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离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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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语城盯着宋惜霜的狠戾,突然不知道还能再些什么了。

    他一直以为这个曾死不承认自己哭过的倔孩子,是个一条路走到黑的主,任凭八匹马将他拉扯的四分五裂,也绝不更改自己的信念。

    原来他玩世不恭,心狠辣的背后,是一张痛苦而无畏的脸!原来在他的心里,母亲的一切都远比自己重要。

    而曾经的何语城又何尝不是呢?

    他这辈子,只有在母亲的身边才会有作为一个人的尊严,一个生存的温饱,而这些也都是母亲用瘦弱的身躯一点一点替他扛起来的。幼时因为他们母子二人是流浪至此的,没有亲戚投奔,没有男人做主,所以他们受尽了屈辱。

    他被村里的孩子叫没爹的野种,叫要饭的,叫臭乞丐!

    而他的母亲则被女人们指着鼻子骂狐媚子,贱货,就因为他们的男人见异思迁,垂涎母亲的容貌与身段,频频的骚扰轻薄。

    幼的何语城不止一起目睹过衣衫不整的母亲从床榻上艰难爬起,一身的虐伤就像那些落进泥土里的碎英,这种触目惊心的疼痛,让何语城躲在门口哽咽的哭不出声来。

    仅管母亲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仍强装着笑颜为自己浣衣煮饭,将为人处世的道理一一传授,只为了自己能长成一个有血有肉,知理明仪的正义之辈。

    可何语城终是让九泉之下的母亲失了望,想要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尘世里活下去,唯有向内心深处的恶念与仇恨妥协,而一个拿不起刀剑,心有明月的男人,是不配在这旋涡里苟存的。

    这一刻,何语城明白了宋惜霜的坚持与顽劣,他是在用自己的堕落,去换生母的解脱。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最重要的人,它既可以是指路明灯,也可以是让人堕下深渊的那一双暗眼。

    宋惜霜一通怨愤吼完,整个人轻松许多,这张一意孤行的面具戴久了,真的会让他感到崩溃。

    他稍稍冷静了一会儿,对着何语城道:“所有的人都可以不理解我,但是你不能!”

    何语城这辈子从心底里认定的朋友只有江予辰跟宋惜霜,他们都是在黑暗里走不出的困兽,是比任何正道里的人都要干净的存在。

    “只是你这样瞒着她,让她由希冀到仇恨,这不是比当初更痛苦吗?”

    宋惜霜松开攥着对方衣襟的,道:“可我觉得她现在疯癫的样子,比当年隐忍的懦弱要来的生动。她这辈子,恨也不敢,爱也不敢,能几次三番的提醒我去报仇,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可我觉得!”何语城的嗓音里带着些潮湿与悲凉,“我们都做错了!”

    “你后悔了?”宋惜霜问道。

    何语城仰头看了看天,光洁的脖颈,喉结凸出,线条凌厉,性感中泛着一层冷光,可他却:“我们都误会了她们的心意与希冀。”

    宋惜霜:“”

    “她们的懦弱与隐忍,都是为了让我们能成为一个心有光明的人,这尘世间有太多不公与欺辱,但是冤冤相报何时了,总要有人用宽广的心胸去接纳这些不平等。而人心向善,方得始终!既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是对自身性情的规劝!可我们终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在她们的希冀之中越走越远。”

    何语城明白的有些晚了,但是他还是想将这些话出来,他不想宋惜霜这样决绝的牺牲自己,给那些惨死在剑戟之下的亲眷一个交代。世人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希望宋惜霜能给自己一条忏悔的生路,而不是死亡的绝路。

    可宋惜霜背着弑父屠兄的罪名,这一辈子都不会安生好过,他早就不想在这样痛苦的活下去了,只想将自己该尽的责任奉完。

    “何语城!你,我,都是没有退路的杀人犯!你觉得就算没有人知道你是玄阳的亲子,但是午夜梦回,你就不会惧怕到胆战心惊了吗?我父亲和我兄长,早已经将我们母子二人丢弃,我送他们走,是为了给他们寻一个解脱。我从不认为我自己做错了!”

    宋惜霜不想登岸,不管这伸过来的臂是谁的,他都不会接受。

    何语城没有开口,只是对着他淡然的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向着另一条斑驳的路而走,那如枫海般的红衣在晨风里微微飘荡,有些孤零零的唯美。

    宋惜霜站在这条没有归路的岔路口,茫茫然不知何从,前方的何语城已经被茂密的垂柳淹没,而背后的羁绊还在引吭高歌,“不过是戚戚切切曲转圜,郎情妾意不羡天呐!”

    江南扶心堂,地下祭坛!

    江予辰在短暂的清醒之后,便再一次的陷入了恐恶之中,不过此次,他没有遇到已死的玄鹤真,反而又回到了那九万重白玉阶前,那身前绵延的莲海仿佛迎来了它期盼已久的主人般,华光乍现,摇曳生姿。

    江予辰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又被通冥带从脑海里挑出了什么隐藏的记忆,总之这里的一切都真实极了,就连一开始那种身临其境的恍惚感,都随着迈动的脚步而逐渐消散。

    他觉得自己仿佛就是这里的主人,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浸染着他的气息与习惯。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舒服,感到亲近,江予辰一阶一阶的走上去,白袍上银色的莲纹倒影着穹顶烟霭般的云光。

    阶梯尽头的玉山神殿,伫立在雪山之巅,那里终年缭绕着云雪,是整个昆仑墟最为圣洁的神山,也是元君勒令不准接近的禁忌之地。

    在昆仑墟屹立的无尽岁月里,没有神祗会想到壁立千仞的玉山上会有一座华丽雄伟的神殿,也没有神祗会想到这天险一般的雪域里竟然潜藏着一名姿容无双的绝艳神君。

    这里没有神祗会来,也没有哪个神祗敢忤逆元君的指令接近这里,所以江予辰孤孤单单的伫立在神殿的门前,远眺着云海里座座肃冷威仪的神殿出神,他并不担心有神明会发现他,或者有神明会闲的没事干爬上来与他一同看看这风景。

    但是凡事没有绝对,战神靖无月就被这些规矩排除在外,他无拘无束惯了,昆仑墟只有他不想去的,还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

    江予辰为神的时候性子已经跟玉山的风雪融为了一体,不管对着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失去了面部表情。

    靖无月从山脚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江予辰便察觉到了神印的涌动,他本该施法将那人赶出玉山,可是一种很模糊的熟悉感刹那间包裹住了自己,让江予辰久未凝动的俊颜,蓦地显出了一抹疑惑。

    他突然之间对这个闯上禁地的神明起了兴趣,一双狭长的凤眼流过一道浅薄的希冀。

    看到这漫山遍野摇曳的玉莲,靖无月知道自己寻对了地方。自圣湖上惊鸿一面,那个踏波而行,步步生莲的男人就像一抹执念萦绕心间挥之不去。

    那夜风平云静,花海绵延,清气袅袅的圣湖之上倒影着一轮皎皎明月,靖无月闲来无事随处走走,不知不觉间从巫贤殿走到了玉山脚下的百里圣湖。

    横陈在山脚下的这面湖泊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它将雄伟的玉山倒映在湖水里,形成了一个镜像的两个世界。

    靖无月很少来这边走动,一是元君不允许,二是这里除了雪就是水,没什么好看的。他喜欢富有人情味儿的山水,而不是这种纯澈到极致的冷淡。

    终归是没处可去,靖无月从挺拔的霜羽林穿行而过,沁着满身的雪簌伫立在蓝盈盈的湖边,看着那些从湖面上蒸腾而起的清气,他有些嫌恶的皱了皱眉头,这里果然是一如既往的寡淡啊!连个带毛的灵兽都没有。

    靖无月失望的沿着湖边而走,一路上将那些横在脚边的石子尽数踢进湖中,打算转一圈就回去补个眠。

    圣湖的范围很广,水中的灵气也很足,可怪就怪在这里千万年来都没有滋生过一只灵物,就这么清清澈澈的一泓,纯净的都能看到湖底淡蓝色的砂砾。

    心不在焉的走了一半,靖无月眼前的水面上竟然缓缓的绵延出了一朵接着一朵的透明玉莲,它们好像凭空的从水面上露出一个的花苞,然后在徐徐的绽放成了一朵硕大的莲花,透明的花瓣上纵横着纤细的脉络,淡淡的冷香透过烟霭弥散过来,蓦地就勾住了靖无月的身形。

    顺着莲花的铺陈抬头望去,垂烟袅袅的湖中央,一个人白衣胜雪,墨发似飞流瀑布,正蹲落在水面上,垂眸对视着湖面上的映月。

    从靖无月的角度看过去,那人侧颜柔美,气质如莲,修长的指尖轻触在水面上,及地的长袍在身后流泻出一片绚丽的云霞。

    靖无月大部分的时间里都回忆不起来没来昆仑墟之前的事,就连为何没有去往东海神界,反而在昆仑墟一待就是几万年却也不想离开都理不清头绪,直到他见到了在圣湖之上驻足的江予辰,才知道那种支撑着自己固守一处的希冀是什么。

    那是贬入骨髓的冷淡,是面冷心热的伪装,是对江予辰那似曾相识的执念!

    那一刻靖无月失控的有些病态,他没有多想便踏步飞奔,在圣湖的水面上足尖燃起了一丛丛炙热的巨浪,它们将舒展的莲海踏成了一池碎波,将翩若惊鸿的美人诧到消散。

    从此,靖无月日日都会来这圣湖之畔守着,可天不遂人愿,江予辰就像一场迷离的幻梦,散了就再没重聚过。

    而今日的靖无月便越发大了胆子,他要入这玉山探一探,也许那个人就躲在这雪山的最深处。

    江予辰等了许久,才看到一身鲛纱的靖无月步履心的踏了上来,待他二人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靖无月是狂喜的,而江予辰却是疑惑的。

    这玉山禁制是自己所设,除了自己无人可破,就算强大如元君,也只能借着朔月之时月华能量的减弱而短暂的破开一道纤细的入口,其余之时都坚不可摧到是无法攻破的。

    可眼前这个神祗却能毫发无损的闯了进来,还安然无恙的登上了峰顶。

    强悍的既让他感到诧异又有点儿悸动。

    靖无月从一开始见到江予辰,就控制不住心底里啸叫的喜悦,这就像喵咪见到了鱼,孩童见到了玩具,是那种永远都会对其感兴趣的狂热。

    可江予辰却觉得他粗鄙而绵缠,一点儿都没有一个神祗该有的样子。

    在昆仑墟中除了元君最大,第二个让众神敬仰的神明便是靖无月了,他是出了名的脾气好,有求必应,身先士卒,不惧生死,跟那些端着神格风范的清冷不同,靖无月活的就像个死乞白赖的凡人,你不会从他的身上看到哪怕一丝神祗该有的风骨。

    除了那颗胸怀天下的心。

    江予辰看着他一步跨三阶的夸张样子,就忍不住厌弃,可是他冷着脸习惯了,一时间到是有些忘了嫌恶在脸上应该怎么摆。

    “好久不见!”靖无月像根木头似的杵在江予辰的面前,一双桃花眼亮的过分瘆人,“我叫靖无月,你呢?”

    靖无月比江予辰身量高大,这使得他要稍微抬一抬眼睛才能看的正,可是江予辰并不打算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这人太随性了,突兀的让他接受不了。

    微笑着等了半晌,靖无月的脸都有些笑僵了,才缓缓的将面部肌肉松懈下来,眨了眨眼皮,无辜的询问道:“是哑巴?”

    “”,江予辰微微睁大了双眼,显然被对方的无端猜测搞的有点冒火。

    “不对呀!”靖无月又开始自我分析了,并且当着江予辰的面畅所欲言,“按理,不管你飞升之前是什么样子的,成了神之后,那些痼疾都是会自动痊愈的!可你怎么就不会话了呢?你该不会是莲花凝化的吧?我听白宁,草木修成的神,都很木讷,口齿不灵的!”

    盯着江予辰的脸,靖无月的眼睛滴溜溜的乱转着,一边打量一边唏嘘道:“真是可惜了这张绝艳的脸,虽然不会话有点可惜!”倏尔眸光精亮,他拍着胸脯子继续道:“不过从今往后你跟着我,不出三年,我保证你绝对能口若悬河,字字珠玑!”

    这一通完,靖无月都被自己给感动了,趁着这誓言的热乎劲,便越发胆大的向着冷漠的江予辰靠过去,雄浑的气息跟座火山似的,蓦地就喷红了江予辰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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