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盘错2
中原皇城旧址,内城点将大道。
宋惜霜独自一人行走在破败的主道上,自江南再次沦陷不过才短短三日,北冥强悍的百万魔兵便向着风雨飘摇的中原蜂拥而至,这一路上,携家带口的百姓慌里慌张,争相奔逃,有人沿途丢了孩子,哭天抢地,苍凉的官道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等待入城的布衣流民。
宋惜霜本是丞相府的客卿,持有漆怡海的铜令,可随意出入皇旧城。毕竟怀光帝下令迁都去了烟平,这偌大的中原就落入了他们的中。对于暗地里潜伏的他来,出入皇城,跟行走在自家的后门并无分别,因为他迟早会辅佐漆怡海取而代之,将这座权利的围城掌控在自己的中。
因着妖魔军的卷土重来,往昔热闹富庶的点将大道,如今一个人也没有,遍地的枯叶裱纸随风飘荡,屋檐下的纸灯也破败褪色,似乎这座空城已经沉寂了十几年。
宋惜霜沿着鳞次栉比的红楼从岔路口拐进了通往王侯败相官邸的西陵,前行不过数十步,便被一人从背后叫住了去路。
“好久不见!你可算是露面了!”
来人嗓音清澈,略微带着点隐忍的回响。他回过头去,只见何语城红衣似血,马尾高束,本就苍白的脸色透着股疲倦的青霜色,正抱着双臂不动如山的凝视着自己。
故人相见,并未惊讶。不过宋惜霜见惯了他怯懦瑟缩的模样,对方乍一挺直了腰杆,收敛了气魄,到是让宋惜霜淡漠的眉眼,不易觉察的显露了一抹赞赏。
“是好久不见了!让我想一想啊!”宋惜霜抬指点了点额角,思考了半瞬,道:“自百花宴上一别,我们有七八年没见了!”
何语城望着宋惜霜那番顽劣的态度,就蓦然浅笑,可是神色却依旧是疏离而戒备的。
宋惜霜向何语城渡了两步,继续道:“听江予辰屠灭无极观,你也有份,如今这六大门派的追击令上,你的大名依旧戳人的厉害!怎么不找个地方暂避风头,反而名目张大的满城溜达?”
何语城面沉如水,仿佛刚刚宋惜霜口中所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我不需要躲避,还没有谁有资格能杀了我!”
“你的对!”宋惜霜点了点头,道:“你都跟臭名昭著的江予辰齐名了,哪个不长眼的敢跟你硬碰硬!吧,你来找我是叙旧,还是有事?”
“我来向你打听个人?”
道打听,宋惜霜便来了兴致,眯着眼笑问道:“哦?谁呀!”
何语城面容肃冷,逐字逐句道:“宋,翊!”
原本笑盈盈的宋惜霜,在听到宋翊二字的时候,蓦地敛了面容,危险而戒备的质问他道:“你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的!”
而这一次,又换成了何语城在笑,他笑的无害而柔媚,仿佛在一瞬间他又变成了无极观中那个不入流的废物,仅管那笑容里潜藏着探得秘密的乖张,却也让人厌恶不起来。
“我只是好奇而已!传闻,他是你的养父!”
宋惜霜盯着山水不露的何语城,一刹那杀意纵横,“谁告诉你的!”
“我只是偶尔途经一座废园,遇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她!”
宋惜霜蓦地开始紧张起来,厉声道:“她什么?”
何语城见他慌张,笑着道:“她,吾儿不孝,囚母杀子,弑父篡权!还宋翊是九幽托生的厉鬼,毁她家园,褫她富贵!”
随着何语城的字字珠玑,宋惜霜一项阴沉的俊容不再淡定,他豁然向前奔去,一把攥住对方的衣襟,将其抵靠在墙壁上,愤怒而狰狞的威胁道:“你胆子挺大啊!玩火都玩到我头上来了!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欠你一命,就不敢弄死你是不是?”
何语城乖乖的依靠在墙壁上,扯出一抹无辜而艰难的笑,“我了我只是路过,是那个鸡皮鹤发的妇人非要找我聊一聊,总归我也闲来无事,听听故事也是好的啊!”
“好个屁!”宋惜霜啸叫道:“我看你是嫌命太长,迫不及待的想要找死!”
“呵呵呵!”何语城蹙眉隐痛,艰难的道:“谁会嫌命长呢!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你们的秘密,迟早会昭告天下的,不是你想遮掩,就能遮掩的住的!”
“你懂什么?你个弑父的疯子,没资格在这里提醒我!”
弑父是何语城这辈子干过最疯狂的事,是以这两个诛心的字一出口,就像一盆桐油浇筑在了火堆里,霎时火光侵天,理智全废,他蓦地向前探出头去,恶狠狠的盯着宋惜霜狞笑道:“我是弑父,可是我敢承认啊!不像你,连屠的是人是狗都分不清,还自以为做的大义凛然!”
“你给我住口!我没有杀错人,我做的都是对的!”宋惜霜显然在何语城的逼视之下卸了底气,嗓音较之前的戏谑飘忽了许多。
“我本来不想管你们那些烂事,只是我不想你在阴谋的旋涡里疯不自知!”何语城又蓦然换上一副痛惜的面孔,他缓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生,都被宋翊那个疯子算计了!”
“你什么?”宋惜霜眼底通红,无力的道。
“你娘从来就没有骗过你!你的大哥二哥跟你是一母所生,只因她是侍妾,迫于主母权势只好将自己的亲骨肉过继到莫夫人的膝下。可是莫夫人蛇蝎心肠,她养废了你的两个哥哥,又布局周全的将其与宋翊所生的私生子迎进府中。他们给你编织了一个天大的谎言,让你动将属于自己的一切拱相让,这还不算,他们还要你为了他们的儿子开疆破土,九死一生,你知不知道,本该登上那帝位的人是你,不是他!”
从何语城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次比一次扎的深的匕首,它活活的将一个极力忘却过去的人钉穿在耻辱柱上。这么些年,他从被囚禁的生母口中不止一次听到这等疯魔之词,可他塞耳不听,执着的认为这是母亲在发疯,在胡言乱语。
可是此时从救命恩人的口中再一次重温,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去接受真相,难道自己这么多年的算计筹谋,杀人如麻,都是错的吗?
见他颤抖着身子,不出话来,何语城缓缓的将他的钳制卸下,“我今日来,是不想见你糊里糊涂的为旁人挡死,你以将自己的身份与他替换,那命里的劫难,也让他一并承受了吧!”
宋惜霜怔愣的目视着何语城身上那像血液晕染的一片衣角,喃喃道:“什么是命里的劫难?”
“刺杀怀光帝,不应该是你去!”何语城坚定的道:“既然他想逼宫称帝,那这枭首的刀子,就让他自己来提。”
宋惜霜漫无目的的游走在空荡荡的街巷,这里没有了欢歌笑语,没有了浪荡的靡靡之音,甚至连酒水的醇辣,热汤面的浓香都成了前尘里一场虚妄的缥缈大梦。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来过富庶的帝都,而是一直游走在阴冷污浊的炼狱里。
宋惜霜还记得很的时候,大概只有三四岁吧!他跟着哥哥们在院子里放风筝,他的母亲周氏则规矩的立在主母的身旁,战战兢兢的很是狼狈。那时候他天真无邪,对修仙之道一点即通,聪慧的让人艳羡,可就是这番张扬的武学底子,让他的母亲吃了不少苦。
他时常能看到母亲顶着炎炎烈日跪在石子路上,不明真相的大哥二哥还起着哄往她身上丢果皮羞辱于她。或者挑剔一些诸如请安之时穿的艳丽了些的刁难由头,罚她去做洒扫,而每当母亲劳力,全府上下的佣人便得了恩赦准予休息,偌大的官邸只有母亲一人奔波劳碌。
在他没有跟着宋翊修习术法的时候,母亲还是谨慎微,温柔可人的,她时常抱着自己不厌其烦的教导自己要韬光养晦,切记不可过分张扬。可那时他懵懂无知,只记得一游方老僧曾赠与自己的批言:卧龙浅潭,不日君临!
意思他虽出身在官宦之家,却有天子之像,待时成熟,便以新君的威仪登顶人极。
所以他年纪虽,却莫名的多了一股目中无人的傲慢,总觉得自己是搁浅的真龙,总有一日是会一飞冲天的。
可孩子的心里总是藏不住事的,仅管母亲多次严厉的告诫自己不准将这句批言出去,宋惜霜还是在跟大哥的打斗之中,哭泣着将这句彰显尊严的批语吼了出来,而好巧不好,那个蛇蝎美人般的主母,就伫立在牡丹花丛边,涂着丹寇的纤纤玉指,蓦地将一株嫩苞掐了下来。
宋惜霜没有注意她的存在,还在指着大哥的衣襟,哭喊道:“待我登基做了皇帝,我一定将你阉了做宦官!”
宋惜霜因为是妾氏所生,两个哥哥无视他的尊严总是拿他当狗一样戏耍,有时玩闹的过了分,宋惜霜稍有反抗,就会惹来一顿拳脚,时常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而母亲却总是一边心疼一边劝解他不要记恨。
宋惜霜总是不服,同样都是父亲的孩子,为何自己就过的像条夹着尾巴的狗,而哥哥们却可以耀武扬威的招摇过世,横行无忌。
可他骨子里再是厌恶这种不平等,但骨血之中的羁绊还是让这个渴望足情深的孩子,拼了命的想要去融入,去感化。可他忘了,莫夫人的筹谋,就是要他们足相残,母子罅隙。是以无论宋惜霜如何的讨好与忍让,都唤不回兄长的一丝感念与收敛。
那句做皇帝的无心之词,宋惜霜不知当年的莫夫人听进去了多少,总之在那之后,他不再拥有一个权门公子该有的尊严,被父亲与主母私底下叫去佛堂呵斥了一通,然后被迫从母亲居住的令花院搬了出来,与府中的下人们居住在了一起。
犹记得母亲无能为力的伫立在门口,一张芙蓉玉面如秋雨肆虐下的残花,无措而颓丧。她唯一抚养在膝下的幼子也被无情的夺走了,而这一次却不是去做那人人恭敬的嫡妻的公子,而是下贱卑微,人人呼来喝去的低劣奴仆。
从众星捧月的三公子,到推搡打骂的仆从。宋惜霜经历了一段黑暗而扭曲的童年,他时常恶狠狠的跟旁人打架,争取一点尚能果腹的吃食,若是有谁一通委屈告到了莫夫人那里,他便要夜里罚跪,春夏秋冬无一赦免。总之父亲对他已经失了望,莫夫人又授意旁人随意欺辱,是以宋惜霜的日子过的异常艰难与悲苦。
那个时候他很是埋怨母亲的懦弱,他觉得她是为了自保才一次又一次的冷眼着自己的受辱,仅管那面上表露的关切与心疼较往昔一丝不少,可他就是无法原谅,直到如今也无法释怀。
不知不觉间,宋惜霜已经走到了废园的外墙边。这里本是丞相府的另一处宅院,是父亲用作囚禁母亲的一间华丽的牢笼。早些年,这废园虽不如丞相官邸瑰丽,却也是一处风景优美的恬静院落,他送母亲来此居住的时候,特意流连过一树紫玉兰,含苞待放,玉紫妩媚,跟他的母亲一样娇美。
心狠辣的这些年,宋惜霜总是服不了自己在登上门去看一看,一是往事不堪回首,痛心总也无法释怀,二是在身份互换的朝夕相处之中,他找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种足情深与平起平坐。
若要他在这两者之中做出取舍,宋惜霜还真不知道应该如何选择,不管宋翊与莫夫人对他的算计是真是假,他与漆怡海早已经密不可分,骨血相依了。
缓缓的推开那扇朱漆斑驳的旧门,庭院内蔓草飒飒,花树枯萎,游廊与石桥上皆是厚厚一层的腐叶,几只恶瞳闪烁的畜生在听到脚步声之时,纷纷直立起毛茸茸的身躯,警惕而忐忑的四处张望,待看到拄剑而行的宋惜霜时,皆被他阴冷肃杀的气魄骇的争相逃窜,迅捷的奔逃在茫茫的枯草之中,低低的鸣叫着。
荒宅,草荡,破败的楼宇,飘摇的门楣,还差点凄风苦雨,就可悲凉凄惨,死不瞑目!
这个新年快不快乐,真是冷暖自知啊!提莫还是乖乖的在家里码字吧,毕竟哪里也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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