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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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父亲的话,南栖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出心底里的惊悚与失落了。

    这个繁杂的天下,什么样的术法都是合理的存在,只要有人善于发掘,善于创造,都不是什么毁天灭地的难事!

    可唯独这苗疆的蛊毒,是所有修真人士都避恐不及的瘟疫,因为它防不胜防,又血腥残忍。

    南栖不知道这个艳光四射的男人,当初是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才能成为如今这样强悍的存在,他又是怀揣着多少的不甘,才登上了那生宰的祭祀台,将自己的一身血肉与这些肮脏的巫蛊为伴。

    这一刻,当震惊与空落消弭下去,随即而来的惋惜与心疼攻占了心房,竟让她忍不住眼角酸涩起来。

    将女儿面上浮沉的表情看在眼里,南淮暝继续道:“爹知道女儿家一旦对哪个男人动了心,那就是一件桎梏终身的事!可是他注定不能与你成婚生子,一个超脱了三界生命没有极限的蛊类,与我们,终是殊途啊!”

    南栖尴尬的忍了忍面上的哀痛,强撑着笑道:“爹你什么呢!我又没我喜欢的是他。”

    “可门下去寻你的师兄们,回来跟我你消失的那段时间里,一直都是跟他在一起的!”南淮暝道。

    “我!”南栖目光躲闪,心虚道:“他这不是跟我记恨着那一箭之仇嘛!抓我,无非就是打击报复,寻回点面子,罢了。”

    “若真是这样,那爹也就放心了!”南淮暝叹道:“爹到真的希望,你能嫁个良人。可有些事,不是我们这些百姓可以左右的,就好比这退亲的事,只能由漆家来谈,我们万不可以下犯上。”

    南栖望着父亲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爹!你就放心吧,女儿不再去叨扰丞相就是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被动容易被对方吃的死死的,便道:“那万一丞相一直不退婚,一直要娶我呢?”

    南淮暝淡淡的笑了笑,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无奈的都要拧成包子褶了,“那,那!”

    南栖一看自家爹爹那副不知道怎么言的样子,就知道她这个古板又胆的爹,也是犯了难,便撅着嘴道:“爹!女儿这辈子的幸福,算是栽在你的里了!”

    南淮暝无话可,只能蹙着眉眼歉疚的尬笑。

    而正巧这时,沉迷多日的沈傲,突然睁开了双眼,干瘪的嘴唇含含糊糊的嗫嚅出两个字来,不过南淮暝父女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大听清这些低微的呻、吟,直到沈傲呼唤的声音愈来愈大,才唤回了南栖的注意力。

    南栖盯着沈傲看了一会儿,见对方正在缓缓的勾动着冷白的指,这才难掩兴奋的对着亲爹叫道:“爹!沈阁主醒啦!”

    一通里倒歪斜的奔跑,南栖很不文雅的扑在了沈傲的床前,咋咋呼呼的问道:“沈阁主,沈阁主!你怎么样啊!还疼不疼啊!”

    南淮暝唯恐南栖一个高兴再把好不容易苏醒过来的沈傲给摇死了,便出言打断道:“南栖,作为姑娘家,要庄重。”

    南栖到底是乡野里粗鄙惯了,哪里肯听,依旧抓着沈傲的臂,道:“沈阁主,你快点起来吧,最近好多人都失踪了,大家都人心惶惶的,就像一条龙没了脑袋,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南淮暝紧皱眉,让女儿叽里呱啦的根本插不上嘴。

    南栖此刻就像一只哑着火的炮筒子,大有不炸了不算完的架势,于是她继续道:“还有,还有,那个!”不等她把心里困囿了许久的疑惑问出口,门外便慌里慌张的跑进来一名揽月山庄的弟子。

    那名弟子不过十六七岁,立在南淮暝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行礼,气喘吁吁的道:“庄主,城门外突然围了许多魔化的鲛人。有一少年携一女鲛在城门下寻求庇护,是陨洲之地凌锋门的少主,丞相唯恐有诈,便劳请庄主前去辨认!”

    “凌锋门?”南淮暝垂下眸来,喃喃沉思道。

    起这凌锋门,百年前曾与揽月山庄是意见相悖的夙敌。他们这一门专攻阴暗刺杀之道,双短刺使的是神出鬼没,快如闪电,又因善于伪装踪影,刺杀于无形,最是让人防不胜防的一个异派。

    凌锋本与揽月师出同宗,只因后人所修之道起了分歧,理念互不相让,是以凌锋的宗主姬夜楼便率众脱离了本宗,自建了凌锋门,常年盘踞在泽川密布的陨洲。他们时常在中原等地执行刺杀任务的时候与揽月交恶,久而久之,两门的术法演变成了互相掣肘,有揽月的地方无凌锋踪影,有凌锋的地方无揽月生还。

    如今,凌锋门的少主在城下求援,不知这是不是以弱示人,包藏祸心!毕竟七年前,凌锋大部分的门人已经投靠了北冥,仅余的残部,也不知踪迹。

    南淮暝在心底思腹了半晌,便抬脚往外走去,边走边道:“南栖,你照顾好沈阁主,为父这就去城楼上看看。”

    南栖头也不回的答应道:“哦!”

    那本就跑的有些气结的弟子,又尾随着庄主一路连跑带颠的奔上了城楼,好不容易倚着一面寒凉的墙壁想要休息,又被庄主指使着去挨个传话,督促大家枕戈待旦以备抵御变故,恐被意外杀个措不及。

    南淮暝顾不得对漆怡海行礼,站在城楼上向下望去,只见一名黑衣少年背着一名白纱鱼尾的皙白鲛人,在一群妖鲛的围攻之下,节节败退,可就算他已经身受重伤,鲜血淋漓颇为狼狈,但他背上的女鲛却完好无损,就连那雪白的纱衣都不曾沾染半点血渍,可见这个少年的维护之心,是多么的强烈。

    南淮暝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凌锋的门人了,就连现今的门主是何方神圣他也不知晓,更遑论什么凌锋门的少主,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少年的一招一式,对比着往昔那些凌锋门狠厉的杀招,独自做着考量。

    一时间,他也分不出这人身份的真假。

    漆怡海伫立在一侧,没有出言催促,毕竟这些江湖人士,他知之甚少,再者此刻,他忧心烦乱,无暇顾及旁人的生死。

    城门下,时不时传来女鲛的哭泣之音,和少年温婉劝慰的舒朗,仿佛此刻二人不是在生死的边缘徘徊,而是去观一场风花雪月,总之若不是周围那些恶心的妖鲛太过狰狞扭曲,南淮暝真的会以为这是一对郊游踏青的璧人。

    对于晚辈的疼惜,大概是每一个长辈的通病,此刻,不管对方是奸细也好,少主也罢,南淮暝都做不到冷眼旁观,他转过身,对着漆怡海行礼,道:“丞相!门下确是凌锋门的少主,请您打开城门,救他一命。”

    漆怡海有些木讷的转过眼眸盯着南淮暝的发顶,好半晌才恢复了冷静,沉声道:“岳丈可要观仔细了,若是眼拙,出了差错,这登瀛城,恐怕就要成为第二座炼狱了!”

    “草民愿以性命担保,城下,这就是凌锋门的少主!”南淮暝再一次确定道。

    漆怡海默默的望了对方一会儿,寡沉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随后他抬起来,对着身后的兵士道:“打开城门,将那对男女,给我拖进来!”

    “是!”一队威武的兵士领命而下,连摩擦着甲胄的声音,都出奇的一致着。

    南淮暝抬起头来,目视着漆怡海心事重重的侧脸,背后已经恶寒频生,面有霜降。

    未央院里,南栖还在喋喋不休的跟沈傲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可是对方毕竟刚从混沌里苏醒,整个人还朦朦胧胧的不知今夕何夕,对于她所的那些魔化,刃,压抑与悲痛都是麻木的。沈傲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泪眼婆娑的蓝衣姑娘,她一会儿是冷漠的,一会儿又是嫌恶的,但是她眉目间的神情却总是跟记忆里的另一个人相互重叠,让他很是困惑。

    “沈阁主!你我们会不会就这样被北冥的妖魔军给屠了啊“南栖有些惊悚的道:“你那个好徒弟,就这么想至你于死地?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解不开的夙愿啊!还有那个江予辰,我怎么总是感觉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坏,你看他那把剑都快戳进我的胸口了,还不是下留情,绕了我一把?这要真是个十恶不赦的狂徒,就我这三脚猫的工夫四处捣乱,估计早被他卸了百八十次了吧!”

    南栖在桌子上斟了半杯清水,走到沈傲的跟前,居高临下的道:“您要不要喝点水啊?”

    沈傲空濛了良久,在稍稍转动了一下眼珠子,不明所以的望着近前这个有些邋遢的少女。

    她是谁?怎会如此的不修边幅!

    南栖见他盯着自己,低头冲着杯子吹了吹,继续问道:“您喝不喝水啊?沈阁主!”

    沈傲看了好半天,才将这个头发乱糟糟的少女与南栖大姐归为了一体,然后想要蹙眉又没有力气的厌弃着,干巴巴的道:“南栖?”

    “对啊!就是我呀!”南栖一屁股坐在床前的矮凳上,大大的眼睛眨的频率有些过快,“您别告诉我,您一觉醒来就失忆了?”

    沈傲现在真的很想失忆,可是老天不会眷顾他,这种懦弱的逃避从来都不是强者应该选择的。

    他现在心口比较疼,这种钝痛甚至盖过了腹部的撕裂贯穿伤,他转过头,盯着帷幔上晦暗的白,道:“我想独自待一会儿!”

    “!”南栖端着杯子怔愣了一下,然后将杯子凑在嘴唇之下,喝了一口,道:“那好吧!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您先待着。”

    完,南栖将杯子放在桌子上,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还不忘细心的掩上房门。

    呱噪的少女乍一消失,屋内便沉寂成了阴冷的冰窖。沈傲不知是因为自己失血过多,还是透骨的心寒从身体里弥散了出来,总之他冷的直打哆嗦,腹部上裹缠的纱布已经洇出了不少暗黑色的血。

    他无助的躲在被子里,很想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可是他没有力气,只能平躺着,任由那些冰冷慢慢的浸染的肌骨成了一坨坚硬的冰,然后不可遏制的在眼角处融化成一滴滴酸涩的泪。

    沈傲自问一直都不是个坚强果敢的人,他能成为听雨阁的门主,更多的是因为首徒的尊崇,性格的温谦,论起野心与计谋,他都不是其余六门的对。可也就是他的随遇而安,成就了今日的自己,也失去了那些命中的择重。

    他已经无力去谴责命运的残忍与不公,只想就此沉睡,什么也不想去管,因为这些,本就是他不愿承受的。

    睡吧!沈傲在心里一直默默的催促着,只有睡着了,才能见到那些相见却再也不得见的人。

    南栖去了厨房一趟,顺便捡了两个冷透的土豆啃了啃。平常这间干净的厨房里,除了几名扶心堂的医修,就只有揽月一个会做饭的师弟杵在这。今日不知为何,药在灶上煮着,却忘了添火,粥在锅里温着,却未盛出,这偌大的宅邸,似乎一下子人群蒸发,安安静静的有点凄凉。

    三下五除二把里的土豆啃了,南栖就着脏兮兮的就这样大咧咧的拍了拍,走出厨房向着正厅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除了没怎么修剪过的繁花秀木,就是一些斑斑驳驳的泥血点子,越是靠近正厅这些血腥的污渍便越是密集,将南栖一颗稍显顺遂的心又蓦地拧紧,惧怕与慌乱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

    待进了正厅的前门,看到堂内一群背对着自己乌泱泱的人潮之时,南栖这才安定了下来。她长长的舒了一口压抑在心口里的闷气,笑嘻嘻的道:“你们都聚在这里看什么呢?害的我一顿好找!”

    就算南栖的大嗓门不如以往的嘹亮,但是在这般幽静的日头下,还是清晰可闻的,可是厅内的众人就是无一回头,仍是默默的伫立着贴靠成一团,垂着头望着自己的脚下,不知究竟在干什么。

    南栖快步的走了上去,扒着一名着揽月服饰的弟子的肩膀,道:“你们怎么了?”

    然而只是这般轻轻的一触,那规规矩矩的弟子便倏尔倾斜着仰躺了下去,“噗通!”一声,躯体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地砖之上,碎成了无数块惨白的肉块。

    这就像一尊石像突然被推倒在地,只是那些狰狞的裂缝里掺着白花花,粉嫩嫩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