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心事说与山鬼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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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看古代人话文绉绉的,其实骂起人来可凶了。

    比如,古代人要是有人夸你长得好看,“男人女相”,那就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侮辱。所以在古代给一个男人寄件女人衣裳,那可比你们给二梅子寄刀片要有杀伤力多了;

    再比如刚才这位白发老人那句“不当人子”,虽然只是一句语气助词,可与前面那三句连起来,那就是骂刘克明连父母赐予的身体都能毁伤,是禽兽不如了。

    刘克明确定没见过这个老头。可他才见到自己第一面就开口骂人,也难怪刘克明怼他了。

    “不是,老不死的,你到底谁啊?我招你惹你了,你上来就骂我?我当太监吃你家米了?蹲你家坑了?我阉人我骄傲,我给大唐省布料。咋滴?咬我?”

    “竖子无才亦无德,舌灿莲花口悬河。”那个老人听到刘克明的话,又面无表情地骂出了第二句。还他娘的是押韵的。

    刘克明彻底怒了。

    明明自己啥也没干,他凭什么上来就给自己扣帽子?

    于是,刘克明对这个老人冷笑道:“老东西,我跟你讲。我长这么大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倚老卖老的家伙。你我都不认识你,也没惹你。你凭什么上来骂我?你当你是谁啊?韩愈还是白居易?”

    老人打量着在屋里上蹿下跳的刘克明,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玩杂耍的猴子。

    “真不巧。老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恰好与你口中的韩愈同名。”

    “”

    刘克明不跳了。酒似乎也给吓醒了。

    他怯怯地看着这位头发花白、一身儒袍的老人,吓得都快哭了。

    韩愈是谁?

    “唐宋八大家”之首。其他七位里,有柳宗元、有苏轼、有欧阳修。这么多流芳百世的人物,却以他为尊。

    他还是大唐“古文运动”的倡导者。

    是桃李满天下的大儒。

    他还被后世誉为“文章巨公”、被称作“百代文宗”。

    然儿,就是这么一位与白居易在各自领域各领风骚、对后世的影响甚至压过白居易一头的千古文豪,却被刘克明不知死活地骂成了“老不死的”

    疯了疯了。

    刘克明觉得自己是不是要好好和这个老头聊一聊?

    不然的话,自己以后可就“长安居大不易”了——眼前的这位大儒“桃李满天下”,万一被韩门的那些徒子徒孙们知道,自己竟然骂韩愈是“老不死的”,那还得了?!

    那些骂人不带脏字的家伙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自己给淹死了?

    想到这里,刘克明赶紧展现出一副自认为最迷人的笑容。可他刚要恬不知耻地往韩愈那儿凑,里捧着一本孟子的韩愈却对刘克明冷冷道:“言行皆非,不如耳。”

    韩愈这句话是在:既然的与做的都是错的,那还不如闭嘴。

    这个老家伙!

    刘克明原以为韩愈学究天人,眼界会比普通人高许多。可闹到最后,还是个才见了自己一面,就乱往自己头上扣帽子的腐朽酸儒。

    既然如此,那老子还不伺候了呢!

    刘克明盯着这个满头白发的老头,摇了摇头,面无表情道:“原以为韩公名满天下,会是一位海纳百川的长者。想不到韩公读了一辈子书,门生故吏遍天下,到头来却和那些村野匹夫没什么区别,同样都是只凭着一己之见,就要给别人盖棺定论的腐蠹罢了!”

    见韩愈听到自己骂他还能坐在那儿面不改色,刘克明叹了一口气道:“我要是真像韩公的那么不堪,韩公看不起我也就罢了。可现在,我有些庆幸韩公看不起我了。”

    刘克明盯着韩愈冷笑道:“因为你也不配看得起我。”

    完,刘克明转过身来,一甩大袖,扶着腰间的青螭宝剑转身就走。

    “慢着。”身后的韩愈突然叫住了他。

    “韩公还有什么吩咐?”刘克明没有回头。他实在不想看到韩愈脸上的傲慢与偏见。

    见刘克明头也不回,韩愈放下里的那本孟子,摇头轻笑道:“刘克明,我收回刚才对你的评价,却要你一句狂而无尊,不知你可服气?”

    刘克明猛地转过身来,就见刚才那位满脸冷漠的大儒,此刻正微笑着望着自己。

    那种笑,是一种看淡了悲欢荣辱之后的豁达与洒脱。

    看到老人望着自己的慈爱目光,刘克明一瞬间双目通红。

    “孩子,过来。”韩愈微笑着朝着刘克明招了招。

    刘克明抹了一把眼泪,像是一个在外面受尽了冷漠白眼的孩子,突然见到了朝着自己敞开怀抱的爹娘。

    他朝着韩愈走了过去。

    “坐下。”韩愈指着身旁的一张胡椅道。

    “韩公面前,晚辈不敢入座。”

    “你这孩子,刚才还指着鼻子骂我是腐蠹,怎么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变得比我还老学究了?”

    “晚辈不知天高地厚,还望韩公恕罪。”刘克明一张脸比刚才喝了酒还要红——他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你啊”看到刘克明的囧样,韩愈摇头道:“怎么,刚才你骂我骂得这么凶我都能唾面自干;我都没怪你,你反而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见刘克明不敢话,韩愈突然问他道:“刘子,知道我为什么不生你的气吗?”

    “因为韩公宰相肚里能撑船。”刘克明钦佩道。

    “错。”韩愈摇头道:“因为我脸皮厚。”

    “”

    刘克明接不上话了。

    韩愈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读了一辈子书,做了一辈子学问。什么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什么蘸笔十八缸、声名满天下,那都是虚的。我之所以脸皮比你厚,无过是把书嚼碎了咽到肚子里的同时,还把那些宣纸一层一层糊到了自己脸上。”

    “晚辈明白了。”刘克明朝着韩愈作了一揖。

    “嗯。孺子可教也。”韩愈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能过来坐了?”

    刘克明听话地坐到了韩愈的身边,挺着腰杆,似乎还是有些拘束。

    韩愈无奈笑了笑,把里那本写满了蝇头字的孟子翻到一页,指着上面的一行字问刘克明道:“刘克明,对亚圣的这句话有什么见解?”

    刘克明见韩愈正指着孟子的那句君子量不极,胸吞百川流一句问自己,他想了想,用林则徐的一句话侧面做了回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听到刘克明的话,韩愈的眸子开始发亮。

    “好一句有容乃大!好一句无欲则刚!”韩愈哈哈大笑。

    他盯着刘克明的眼睛,突然一字一字问刘克明道:“刘克明,老夫问你,若有一天你权倾天下,你能否做到仰不愧天,俯不怍地?”

    “你可愿用心去听春溪涨水、夏日蝉鸣、秋风落叶、冬雪丰年?”

    “你可愿去听天上雷声、田野风声、民间疾苦声?”

    “晚辈愿意!”刘克明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眼前的大儒一揖到地。

    韩愈点了点头,轻声道:“你答应了,我可就信了啊。”

    他叹了一口气,终是一位垂垂老朽了:“平生好言东君志,心事与山鬼听。刘克明,几十年来,你是第一个敢指着我鼻子骂我的后生,真是赤子之心无遮拦啊。你要是不嫌弃我这个老朽话多,以后,多来陪我话。”

    “韩门,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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