躯乍一站稳,便惊诧的“咦!”了一身,整个人顺势蹲了下去,一双胡乱的驱赶着那些拂面的冷烟。
“怎么了?里面又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宝贝儿了?”靖无月一本正经的询问道。
“不是!”巫澈回答道:“这里面沉着个人,不过这穿衣打扮,我好想在哪里见过!”完,这人蛊猛烈的敲击着脑海,试图回忆起这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靖无月站立在巫澈的身边,冰冷的桃花眼忽一向下望去,一张记忆里轻佻浮蕊的男人便与这个死尸一般的霜冷相互重叠。
他青衣白发,虽古道热肠却嘴贱轻浮,一双冷白修长的攀过江予辰的腰,束过湛屿的腕。曾于灼灼桃花下挽着江予辰的三送三挽留,像极了舍不得嫁女出门的老父亲。
而此时,他生死不明的横陈在坚冰之下,心口盘着一只火红的三尾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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