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演劫4

A+A-

    江予辰七窍玲珑心,他不可能不知道靖无月对自己的感情,只是一直觉得男人跟男人之间不会产生这种畸形的情感,他以为他只是玩闹的有些过分,期盼着能有一个像自己这般样貌的妻子吧!

    江予辰就是抱着这样的单纯去看待靖无月的得寸进尺,他眨了眨被吹的有些干涩的双眼,抬指在鉴释的背上写道:“无事,玩闹。”

    鉴释瞪大了双目,回过头来恨铁不成钢的怒斥道:“玩闹?予辰你是不是傻呀!哪有人玩闹产生欲、望的,他靖无月这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边边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哀呼着继续道:“这也就是我在,这静林寺若是只有你一个人,你还指不定被他怎么样了呢?”

    靖无月被鉴释劈头盖脸的一通数落,面上有些挂不住的暗红,他很是没有底气的辩解道:“光头,你这思想忒龌龊了点!我就是喜欢江予辰这个兄弟而已,怎么我们的相处之道在你眼里就成了这番绵缠的关系!”

    “兄弟!我到巴不得你将这两个字好好念念!”在鉴释的眼里,靖无月就是颗随时都会自爆的炮、弹,杀伤力还是极大的那种,是以他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继续鄙夷道:“我不知你是不认字,还是对兄弟二字有误解,总之收起你那狼子野心,只要我在一日,你就休想染指予辰!”

    靖无月被噎的面露狰狞,他知道自己的情感掩藏不住,就算他的嘴上再怎么不承认,可那些痴心妄想,那些炙热的情感都会从他的眼睛里争先恐后的跑出来,只消一眼,就触目惊心的灼人眼眶。可是江予辰却偏偏是个榆木脑袋,要不就是眼神不好用,总之他的野心已经猖狂到路人皆知,而这个当事人却依旧懵懂无知,单纯的既可爱又可恨!

    江予辰唯恐这大过年的两个人又剑拔弩张的吵闹起来,他扶着鉴释的肩膀缓缓的站起,宽慰的拍了拍师兄挺括的背,笑的温软而娴静。

    守岁之夜,三个各怀心事的男人在庭中孤独孑立。鉴释拉着江予辰站在梅树旁仰望天幕之上的花火,而靖无月则抱臂倚靠在屋檐之下,凝视着江予辰淡笑的侧颜。

    夜深了,烟花与爆竹的声响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吵人的很,鉴释有些熬不住这寡淡的景致便招呼着江予辰去睡,还没等师弟应承下来,他已经自顾自的往卧房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捂着嘴嘀咕道:“有什么话快点去,完了快点睡觉!”

    鉴释虽然不喜欢靖无月,但是江予辰却乐意与他亲近,这么多年,他已经禁锢了他的脚步,如果连交朋友都前去干涉,那实在是太霸道蛮横了些。不如就在自己的监视之下,给他们一点喘息的会,就算靖无月有什么越举的行为,自己也好及时阻止。

    鉴释就抱着这样的心思回了房间,反将房门关的是毫不客气。

    见师兄走了,江予辰才转过身来,向着靖无月伫立的屋檐下走去,天幕上炸开的朵朵璀璨为他的疏冷渡上了一层耀眼的银光,他的面颊不知是冻得还是被映的,白的近乎透明,像结了层霜的羊脂凝玉。

    靖无月目视着江予辰缓缓的接近,那种强压下去的欲、火,又死灰复燃的窜了上来。

    江予辰与人对话都是写在对方的掌心里的,只有亲近之人才会写在背上多聊两句,而这一年里,靖无月尝试了许多种办法,都没能拉近他们彼此的距离,更遑论背上写字了。

    江予辰知他心底所想,索性执起靖无月的,督促着他转过身去,抬指在他背上写道:“为什么不开心?”

    靖无月本来有些怔愣,在感知到背上指尖的触感,又受宠若惊的心潮澎湃,他背对着江予辰,偏着头低声道:“没有,我只是有些冷罢了!”

    “撒谎!”

    “我没有撒谎!这是真的,我真的觉得冷!”靖无月完,便不可遏制的打了个寒颤,似乎真的冷的不轻。

    “那你早点回去睡。”

    “嗯!”靖无月转过去,木然的点了点头,道:“你也是!”

    江予辰看着他紧绷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写道:“我还不困,想在看一会儿!”

    他不困,那靖无月也就不困,于是他沉声道:“我陪你!”

    “好!”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伫立在屋檐之下,江予辰的始终搭在靖无月的肩头,隔着厚重的华裘给予他零星的温暖。

    越是到了下半夜,燃放的烟花越是密集,绚烂的银光将静林寺的一草一木都照射的真真切切,就连墙角堆积的黄叶子,都能看清斑驳的脉络来。

    靖无月全程无话,用心的感受着江予辰附着在肩上的触感,似乎它的存在就有着源源不断的暖意流遍全身,再寒的冷空气也不会让他感到不适。

    而江予辰则仰着头,凝视着银花转瞬即逝的美丽,思绪却越飘越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靖无月看了一会儿便觉无趣,他将目光从天幕上收回,改为回首斜视着江予辰秀润的下巴和凌厉的喉结。

    他不止一次的在夜里肖想过江予辰在榻上的靡艳,对于一个神明来,这些淫、糜是肮脏与亵渎神格的。可是他却欲罢不能,食髓知味,每日若不想上一想便睡不着觉似的。

    靖无月自鸿蒙诞生之日起,便不知何为情爱,似乎他所有的情感都被赋予上了责任与使命,他不可以自私,不可以狭隘,生来就是为了天下苍生奉献的。可是江予辰的出现,却将神明贬入了凡间,他开始知道何为嫉妒,何为妄想,何为地老天荒,何为缱绻白头!

    原来爱上一个人是这种微妙的滋味,你可以对着他毫不掩饰的横生欲、念,可以为了他的一颦一笑煞费苦心,也可以为了他的安危抛却生死,总之,这个男人是他的命,是他的全部。若是被强行剥离出身体,那他终将必死无疑!

    他是扎根在心底的藤蔓,是熔炼进骨血里的鸩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形之中,他将这个男人与自己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靖无月一想到这些,就越发迫切的想要得到回应,仅管他从未当着江予辰的面表露过心意。而此时,盯着他白皙的脖颈,靖无月就控制不住那双蠢蠢欲动的。

    他太想抚摸上去,亲吻上去,看着他隐忍的吞咽,被热汗洇湿了细滑的肌肤。

    靖无月的眼眸不可遏制的暗沉了下去,眼白处血丝密布,狰狞而骇人。

    江予辰仰的久了脖子有些发酸,待他垂下眼来,便见到靖无月那骇人的双眸滚动着噬咬的凶戾。江予辰不知他为何这样盯着自己,蓦地撤了覆在他肩上的,于是这慰藉的温暖乍然失去,竟然引燃了靖无月体内流窜的邪火,他豁然抬眼怒视着江予辰的慌张,一把将他揽进怀中,低头埋首在他的肩颈处,犯了瘾症似的抽动着鼻翼猛嗅着独属于江予辰的气息。

    这种拥卿入怀的真实感让靖无月觉得再大的放肆都不过分,于是他不顾江予辰的挣扎拖着他进了自己的卧房,将这个朝思暮想的男人推倒在了冰冷的床上。

    泉水的叮咚,将靖无月从前尘的痴妄里拽了回来,远处的岩壁上,玄武硕大的头颅从深眠中抬起,对着苍穹炸裂的花火,从鼻腔里喷出了两盏白烟来。

    靖无月抬幻化出匕首,苍白的指缓缓的拉开衣襟,将胸前狰狞而密集的伤口裸露出来,对着心口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刀。殷红的鲜血里盈动着炽白的神元流淌出来,霎时便洇湿了腹部的衣襟。用掌将流淌而下的血液接了许,却又因体力不支而跪落下来,掌心里不多的血液又撒出去了大半。

    他已经很虚弱了,自残的颤抖的如雨中肆虐的海棠,可是他仍坚持着将血液淋在莲心上,俊美的容颜勉强而恍惚着,他启唇喃喃道:“予辰!我好想大限将至了。可是你却还未醒,若是没了我的神力支撑,这玉莲拿什么去织补你的魂魄啊!”

    滚热的鲜血浇筑在莲心上,使莲朵爆散出了一阵耀眼的白光,随即如星子般的流萤便向着四周飘散出去,好似峡谷里突然飞出了一群明亮的萤火虫。这些飘散的萤芒会在祭坛里找寻江予辰溢散的魂魄,然后将散成尘埃的魂灵带回到莲朵里,借着血肉的滋养修补黏合。

    可这等逆势而为的重生,开天辟地也只有这头一遭,没有先述的参考,谁也不知道这结魄究竟会结多久,究竟是一百年,是上千年,还是沧海桑田无穷无尽!不管它有没有期限,靖无月这副身子骨都是熬不住了。

    将心口的血液一捧一捧的献出来,靖无月已经混沌到械而麻木,他苍白着一张脸,将体内仅存的那些热络渡给江予辰,试图去温暖他冰冷了许久的躯骨。

    那被炎凤击散的一魄寻不回来,就算靖无月将一条命搭上去也于事无补,可是他固执且勇狠,似乎真的觉得搭上这具神格,就可以求得圆满。可是他已经是救世一般的存在,他都无能为力,还有谁能救赎他的肝肠寸断呢?

    靖无月就这样倚坐在江予辰的身边,看着他阖目沉睡的样子无声的落下泪来。今夜的烟火燃放的格外热闹而密集,冲天的一刹那展露芳华,炫目的银光将祭坛下的深涧映的影影重重,那些湿润的,冰冻的,干燥的,亦或者坚不可摧的都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然后在某一朵硕大的烟火窜上天幕炸裂的一刹那,靖无月低垂的眼角里,出现了一抹圣洁的华光。

    那是神明才会拥有的灵光。

    自靖无月入世以来,他已经许久不曾看到过神祗的威仪与超脱了。是以这个虚弱的神明艰难的抬起头来,转过去,一双暗淡的桃花眼里见到了鉴释炽白的身影。此刻,他身上的佛光耀眼而安宁,那以往见到自己略显狰狞的容颜也舒展了不少,似乎已经挣脱了俗世的繁杂,净化了心灵,对待万事万物不再苛刻与暴虐了。

    靖无月望着鉴释的转变,微微睁大了自己的双眼,倏尔一抹不知是心痛还是欣慰的情愫纠结上来,蓦地濡湿了他的眼眶。

    想不到这辞旧迎新的团圆之夜,鉴释竟然圆寂了!

    他不知这个男人在临死之前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态去面对的,这本是个举家温馨的日子,他守着偌大的寺庙,郁结着心底的思念与仇恨,究竟是不甘还是释然,都不得而知,只是在这个时候孤独的死去,靖无月觉的过分凄凉。

    靖无月嗫嚅着嘴唇,想要开口点什么,却不想被鉴释抢了先,他道:“我是来跟你告别的!”他淡漠的面容缓了又缓,继续道:“也是带着予辰上三十三重天的。”

    一瞬间分别的凄怆滚上眼底,靖无月不确信的摇了摇头,哽咽道:“为什么从我身边把他带走?”

    “你已经耗费了太多神力了,接下来,就由我替你完成,这未尽的救赎吧!”鉴释涅槃化境,位列须弥,一张脸已经不辨悲喜。

    “可我还没有等到他睁眼再看我一次呢!”靖无月再开口,嗓音已是沙哑的有了血腥味儿。

    鉴释双合十,道:“一切因果早已注定,若是有缘,你们还会再次相见的。”

    “那又是多久呢?”

    “不会比你枯守在此地更久!”

    靖无月苍白的面容蓦地晏笑,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像是星河陨落的星子,他颓废的转过头去,目视着江予辰绝美的容颜,哑声道:“我还有命,能等到那一天吗?”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强大如你,自是知晓这命盘的含义!”

    “好一个命字!”靖无月扬起遍布泪痕的面颊,无力道:“我这一生都在按着命盘的轨迹而走,为苍生奉献着力量,抛洒着热血,到头来,不过是残躯一具,求而不得!我对这天道,早在江予辰身死的那一刻起,就不信了!”

    鉴释目视着他孤独而凄怆的背影,竟一时无言,只好垂首默念了一句佛号。

    “既然,你是来带他走的,那我也不会阻拦你!只是待他醒过来的那一天,还会记得我吗?”

    这空茫而悲坳的一问,彻底将鉴释积蓄的满腔劝解激了个粉碎。会记得你吗?若是站在鉴释的角度,他是不希望江予辰记得的,可是站在靖无月的角度呢?他痴缠了三年,枯守了一百一十九年,放弃了涅槃重生的会,几乎献掉了一具强悍无匹的神格,所求的,不过是这个沉在水里的男人能再看他一眼。

    他又有什么资格,替江予辰去否决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