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锋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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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诡谲的异变,霎时让没有丝毫准备的南栖愣在了当场。她呆呆的目视着碎成肉块的同门,看着对方皲裂的脸上,那簇瘆人的微笑,全身的汗毛与血液都齐刷刷的冲上了云霄,急速的惶遽让她差一点肝胆爆裂。

    原地抽离了片刻,南栖才找回了心跳与呼吸,她抬起被冷汗濡湿的眼皮,望见那些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的前辈同门,他们皆睁着一双皲裂如蛛的双眸,脸上挂着一簇又一簇狰狞的微笑,对着自己举起那一节一节断掉的臂,张着黑黝黝的血盆大口,无声的嘶吼着亡身的不甘。

    南栖不知道为何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这些人就悄无声息的被迫害成了这副鬼样子,可她来不及一一查视这些死亡的真相,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父亲的安危。

    这些碎裂的人,是没法用去触碰的,南栖隔着一层又一层的人墙,努力而慌张的向着最里面的空隙看过去,然后她看到了被绑缚在祭台上的父亲。一个沧桑而衰弱的男人,心口上盘着一条漆黑的巨蚕,层层裹着怨气的黏丝将他裹束住,贪婪的汲取着他不多的生命力。

    “爹!”南栖一刹那的心力衰竭,只能让她睁大双眼发出这样一声沙哑的呼唤。

    可是南淮暝已经无力去回应她了,那条蠕动的黑蚕伴着南栖的喊叫,快速的攀爬到了南淮暝的脸上,尽心尽力的结着那具厚厚的人茧。

    南栖发了疯一样的想要冲到父亲的跟前,她根本顾不得眼前这些一碰就会碎裂的人群,她奋力的扒着,卖力的跑动着,但是脚下的路仿佛在无尽的延长,无论她怎样拼了命的奔跑,都无济于事,她的父亲依旧离着那不远不近的距离,在黑蚕的环伺之下缓慢的蠕动着难过的身躯。

    与此同时,一名身穿鲜艳的祭祀服,面罩银质覆面的颀长男子走了过来,他的掌中托着一瓮翻涌着躯体相互交错着的血腥蛊虫,好整以暇的伫立在南淮暝的身前,看着他被黑蚕裹束的臃肿的样子,桀桀怪笑。

    从南栖的角度看过去,那个做祭司打扮的男人很像一个人,不管是身量还是气魄都十分之相似,只是他带着覆面,上又套着银丝织就的笼子,浑身上下遮蔽的很是严实,让南栖一时间做不出确切的判断来。

    眼见着留给南栖思考的时间已然不多,那个男人将中的蛊瓮,倒在了只剩下双眼还露在外面的南淮暝的头顶上,然后心满意足的看着那些蛊虫像蚊蝇嗅到了鲜血般,疯狂而扭曲的在皮肤上噬咬攀爬,它们钻到眼睛里,耳朵里,甚至撕开祭品额骨上的皮肉钻进皮肤里,那血腥而残忍的折磨让本就奄奄一息的南淮暝剧烈的挣扎嘶吼,声声裂肺穿耳的惨叫瞬间就洞穿了南栖的心脏。

    “不要!不要!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求求你绕了我爹吧!!!”南栖“噗通!”一声跪立在地砖上,对着那个残忍的刽子疯狂磕头,她只求这个男人能绕她父亲一命,仅管她明白这些卑微的乞求不太有用,可是忙脚乱,六神无主的南栖唯有这一条选择在脑海里啸叫不止,催促着她跪下伏首。

    南淮暝已经被这些蛊虫折磨的面目全非,甚至连痛苦的吼叫也低若蚊蝇,但他的身体还在痉挛抽搐着,证明他还未解脱。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南栖跪行在一堆破碎的血肉里,艰难的像是在跪着爬山,她一步一趔趄的爬到了男人的跟前,扬起满是泪痕的脸,攥着那人冰冷似铁的衣摆,哭求道:“饶了我爹吧!我求求你了!”

    而眼前的那个男人就像一尊伫立在尸山之巅的天神,威武,肃冷,砭骨而淡漠,他无动于衷的任由南栖匍匐在脚下,涕泗横流,孱弱无助,依旧硬着一副戾煞的心肠,看都不看南栖一眼。

    南淮暝的惨状让南栖不忍直视,她将头磕的砰砰直响,脊背弯成了一道皲裂的拱桥,所有无望的哭喊都混着鲜血吐出,她哽咽道:“求求你,换我吧!你想要折磨人就折磨我吧!我求求你,绕了我爹,绕了我爹吧!”

    那个高高在上的决裁者,似乎看够了人蛊的溃烂,转而低下头来,盯着脚边匍匐成了虾子的少女,他饶有兴致的盯了一会儿,才纡尊降贵的蹲落下来,用带着笼子冰冷的指,钳起少女惨白的脸,瓮声瓮气的道:“你愿意臣服于我吗?”

    南栖的眼中都是滚热的泪水,她来不及思考何为臣服,或者应该怎样算作臣服,她只能械的狂点着头,抽噎道:“愿意,我愿意!”

    “那好!”男人用另一只摘下银质的覆面,笑着道:“把你的衣服,脱了吧!”

    南栖在看清男人的真面目的时候,两耳霎时失聪,她不可置信的紧缩着淡褐色的瞳孔,大张着僵硬的腮帮子,一口一口的阴煞之气通过倒吸的空气窜进口中,让南栖觉得天大的报复不过如此。

    巫澈,怎么会是你!

    就在巫澈微笑着,隔着笼子抚摸着她的脸的时候,南栖的头“咚!”的一声磕在了灶台上,剧烈的恍惚感之后是紧随而来的头痛,让这个倚着灶台昏睡过去的少女,反应极慢的哀嚎了一声。

    南栖闭着眼揉了半天的额头,才将余悸未消的眼睑彻底睁开。此时天光已然昏暗,厨房内除了她自己依旧是一个人都没有,那些温好的米粥,没煮完的汤药,依然在原处不曾移动,只是灶里的火已经冷成了灰烬,显然自己迷糊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缓缓的吁解了几口憋闷在胸腔里的浊气,南栖拍了拍身上沾染的草灰,有些**的站了起来,别看她衣服穿的脏兮兮的,内里的亵衣怕是能拧出水来,这一场噩梦做的逼真又恐怖,恐怕下一次看到巫澈的脸,她又会忍不住拔足飞奔了。

    晕晕乎乎的晃荡回了未央院,沈傲所居住的正房已然掌了灯,淡黄色的光晕透过窗棂穿射出来,莫名的给人一种悲坳的感觉,似乎里面不是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侠士,而是一具冰冷蒙尘的枯骨。

    心翼翼的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父亲与一名扶心堂的医者正守在沈阁主的床前,为他擦洗换药,似乎在自己出去的那段时间,沈阁主又崩开了伤口,床前那张矮几上搁着一个铜制的脸盆,里面不多的清水已经被染血的纱布融成了猩红色。

    南栖不动声色的渡到父亲的身旁,声的询问道:“爹!沈阁主的伤,又重了吗?”

    南淮暝本是聚精会神的目视着医者换药,根本没曾想到女儿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是以南栖虚弱而无力的话音飘荡在耳边的时候,南淮暝一度以为自己遇到了鬼。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南淮暝回过头来,惊诧道:“栖!你这一下午去哪里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南栖强忍着筋骨的酸软,摇了摇头道:“我去厨房看看药煎好了没有,却不想实在太累,迷迷糊糊就睡着了,这不才醒,就赶回来了!”

    南栖此时的气色很差,在烛光的晕染下,整个人透着淡淡的烟青色,好像被鬼气浸染的旧病之人。

    南淮暝从迎了那凌锋门的少主入城开始,就无端的感觉四周的空气里好像密布了几百双看不见的眼睛,盯的他毛骨悚然的,可是朗朗乾坤,徐徐微风,并没有什么能瞧的出的异样。此刻爱女的异常又让他无端的将那颗紧绷的心脏悬了起来,紧接着一股不好的预感攀爬了上来,让他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女儿的。

    触冰凉,侵肌透骨!仿佛自己握着的,是那数九寒冬里的沉冰。

    南淮暝担忧道:“栖!你的,怎么这么冰啊!”

    南栖抬起头,微笑的目视着父亲。此刻,她心底那直面父亲惨死的悲坳已经被这双温暖的大驱逐出去,满满的甜蜜与欣慰涌覆上来,让她心安的有些恍惚,她道:“爹,没事的,应该是我睡着的时候着了凉,待一会儿就没事了!”

    南淮暝还想在些什么,但是南栖却已经摇了摇头制止了他。父女二人就这样彼此对望着,极力的交流着不多的心安。

    沈傲似乎又陷入了某种梦魇的困囿里出不来,他一直紧蹙着那双好看的剑眉,眼角滚落的泪水如檐上融化的冰雪,不知究竟是因为疼痛,还是难过,干凅的嘴唇一开一阖的嗫嚅着谁也听不清的话。

    扶心堂的医者为其更换好绷带以后,便一言不发的背着药箱走了出去,这人起来也是怪,一张脸常年坚冰不解,沉默寡言没有多余的笑容,出其不意的来,匆匆忙忙的走,比那阴晴不定的花茗还架子十足。

    南淮暝本想请其为南栖诊诊脉,但见那人步履匆匆又不好意思出言叨扰,唯恐耽误了人家的大事。

    又嘱咐了南栖一些注意事项,南淮暝便走了出去。他实在是担心爱女的身体,便决定寻个别的医者为南栖诊脉,可不等他穿过未央院前的拱门,眼角的余光里便闪现了一抹云霭般的纱摆,看那镂空华丽的材质,颇有那凌锋门少主所带的鲛人穿着的样式。

    南淮暝倏尔回头,花团锦簇的围壁下哪里有什么白色的身影,只有徐徐的清风摇曳树头,片片缤纷樱落似雪。

    姬如萧被漆怡海安置在了空旷的北院,那里除了青翠的竹林,连一朵淡雅的野花都没有。整座院落以前是下人居住的地方,设施与品位都寡淡简朴了许多。

    因为城中伤药匮乏,病患又多的应接不暇,扶心堂的医者早已经忙的是焦头烂额,又因凌锋门风评不好,是以一名随扈送了些绷带与金疮药之后,便再也无人问津这座孤僻的院。

    姬如萧为人豁达,也不去争这些繁文缛节,他的身边有如浣一个人就足够了。

    起他的发妻鲛人姬如浣,乃是陨洲一勾栏场里买一送一的拖油瓶,她的母亲因为姿色上乘,肤若凝脂,便被饲主卖给了洲中最大的妓院,又因她年幼,脱离母亲无法生存,是以妓院破天荒的收留了她,准备细心将来好卖个好价钱。

    可是好景不长,她的母亲性子刚烈,不愿侍奉那些卑贱的凡人,于是便被鸨母迫害致死,幼的姬如浣亲眼目睹母亲的惨死,整个人慌不择路的从高楼之上跃了下来,正巧被途经此地的姬如萧救下。于是这个心有热诚的少年念其身世悲惨,不忍这水灵灵的人儿受辱,便花了高价将其买了下来,终日带在身边。

    久而久之,少年情窦初开,少女温婉娴静,美貌无双,于是天雷勾了地火,情愫在两个人之间悄悄蔓延。最终姬如萧不顾世俗偏见,迎娶鲛人姬如浣为正妻,并发誓一辈子不纳美妾,一生一世一双人!

    鲛人没有姓,一出生只有一个名字。幼时母亲常抱着她轻唤其阿浣,待她嫁入了姬家,便冠以了夫姓,姬如萧又不愿从新赐名,是以贴着自己的姓名加上一个浣字,叫起来到显得两个人亲密无间,恩爱有加。

    姬如浣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装哑巴,但在私底下,话虽不多,却总能让姬如萧百听不厌。

    “夫君!阿浣,拖累你了!”姬如浣正在为姬如萧的前胸擦拭血迹,看着那些翻卷的血肉,忍不住流下悔恨的泪水。

    姬如萧望着梨花带雨的妻子,哪里还顾得上身体的伤痛,连忙抬为其擦拭脸腮上的泪水,一边宽慰道:“阿浣哪里的话,作为夫君,就该保护自己的妻子呀!男人顶天立地,不能为心爱之人撑起一方庇护,那还算什么男人啊!”

    姬如浣抬起眼来,望着夫君道:“可是,可是这些伤,看起来好痛的呀!”

    姬如萧笑道:“这点伤对于男人来跟挠痒痒差不多,你放心,不出几天,就全都好了。”

    “真的吗?”姬如浣显然是不信的,以往夫君受了伤,都是这般笑着无碍,可是夜里又疼的辗转难眠,他虽然不吭一声,可是隐在黑暗里,被疼痛扭曲的容颜,还是那么的触目惊心,让她感同身受。

    “骗你做什么?”姬如萧无所谓道:“夫君何时骗过你呐!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