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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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光帝被世人称之为千古第一昏君,不是没有道理的!

    从十四岁杀父篡位开始,掌位期间无论足亲子都戮之不贷。在他的眼里,没有亲眷与家国,只有奢靡与享受,他的身边美女如云,金银成山,终日酒池肉林,荒淫无度,似乎从不将民间的怨声载道放在心上,只顾着自己的安虞享乐。

    而今日,也是一样的。

    当岚音登上无量殿的时候,怀光帝正倚在榻上左拥右抱,吃着水果品着美酒,而榻下十几名衣着清凉的舞姬翩翩妖娆,极力的扭动着水蛇般白皙的腰。

    怀光帝年逾半百,生的是金刚怒目,燕颔虎颈,一身盘着金龙的玄色常服上坠着华贵的宝石,虽奢靡非常却也显得累赘诸多,活脱脱的将自己打扮成了一支描金嵌玉的宝树。

    而此时,帝王正在闭目享受着嗜仙散的缥缈,再睁开眼,一双浑浊的眼底透着野心的肮脏。

    岚音作为怀光帝背后的依仗,自然是被赋予了无上的尊崇,只要是岚音想去的地方,没有人胆敢干涉,哪怕是贵为九五之尊的帝王,也只能乖乖的俯首帖耳。

    而岚音又酷爱坐桌子,是以她环佩叮当的蹦上了怀光帝跟前的白玉案台,晃荡着一双纤细的腿,背对着帝王道:“还是你活的滋润啊!每天玩玩女人,赏赏歌舞,这一天,就这么荒淫的过去了。”

    怀光帝从蚀骨的醉意里抬起头来,挥屏退了怀绕的美女歌姬,瘫软在榻上陶醉的道:“争来这权势,不就是为了安逸享乐嘛!”

    “哎呀!你你,为什么总能命不该绝呢?”岚音随掐下水晶盘子里一枚碧绿的葡萄,悠闲自得的剥着皮,她:“像你这样的昏君,却偏偏有着真龙之气,坐享这风光旖旎的江山。反倒是那些清正廉洁的好人,在烂泥里挣扎,自顾不暇!”

    “这就是天命啊!”怀光帝从榻上施施然坐起,颇为自得的道:“天命垂帘,该是我的天下,谁也夺不去。”

    岚音撅着嘴巴,徐徐的摇了摇头,道:“自无华下狱之后,这擎天监就再也挑不出一个会推演的能了吗?”缓了又缓,继续叹息道:“难道陛下,就没感应到这江山的气数,就快要尽了吗?”

    怀光帝不以为然,笑道:“若是这江山真的气数已尽,孤王怎么还会安然无恙的入住这无量殿呢?”

    “陛下!”岚音将碧莹萤的果肉托在指尖,端详着它细腻的脉络,道:“你本该在三十年前,就被玄亭墨枭首于中天殿了,是我用轮回境加上镇魂钉抽了他的帝王之命,你才能安稳无虞的继续坐拥这江山。你曾,会倾尽一切报答我的,是吧!”

    “当然!孤绝不食言。”

    岚音抬起头,盯着殿外将暗的天光,远处的碧瓦朱檐,丹楹刻桷,无不被这夕阳的余韵渡上一层艳丽的金黄,就像那个男人捻在指尖的尾羽,漂亮而死寂。

    无论多么华美的东西,一旦跟死亡粘上了边,就失去了让人赏心悦目的本能,岚音将天外那一方不甚辽阔的景致缓缓映射在心底,默默的做着告别。

    怀光帝迷离的目光贴着岚音秀润的脸颊而走,问道:“魔侯,你想跟孤,索要什么呢?”

    岚音将最后一抹天光映在眼里,然后看着宋惜霜背对着晕黄的灯海,向着无量殿一节一节的拾阶而上。

    其实早在自己出帮助这个昏君的时候,岚音就知道终有这么一日,这个废物会惨死在这大殿之上。就算没有靖无月的布局,白宁的干涉,这个昏君都是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因为他太过残忍,不配为人。

    岚音有时候看着这个男人贪图享乐的龌龊模样,会不由自主的替他感到悲哀,她觉得一个人的一生就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感受,杀来夺去,毫无意义。可是转念一想,北冥那套胜者为王的生存法则,在人间同样适用啊!

    这个男人不过是用尽了段登顶了人极,享受着胜者的喜悦与权力,虽然他一脸横肉,贪婪恶心,但并没有什么错。可是岚音就是不喜欢强者是他这副尊容,人得志的让她憎恶。

    怀光帝似乎是因为岚音在身侧,便收起了那幅谨慎多疑的嘴脸,他看着宋惜霜一步一步的跨进大殿,而那柄拄在身侧的长剑朴实的有些寒碜。

    宋惜霜身上的酒气很浓,脸色却白的近乎透明,他不苟言笑的伫立在大殿的最中央,将目光牢牢的凝定在怀光帝那张猥琐的脸上。

    岚音倏尔从案台之上蹦了下来,将那粒果肉塞进口中,砸吧着嘴道:“这葡萄真是不错,就是甜的有些腻牙。”

    怀光帝不明所以的看着岚音转过身来,素白的中赫然多了一柄浊雾萦绕的长鞭,只是那道长鞭没有指向来人,却危险至极的指向了自己。

    他不解道:“魔侯这是何意?”

    岚音挑了挑眉,有些心疼的道:“但凡是养条狗,在宰杀之时,都会于心不忍!更何况,是一块吃过肉,喝过酒的人呐!”

    怀光帝的心倏尔就像浇筑了铁水,“轰隆!”一声坠了下去,“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显啊!”岚音向着帝王渡了几步,“我今天,是来索要你这条贱命的!”

    “你什么?”怀光帝觳觫到脸色发白,哆嗦道:“魔侯我我待你不薄,你你可不可忘恩负义!”

    “跟一个魔物讲恩情,从一开始,你就输了!”

    怀光帝自知性命难保,忽然高声叫嚷道:“来人,快来人,有刺客,快来人啊!禁军,禁军”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一个人能出现,以往那些伺候在殿外的宦官武将,此刻通通都没有了踪影。偌大的无量殿里,回荡着帝王声嘶力竭的吼叫,空寂的像是安葬躯体的阴森地宫。

    岚音看着帝王狼狈瑟缩的模样,出言宽慰道:“别叫了,在我来的路上,已经将你的心腹都屠了个干净。来也是可笑,一帮为了钱财卖命的猪狗,发起狠来,还是蛮有趣的。”

    怀光帝自知绝无生路,“噗通!”一声屈膝跪地,繁重的华服潋滟着浅薄的辉光,好一副油尽灯枯的颓态,他乞求道:“魔侯,你要什么孤都答应你,只求你饶恕孤的性命!”

    然而岚音只是望着他笑,道:“你不是爱财如命,嗜权如狂吗?怎么肯为了活命,连这些都不要了?”

    砰砰的两记扣头磕下来,哪里还有什么帝王该有的威仪,怀光帝哀求道:“我什么都不要了,这皇位,这江山,只要你想要,我统统都可以给你,只求你绕我一命!”完,又继续的猛磕了几个响头。

    岚音头上的银冠漂亮华美,丝毫不比那些王后贵妃的金凤翡翠逊色,可是岚音此刻却觉的它们真的很重,就像这王权与富贵,压的人连什么是廉耻与自尊都忘记了。

    宋惜霜默默的看着岚音优雅而从容的向着那个昏君走去,一提着裙摆蹲落下来,抚摸着帝王被冷汗洇湿的脸,道:“你看看你,总是让我这般失望!”

    怀光帝瞪着铜铃般硕大的眼珠子,惶恐的盯着岚音愈来愈近的脸,胸臆之中超越了极限的心速,让他恍惚的快要断了气。

    “我不杀你,真正要取你性命的,是丞相!”

    怀光帝有些木讷的将眸光又转向了岚音背后的冷鸷杀,颤声道:“这可是弑君的大罪,漆怡海就不怕被群起而攻吗?”

    “那也是你死后的事了!”岚音拍了拍帝王有些松懈的脸皮,道:“你不会不清楚你是个什么货色吧!就算你遇刺身亡,百姓与朝臣都会私底下拍叫好,你这样宛如一场瘟疫一样的存在,还是早点从这个世上消失为好,就算今日漆怡海不杀你,失了我的依仗,你觉得你还能活多久?”

    怀光帝自知无路可逃,今日这场死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于是他缓缓的吁出一口气,将脸上的惶恐瑟缩一并敛了去,从地上飒爽的站立起来,拍了拍袖橼上沾染的薄尘,他淡漠的道:“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岚音从蹲位仰起头来,自下而上的欣赏着怀光帝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度,笑了笑,道:“你也不算笨。”

    怀光帝一改先前的惜命龌龊,转过身向着宝榻走去,随后一拂华袍端正的居坐其上,威仪正色道:“孤知道,总会有逼宫这一天的。只是孤不屑于惶戚度日,毕竟这人神固有一死,孤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岚音抬拍了两下巴掌,算是给帝王的这番豁达一个褒奖,她道:“我突然开始欣赏起你来了,能屈能伸,也算是一个人物。”

    “孤是帝王,天子之相,一言一行都不能给皇家丢脸!”完,怀光帝又沉默了半晌,才不情不愿的继续道:“刚刚,孤真的是丑态百出,现眼至极。”

    岚音转眸乜向他,“别这么,你袖橼里的短剑,可锋锐着呢!”

    怀光帝抬眸看着岚音,倏尔笑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岚音自认为阅人无数,什么样的人一板一眼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可是一个人太过自负总会被无情打脸,是以岚音无奈的瘪了瘪嘴,心里早已嘲讽了自己无数遍。

    晦暗的大殿里,只有殿外的灯光徐徐的拉长一片暗影,怀光帝抬眸望了望那些隐没在夜色里的楼宇玉台,幽幽道:“孤这一生,犯下无数罪状,可孤却仍是不悔,值了!”

    缓缓的将袖橼里的短剑摸了出来,锋锐的剑锋上淬着见血封喉的鸩毒。这本是他用来防身的,可是临死,他也没有那个勇气自戕,只是端在眼前看了又看,便放置在了案台上,对着宋惜霜道:“动吧!孤气数已尽,这个江山,是该择一名贤主了!”

    宋惜霜观了半天的戏,见终于轮到自己出场了,便勾唇笑了笑,道:“世人都你刚愎自用,荒淫无道,不过这临死之前的风骨,到是颇有几分松柏的味道。”

    将兵不血刃的**从剑鞘里,一步一步上前的宋惜霜,像极了那俊美勾魂的地狱使者,只是真龙的气运一旦斩断,他索要背负的,绝不是逆天弑神的重罚。

    怀光帝迎着**的锋刃,将这一生的荣辱都快速的回忆了一遍,然后笑着道:“你不会比我好死的,无华曾过,待我气数已尽,这个天下,将永无宁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脊髓里攀升的畅快瞬间将这个帝王沾染上了血腥的疯狂,只见他敞怀大笑,狰狞而高昂的诅咒道:“万恶的深渊呐!请敞开你冷硬无情的怀抱,迎接我这副肮脏丑陋的灵魂吧!待业火丛生,天罚将至,九州倾覆,山河颠倒,我一定带着我欲灭苍生之心,必将整座乾坤都踏在我愤恨的脚下!”

    声声高涨的吟唱,就像旷野里长空搏兔的雄鹰,那种势在必得的虽死犹生,将岚音骇到凝滞与恐惧。

    然而宋惜霜却没有过多的犹豫,他冷硬无情的将长剑悬举在帝王的头颅上方,看着对方狞笑着,猖狂的叫喊道:“来啊!砍下这颗头颅,我将在无尽的深渊里,等着与你团聚!”

    “哈哈哈哈哈哈哈”

    岚音只觉着眸光里白芒一闪即逝,随即那癫狂而阴森的长啸便戛然而止,短暂的静默之后,淡淡的血腥之气便弥散进了空中。而那个前一刻还狂笑不止的九五之尊,这一刻便身首异处,但帝王的脊梁还是挺拔而端正的,透着一股年轻的执着与无畏。

    宋惜霜弑君过后,还不忘拾起那颗怒睁着豹目的头颅端详,面无表情的道:“那你可走的慢点,别到时候,走叉了路,还要我来寻你。”

    岚音闲适的抚了抚头上繁琐的银冠,道:“这弑君也弑成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宋翊?”

    宋惜霜颇有兴致的将那颗头颅安放在血淋淋的腔子上,动作谨慎的似在呈接珍宝,他:“我还要向这些帝王的走狗,索要些报酬,七日后,我们在腾龙渡汇合。”

    岚音点了点头,道:“好!我希望你不要食言!”

    “我宋惜霜,向来一言九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