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演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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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轨里的奇遇总是透着股钩深极奥的晦涩,有的人参悟了半生也不得要领,而却在某个契之下,这些因果背后的真相又莫名其妙的显露了出来,峰回路转,妙不可言!

    靖无月自得到这枚神奇的种子开始,就没将其放在心上过,天河里的奇物他不知见到过多少,从未觉得这有什么好珍惜与宝贵的,依如这枚氤氲着星光的莲子,也许只是能长出不一样的莲花罢了。

    而此时它在脑中的突然跃现,不得不让穷途末路的靖无月,感应到了一丝救赎的曙光。

    得了契的神祗就这样狂喜的带着江予辰的尸身,入了桃溪林被苍梧烈火崩开的玄武祭坛。在那里,他与鉴释见到了江予辰以血为媒所画就得的召唤符咒,那种残留着生魂的巨大型符箓,一直从崖壁的最高处铺陈到二人的脚下,又因施术者的陨灭而散发着血液的腥锈之气。

    可一个人体内的血液有限,想要完成这么艰巨而庞大的生祭符咒,没有个三年五载是凝化不成的。显然这个傻子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命途,竟然这样残忍的虐待自己,一个人默默而缓慢的沥着血裂着魂,将所有施咒的反噬独自咽下,而回到自己跟前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冷若冰霜。

    这一刻,鉴释与靖无月都忍红了眼眶,他们将江予辰已经发僵的尸体横陈在阵法的最中央,而后靖无月以神祗的身份,将蛰伏在崖壁之中的玄武重新唤醒。

    当那头通天彻地的圣兽从岩壁上睁开橘黄色的双瞳之时,靖无月亦是神力流转,银铠熠熠,本就得天独厚的俊美样貌,在神祗的圣洁与威肃之下,更加耀眼的让人望而生畏。可他此刻已经被悲坳洇渡上了一层柔软的哀默,不再是那样的桀骜与张扬。

    玄武感受到神明的召唤,敛了周身的戒备与戾气,它乖顺的伏首下来,将湿润的头颅向着靖无月抬起的掌下亲昵,唯唯诺诺的像只豢养的宠物。

    靖无月闭目探知着玄武体内的清气流转,却无论无何也感应不到江予辰的半点魂魄,他有些慌张,有些急于求成,于是中纯净的圣光蓦然亮如白炽乍现,映的玄武与鉴释眼前暴盲。

    “这献祭之术,究竟是何种晦涩的秘法?我在玄武的体内,探知不到予辰魂灵的半分踪迹!”靖无月松开握着玄武的,眉宇紧蹙,心脏又不可遏制的疼痛起来。

    鉴释快步的走上前去,盯着那狰狞而乖顺的畜生,焦急道:“我也不知这邪术是他从哪里学来的,从你入寺之日起,他便再也没了会拜读典籍,似乎这邪术就存在于他心底似的。”

    鉴释越越慌张,他真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会,又无疾而终。

    靖无月用一双映盛着泪光的桃花眼,与玄武硕大的橘瞳对视,良久才喃喃道:“我会想办法去等,既然是结魄重生,那就一定会有办法!”

    靖无月抬从掌心里将那枚氤氲着星光的种子凝化了出来,又默默的将它攥紧在了掌心里,直到它锋利的棱角割破了掌心,汩汩的鲜血流淌下来,溅落在青石板上,开出朵朵莲花的剪影出来。

    鉴释修佛,知道莲花与佛的渊源,待靖无月的脚下开出片片透明的冰晶玉莲之时,他惊讶的竟然发不出音来。原来所谓的结魄而生,是舍了这副神格,去往三十三重天重修禅心,超脱七情六欲位列无上须弥。

    原来这才是推演里所预言的绝境逢生,破茧成蝶。

    可是挡在天演跟前的却是卑微并无仙根的江予辰,那这番牺牲算不算因祸得福,求来个圆满?鉴释沉思了许久也不得而知,这茫茫三界,成佛成神,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是他靖无月该受的绝对不会少,是他江予辰该得的半分不会多。

    如果这番阴差阳错,真的叫师弟能位列须弥,超脱俗尘,这也不为是一件好事!

    鉴释就这样默不作声的盯着靖无月的一举一动,他再想:这个神明并不愚昧,此时此刻,他应该明晰这枚莲子之于他,究竟意味着什么!可鉴释又在赌,他赌江予辰对靖无月来,是比生命更加宝贵的存在!

    就让他存着一片私心也好,满腔的愤恨也罢!鉴释不打算将这些当着靖无月的面挑明,既然他失了这番缘,那偿还给江予辰也是他应该的。于是鉴释隐忍不发,目视着开了心窍的靖无月将那枚染着他血液的种子压进了江予辰的口中,看着那淡淡的光晕将他纯白的师弟包裹的超脱而圣洁。

    此后光阴流转的百余年,鉴释都未曾原谅过这个消沉的神祗,他与他老死不相往来。隔着一片私怨情仇,一个不忍一个不愿,就这么在山脉的两端,捧着对江予辰的一份赤忱,煎熬思慕着。

    靖无月在玄武祭坛无事可做,除了每日以心头之血浇灌莲朵,赋予它神力织就江予辰溢散在天地间的魂魄,他便将这里的岩壁开垦出来,消磨时光。他时常在想:如果江予辰能够苏醒,他便带着他去游历山川大泽。如果他就此沉睡下去,他便打算将这里修建成一个葬身之地,终归是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不过是与君泉下泥销骨,这样也很好。

    有的时候,靖无月会对着这地底唯一的生灵诉着这半辈子的光荣与污秽,他一边,一边将中金色的砂砾倾落在玉匣中,那些砂砾是食了他血液的魇蛛所吐出来的蛛丝所化,魇蛛在神界又名食梦者,是一种专门窃取神明梦境而修炼的低等仙兽。

    它们在日暮时结出金色的蛛,窥伺在阴暗的转角处,将那些记忆捕食消化,待神力消散,这些残留着记忆的金粉便会随风而逝,若有人不甚吸附了这些粉末,便会被拽入记忆的洋流里去,重复那个人或唯美或凄惨的一生。

    靖无月没有想到在这僻静阴暗的玄武祭坛,竟然会有这种神奇而诡谲的东西,他任由这些生灵捕食着自己的记忆,日复一日的将这些金辉收纳珍藏。

    漫长的等待里,江予辰在地底的寒泉之中逐渐恢复了生,只是他一直安静淡漠着,容颜与生前别无二致。可是自己一腔的心头血都滋养了那朵蓬勃的莲花,却丝毫没有将这个故去多日的男人换回一点眉宇的涟漪。

    他没日没夜的伫立在潺潺的泉水旁,焦急而悲坳着,又喋喋不休,语无伦次着,他:“予辰!你到底什么时候会醒?这莲花马上就要结子了,你可是变相的要生儿子了!”

    似乎让男人生子这话有点猥亵的意思,靖无月搓着冷冰冰的鼻头,重新梳理起来,“呸,呸!我乱的,你别生气,我就是见你睡了那么久,担心你的腰!”

    靖无月总想找点俏皮的话语显示他的活泼,可一个人消沉了这么久,哪里能一下子找到纡解的方法。他只好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男人静卧在泉水背后的脸,极力的想要看到一丁点浅淡的波动。然而就算是他将一双眼睛睁到酸涩流泪,也没能得偿夙愿。

    后来,他会在四时轮转的时候,登上地表,或是摘一束桃花,或捧一抔白雪,他将这些最能代表时光的物什摆在江予辰的跟前,絮絮叨叨的,越越凶。

    “你看看,今年的桃花开的特别好,等到了秋天就有甜美的桃子吃了!”他攥着几束开到蓬勃的桃枝,娇嫩的花瓣映亮了靖无月垂死的桃花眼。

    夏至翠竹森森,靖无月便将挺拔的竹枝带进了地底,一边扎着篱笆,一边道:“我打算养点鸡鸭,解解闷,等你醒了,我给你宰两只补补身子!”

    当时的想法是很美好,靖无月甚至在眼前肖想出了一幅田园水墨,他自己捧着笸箩喂鸡,江予辰则在一旁晏笑。可过后这个一心扑在江予辰身上的神明又将其通通抛诸脑后,他心绪烦乱,失血过多,能勉强维持自己的神志已是不易,哪里还有精力养这些劳什子的家禽。

    而秋月菊黄,朔雪泱泱,寒泉边枯萎的东西便愈来愈多。这一日,靖无月披着一件玄色的大氅从打坐的墓室里走了下来,此时的他周身萦绕着油尽灯枯的灰败,那双轻浮的桃花眼低垂却依旧惑人的厉害。

    他已经没有多少心血可以耗费了,可他的挚爱依旧没有醒来。

    靖无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将要就此湮灭,他还没有等来再见江予辰一面,就这样怀着遗憾逝去,终归是不甘心的。可是他能在日渐枯萎的神力里感受到神隐的降临,他虽然不善占卜之道,却能感受到自己的神力正在不可遏制的枯竭,这是神格开始陨灭的征兆。

    靖无月缓慢而哀伤的独行在这段通往救赎的径上,雪花从上方的天堑里纷纷扬扬的落下来,飘入泉水里转瞬便融为一体,潺潺的向着远处的黑暗里流去。

    江予辰已经横陈在这里整整一百一十九年了,这期间靖无月雷打不动的每日一捧心头血,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朵华莲将予辰的魂魄织补了大半,却唯独被炎凤的冲天魄击散的那一缕还没有寻回,所以他一直在安静的沉睡着。

    数不清多少个日夜,靖无月都是这样静静的伫立在泉边,看着,熬着,心痛着,希冀着!可越是焦急,越是想要早一点与他重逢,靖无月流逝的神力便越发的迅速,可他满不在乎,不过是拿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只是重回命运的起点而已,虽死不惧啊!

    一线的天幕之上,突然炸开了朵朵漂亮而巨大的火树银花,靖无月缓缓的扬起头来,枯萎的眼底映着那些转瞬即逝的绚烂,默默的展唇微笑。

    他想起那第一个陪在江予辰身边的新年,是在鉴释的打骂之中度过的,因为他火烧了半间厨房。那晚的年夜饭,只有树梢与围壁上的残雪,和漫天争奇斗艳的烟火,鉴释与江予辰的脸上还残留着面粉与烟灰的痕迹,看起来既狼狈又滑稽。

    鉴释贴着江予辰蹲在厨房的门阶上,指着靖无月咒骂道:“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能捣乱的人,既然不会烧火,你又逞什么能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这锅面是没得吃了!”

    江予辰似乎是被灰尘迷了眼,抬起有些脏的就要去揉眼睛靖无月眼尖,忙把在衣服上抹了两把,捧起江予辰的面颊,柔声道:“迷了眼不要用揉,让我帮你吹出来!”

    被靖无月当着鉴释的面捧着脸,江予辰顿觉别扭,他拢着半面眼帘,有些抗拒的往后躲避着。可靖无月有意想要触碰他,哪里肯让他躲出去,不由得指下施加了些力道,捏的江予辰的脸微微的变了形。

    “你害羞什么?我不过是想帮你把灰尘吹出来,你看你扭捏的像个大姑娘!”靖无月有些无赖的调笑着江予辰的脸皮薄。

    江予辰无处可避,只好任由靖无月捧着自己的脸,对方俊美的容颜贴的自己极近,仿佛下一瞬便要覆压上来。江予辰实在睁不开眼,一些眼泪涌了上来,将靖无月的得逞洇的朦朦胧胧。

    因为两个人贴的近,靖无月能闻到江予辰身上的檀香味儿,而江予辰则能嗅到靖无月鼻端的冷气,还有他谈吐间弥散在口中的麦芽香甜。

    “把眼睛睁开点!”靖无月目光专注,声音魅惑而柔软。

    江予辰闻言,一瞬间的心血骤失,整个人蓦然的睁大了双眼,然后靖无月便快速的对着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眼猛吹了一口气,猛烈的气浪刺激的江予辰突然就薄红了眼尾,那就像一尾桃红的胭脂,徐徐晕染,仿佛下一刻,他便要哭出来似的。

    江予辰这个人,总是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半分风月之情,天生媚骨,却淡漠无知,无形之中勾的人欲火频生。他的清贵与俊雅,飘然若仙,是那种只消一眼便可终身难忘。

    靖无月望着他的怔忪,差点没控制住体内暴走的沸血吻下去,就在他欲罢不能的沉迷在这个男人的清冷之姿里时,鉴释很合事宜的将他推离了江予辰的跟前,没好气的道:“贴那么近干嘛?你该不会对我师弟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非分之想?靖无月面对鉴释的戒备,忍不住心内狂笑,他岂止是有非分之想?长夜衾寒,他恨不得将这个男人锁在床上,颠鸾倒凤,无尽**,让他在自己的施暴之下,哭喊求饶,酸软无力,只能承受自己赐予的欲与痛,别的什么都不能想。

    一想到这些热血贲张的画面,靖无月就口干舌燥的目露凶光,骇的鉴释一把挡在江予辰的跟前,像老母鸡护着鸡崽一样的怒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