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佞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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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何时,涧外飘起了绵密的雨丝,晦暗的穹隆之上隐隐的传来了奔雷的异动。

    靖无月自黑暗里睁开一双如财狼般凶恶的眼眸,似乎能将眼前的黑幕全部窥透。

    他不动声色的从岩石上坐起,污浊的紫黑之气,从袖橼,从袍角,从领襟高叠的胸口氤氲蒸腾,似要将这个俊美阴鸷的霸主裹挟在一团魔气的旋涡之中。

    巫澈从入定之中感知到浊气的暴涨,以为周围陡然之间又蒙生了什么危险,于是他迅疾的从地上站起,不由分的将弯刀握在掌中,万分警惕的格挡在苏醒的靖无月跟前。

    面对着巫澈的维护,靖无月突然不再对他感到厌烦了,其实这个男人虽然实力恐怖,但心思单纯,若不是生不逢时,命不由己,应该也是个响当当怡然自得的正道侠士。

    然而命运何其残忍,这样出类拔萃的人杰,可悲,可叹!

    巫澈高度警戒了半晌,也没发现什么危险逼近,顿时卸了一身紧绷的肌骨,背对着靖无月嫌弃道:“你是不是老了?怎么天天一惊一乍的!”

    靖无月闭上眼睛,浅浅的笑了一会儿,回答道:“是啊!我都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了,也许,哪天你一觉醒来,我就消失在这天地间了。”

    “少在那放屁!”巫澈收了孤光,拍了拍有些湿泞的掌心,转身走回去,立在靖无月的身边,规矩的盘腿坐好,道:“你可是答应过我的,要把你从人到魂都献给我的。怎么突然就风马牛不相及的什么死这句废话了?”

    “人固有一死啊!”靖无月又开始笑。

    巫澈听了直翻眼白,道:“你也了,那是人,你可是神唉!与天地同寿,除非你自己想死,谁能耐你何啊!”

    是啊!谁能耐我何呢?

    靖无月继续贴着潮湿的岩壁靠着,可是心却像跌落了无间深渊,不上不下,左右无靠,还怎么坠落也坠不到底,幽深的让他感到森冷与麻木。

    若是从前的靖无月,那所有的依靠只能是自己,他是天,是信仰,是无数悲苦的依仗,他所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为苍生奔波,为正道扩土。其实神祗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一直都搞不清楚,只是终日面对着那些疾苦与忧虑,疏离与叹息,就觉得自己应该去行驶神祗的强大,为苍生做点什么。

    可是到头来呢!靖无月还是笑着,只是那傲慢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无奈与酸楚。

    隔着一重又一重浓郁的黑暗,巫澈看不清靖无月的脸,他只能对着浅薄的呼吸,道:“在没遇到你之前,我觉得活着很苦。苗疆不比中原,氐巫氏的心思,就跟那毒虫蛇蚁一样,总想着以博大。”苦涩的哀叹了一声,巫澈继续道:“人活着就要讲一个规则,出圈了,就势必会付出代价!所以你们神明不懂人的疾苦,我们活着就已经拼尽了全力,哪里还有心情讨论活着的意义啊!”

    “靖无月!你生来就是这三界最尊崇的存在,有些磨难,只是对生命的考量!而你所厌倦的,恰恰是旁人求而不得的。我希望你能从这些旋涡里振作下来,活着比什么都好。活着,才能将那些践踏过你,摆弄过你的人,通通都踩在脚下!”

    靖无月侧头凝视着巫澈在暗色里的轮廓,一时竟无言。

    “我没读过什么书,对正道里的那些咬文嚼字,我觉得虚伪至极!”巫澈道:“其实人活的纯粹点没什么不好,我非常不喜欢那些在对决之前,一大通的道理下来,糟践感情又浪费口水。你对不起我,那我就是要让你还回来,这没有什么不对,一方面又想报仇,一方面又受着良心的谴责,这是干嘛呀!自残啊!”

    “呵呵呵呵!”靖无月笑道:“我今日才发觉,你没有看上去那么讨厌了!”

    巫澈闻言,又开始自恋的夸耀起来,“也就你觉得我讨厌,我这张脸,不迷倒全天下吧!那也是让女人趋之若鹜的主!”

    靖无月许是想到了上辈子在听雨阁的日子,那时靖无月顶着巫澈的这张脸,可是狠狠的抢了一大帮自迷恋湛屿的师姐师妹,若不是性格孤冷,又一心扑在江予辰的身上,被少女羞涩表白这种事,还真是每日都在络绎不绝的上演。他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确实!”

    “我是吧!”巫澈极少从靖无月的口中听到肯定的答案,一时间有点得意忘形,他兴奋道:“我在氐巫寨的时候,感觉母虫都偏爱我!”完忍不住抖了抖肩膀,龇牙咧嘴道:“咬的我那个疼啊!”

    两个人又各自笑了一会儿,靖无月才问道:“你为什么甘愿侍蛊呢?你自在氐巫寨长大,不会不知道,这有多残忍吧!”

    巫澈敛了敛笑容,无所谓的道:“我不是氐巫氏人,我娘是官妓,随王朝军征战的时候被落败的将军扔在了苗疆。一个柔弱的女子孤苦无依,只好继续做老本行!”

    无奈一笑,巫澈搓着中的黑蝶,继续道:“她连我的亲爹是谁都不知道,生下我以后,也对我没有什么感情,我自没少被氐巫寨那些兔崽子欺负,但是没有人替我这个外姓人做主。”

    “后来我娘害了病,没有男人光顾她的生意了,于是临死之前,她特别想回到中原,去吃一碗家乡的臊子面。但又觉得带着我是个大累赘,正好那一年冥沧祭司要练人蛊,需要大批的童男童女,我娘就这样毫不留情的将我卖了出去。”

    扬起头,巫澈将所有的落寞与隐痛,沉入黑暗,轻声道:“十两纹银,一条命,都不够她回乡的路费!”

    “你娘的心,还真是够狠的!”靖无月道。

    “狠不狠我不知道,但从此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巫澈道:“你看,就算是生你的亲母又如何?你在她的眼里,还不如一碗面条来的重要!”

    “所以,你迫切的想要跳出这肮脏的轮回,站到凡尘的最顶端,是吗?”靖无月望着他。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为何?”

    “你这个神祗都活的不开心,我看那九重天之上,一定不比这人间干净啊!”

    随着巫澈的话音消弭,靖无月微笑的面容蓦地一凝,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个男人诉神界的寡淡冷漠,所谓高处不胜寒,身处的尊位越高,人性就越是自私凉薄。

    看似风光无匹的神祗,内里的糟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一张张超脱俗尘的清冷背后,掩藏着窥不破的野心与贪婪。

    “打开神界之后,你会杀光那些神祗,自己登主吗?”巫澈血淋淋的追问道。

    其实追随他这些年来,巫澈一直很想知道靖无月会不会继续去做那逆天弑神的大事。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缠绕在心间,似乎这个神君的执念不在于此,也许待命轨以定,九重洞开,这个神祗就心愿已了,魂归山河了!

    靖无月抬将灼世长剑化现在身前,剑柄上融嵌的血魄石,此刻怒睁着赤瞳,不安分的四顾流转,空气中浅薄的血腥味夹杂着百鬼的嚎哭,让一项无所畏惧的人蛊,寒了半身绒毛。

    巫澈搓了搓半边胳膊,不适道:“你这剑上的眼珠子,怎么这么瘆的慌!”

    灼世剑在靖无月为神的时候,名唤不忆,取其不忆过往,不鸣功过,淡云流水渡此生的意思。后经昆仑大劫,靖无月自魔蛟的肚腹之中得到了这枚血眼,便再也不想为这苍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他舍不忆改灼世,以神格堕魔道,将斩杀过无数妖魔的清正神剑,沾染上整个昆仑墟神明的鲜血。

    若这番大逆不道的不世之功,还要拜这枚邪恶之眼的功劳,它强大的侵染之力,能将从鸿蒙之初就诞生于世的神祗堕化入魔,也能将恐恶之境的魔龙威慑镇压,若是没有它的助力,靖无月就算拼尽了这副神格,也绝对会在收服魔龙的过程之中,被这些畜生撕成碎片。

    “这颗血眼,是我在一头魔蛟的肚腹里得到的,我至今也参悟不了它究竟是为何物,不过它似乎很是臣服于我,在我堕下轮回台之后,挣脱了神剑的束缚,几次三番保了我一命。”

    靖无月抬指为血魄石渡上一层浓郁的煞气,那颗躁动不安的眼珠子霎时便安静了下来,在诡谲的血光之中略显疲倦的眨了眨眼睛。

    巫澈有些羡慕又有些惧怕的道:“你这人的际遇,还真是特别啊!”

    盯着血光之中的眼睛静默了半晌,靖无月才幽幽道:“有人安奈不住,终于开始下了!”

    巫澈转过头,狐疑道:“下?干嘛啦!”

    靖无月盯着血眼的慵懒,笑道:“弑君,篡位!”

    “”

    江南,登瀛城焚天祭祀塔!

    地处中原与江南交界的登瀛城,几百年前乃是冥火宫的一处祭祀台,后因泗水河濛发水患,祭祀塔中的圣火突然湮灭,冥火宫便心有忌惮而舍了这处祭祀之地,直到漆家围绕着地底的祭祀塔修建城郭,这荒废了百余年的圣地,才重新蓬勃了起来。

    此时漆怡海正提着一盏风灯,自掩于书柜之后的暗门下了密道,沿着螺旋而下的石梯,一步一步的渡了下来。

    漆怡海本不想过多的跟他的生父接触,毕竟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从未给过他一瞬的关怀。可是骨血至亲这层关系,又不得不让他忐忑上前,去确定他的安好无虞。

    焚天塔下是曾经苍梧幽境洞开之时,地底的若火梧桐飘散在人间的种子所生长的赤炎巨木。这些在神凤的业火之下淬烧着生长的神木,有着粘之既焚的能力,是以这里曾经无人胆敢靠近。若不是后来奉火之意志的冥火宫举全派之力修建祭祀塔镇守,想必江南的大半疆土已经沦为了火焰的汪洋。

    此时,焚天塔因地下镇压的神火而燥热无比,许多岩壁已经被热浪烘烤的脆化剥落,露出干燥的砂砾。

    漆怡海沿着有些烫脚的阶梯渡到了最后一层,立在一闪漆黑的石门跟前,犹豫了起来。

    他不知道推开这扇门,等待他的会是父亲什么样的嘴脸。是怒目而视,还是冷漠无情,亦或者破口大骂,激烈诅咒?

    他都不知道。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漆怡海都会惧怕的想要逃离。

    自母亲死后,漆怡海便越发看不透父亲冷漠的眉眼,他其实笑起来很温暖,很和蔼,却偏偏冷着一张脸,让你时时刻刻都知晓,他在不痛快。

    今夜,漆怡海本不想来打扰父亲的清静,可是宋惜霜没有征兆的动了,弑君引来的天象异变,让他彻夜难安。他深知父亲心思缜密,谋算过人,而自己耳濡目染,察言观色,抽丝剥茧也不在话下,可他却无论如何也窥不破这些计谋背后的蛛丝马迹。

    所以,他来求一个心安!

    也许,这会是一个心惊!

    立在门口踌躇了许久,漆怡海才下定了决心,抬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石门。

    “轰隆!”一声闷响,石门向着左右两边缓缓洞开,而他风华绝代的父亲,正盘坐在殿中的坐化台上,一张颇显年轻的脸不减当年俊秀,似乎比年近而立的漆怡海,还要上几分。

    逆天的让漆怡海有些吃惊。

    闭目多年的宋翊,在感知到亲子的气息之时,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开口道:“他动了?”

    温糯的嗓音中透着丝丝凉薄,让漆怡海从骨冷到了肉。

    好半晌,他才答道:“嗯!”

    宋翊从始至终都厌恶着这个儿子,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再昭示着自己的污点与失败。没有哪一个男人会喜欢被毒妇算计,生下这等不受欢迎的骨血,从而达到那个女人肮脏的目的。

    漆怡海知道父亲对自己的态度,他也不打算以叙旧的方式做开场白,所以长驱直入的有些胆大,他:“您究竟让我登顶这人极,是为了什么,母亲已经死了,您没必要在继续为她的野心铺路了!”

    突然发现不熬夜我就是睡不着!每天在跑步的时候看动漫陶冶情操,这几年看国漫看的只剩热血了,乍一看看日漫,感动的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