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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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郡王妃病重,定国公府作为姻亲, 自然要上门探望。

    顾桓骑着马, 跟在顾楚和杨氏的马车后面,前往平郡王府。他曾经多次幻想过去平郡王府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每次想着都心动神摇,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境况。

    到了平郡王府, 杨氏自去后院探望郡王妃,顾楚和顾桓跟着大管事往平郡王世子的书房而去。

    大管事恭敬地笑道:“王爷今日出门访友,两位公子不必去拜见了。”

    顾楚笑着应是,今日来此, 不过是全三弟最后一点心愿罢了,见不见王爷无妨。

    平郡王世子陈煦早早站在院门迎候, 看见顾家兄弟走近,笑着迎了上去,相互见礼后,陈煦引着两人往院中走去,道:“你们可是稀客!一会我让几个孩子来拜见舅舅。”

    “不忙!”顾楚连忙道:“我们有事和你呢!”

    可不能让陈煦把孩子们叫来, 否则还怎么话?

    陈煦转了转眼珠, 看了顾桓一眼, 若有所思地笑道:“三郎还未启程回韶州?天冷路就不好走了。”

    顾桓迎着陈煦的目光,苦笑着:“心里有事, 走了也不安。”

    陈煦眼色沉了沉, 暗中叹了口气。

    此时已是深秋,院中各色菊花竞相争妍, 假山之上攀爬着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牵藤引蔓,累垂可爱。

    虽是第一次来,顾桓却无心赏景,目不斜视地跟在陈煦和顾楚身后,走上碎石甬路上,想着陈煦疏离的态度,心中沉了沉。

    走进书房,分宾主坐下,透过窗户往外看,正好可见院中一个石桌,桌上放着一套古朴可爱的紫砂茶具。

    “不瞒煦大哥,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坐下后不久,顾桓就站了起来,躬身行了长长的礼。

    陈煦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让下人退下,才道:“阿桓,事已至此,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呢!”

    “我只求再见郡主一面,将心中的话告知她,此生即便无缘,也再无遗憾!”顾桓站起身,凝视着陈煦,掷地有声地着。

    那双杏眼饱含着种种情绪,明明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却流露出令人心酸的苦楚来,可想而知这个人经受着怎样的内心折磨!

    陈煦也不禁有些触动,看了顾楚一眼,却见他恳切地:“有劳姐夫了,三弟这些日子茶饭不思,连我也看不下去了,否则今日我绝不会来带他来!我亦知于礼不合……”

    陈煦摇头断:“倒不是礼不礼的事,那不过糊弄人的……我担心的,是三郎乱了我妹妹的心,若是我妹妹也存了心,将来若是嫁给他人,岂不是终身遗憾?”

    “我体谅你拳拳爱妹之心。”顾楚立刻道:“三郎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胡乱话。而且郡主的为人,你也是知道的,岂会因三言两语就乱了心思?”

    顾楚着,也抱拳向陈煦行了一礼。

    陈煦有些迟疑,顾楚开了口,这个面子却不好不给,而且顾楚得也在理,自己妹妹,最是冷静自持的,顾三郎的心思,她恐怕也早有察觉,却不动声色,与孔家订亲,她也是无可无不可……

    因此叹道:“罢了,三郎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只当可怜你这番心意吧!”人到中年,早已失去了少年人一往无前的赤子之心,看着顾桓赤忱的样子,倒让他怜悯之余,又有几分羡慕。

    想着,命人去请郡主,顾家公子送了副名画来,请她来鉴赏。

    画自然是带了,总得有个由头。

    顾桓闻言大喜,连连作揖感谢。

    陈煦摇头失笑,道:“你也别怪我无情,谁叫你时运不齐呢!”

    岂不是时运不齐,乡试落榜不算什么,但偏偏陈昭不会再等三年。

    顾桓连忙道:“我已和父亲了,明年就去考武举!”武举乡试在文举的次年进行,武举没有童生试,通过文举童试的学子可直接去考武举乡试,正好不用再等三年。

    陈煦意外地看着顾桓,摇头道:“你这是何必?就算你明年武举等中,后年中了武进士,也于事无补,平白坏了自己的前程!”

    武举地位历来没有文举高,前程也完全不一样。若是走了武举这条路,将来像黄亭豪那般,在銮仪卫蹉跎多年的不知多少!

    顾桓坚定地道:“我已是想得很清楚了!就算没有希望,总也要尽最后的努力!万一有了机会,却因我自己不努力,身份够不上,岂不可惜?”

    这个“机会”,指的自然是陈昭会和孔贞明解除婚约了。

    陈煦双目一瞪,这话要是别人来,他非得那人一顿不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哪有赤口白舌诅咒别人退婚的?

    因此向顾楚道:“你们也不劝劝他,由着他这样胡闹?”

    顾楚摇头笑道:“三郎是个有主意的,我哪里劝得了他?况且如今京中谁不知道他是个虎英雄,少年英武?我父亲,考武举也不错,将来去镇南侯麾下历练几年,也能熬出头。”

    陈煦这才点点头,道:“这倒罢了,你们家本来是武将出身。”

    正着,却听下人来报,郡主来了。

    顾桓立即站起,迎了出去。

    只见陈昭穿着一袭浅粉色绣莲花深衣,在一群侍女、仆妇的簇拥下款款而来,凤眸潋滟,闪烁着点点星光,带着几分拒人与千里之外的清冷,墨发流云般倾泻而下,鬓角斜插玉簪,头发一丝不苟,娇俏之中带着端庄。此时看到顾楚和顾桓,也不过按着规矩行了一礼,对顾桓的到来毫无异色。

    顾桓看着,心不由得沉了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上最无奈之事莫过于此。

    “画呢?”陈昭清冽的声音响起。

    顾桓连忙上前,将画开。

    陈煦将下人发了出院子,只“闹得慌”。陈煦管着府中事务,是未来的王爷,府中上下都不敢不依,看了看正在认真看画的郡主,下人都依言行礼告退。

    陈昭恍若不觉,仍然专心致志地看着画。这是一幅好画,却不算难得,但她却看得很认真,直到下人都退了出去,才抬起头,随手把画放在桌上,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道:“有话就吧。”

    她从来就是这样,无论什么事都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却又什么都瞒不住她……

    顾桓早知道,她那一幅端庄守礼的样子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此时看着她冷冷淡淡的样子,心却酥酥麻麻了起来。

    陈煦笑了笑,显然也是知道妹妹性格的,与顾楚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着,一边看着书房内,一边笑着谈话,却都好奇顾桓会些什么。

    顾桓看着陈昭,突然道:“我们好些年不见了!”

    陈昭皱了皱眉,想了想道:“也就一年多吧。”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算来,已是一辈子了。”顾桓轻声道:“我去年送来的狐皮,郡主可喜欢?”

    陈昭点点头,随即道:“你费心了!只是我实在不明白,你我虽是亲戚,却也不过见过几次,你……这又是为什么?”

    顾桓看她一脸疑惑,凤眸中却是充满了认真,苦笑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若是能得明白的,也就不是情了。”

    陈昭笑了起来,笑声清朗,却又有些嘲弄,笑声戛然而止,道:“这是少年人的心思,但却过不了一辈子!我父王和母妃当年也是琴瑟和鸣,后来也还是有了侧妃和庶子;我大哥和大嫂自幼相识,算是青梅竹马,夫妻恩爱,但我大哥也有妾氏。男子的深情,不过如此!”

    她爱画、画诗,爱春花秋月,唯独不敢爱上谁。人心易变,若是不想伤心,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动心罢!

    顾桓听着陈昭冷情的话,心钝钝地痛,凝望着陈昭,轻声道:“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从来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爱情的世界,两个人刚好,三个人就太挤了。我若娶你为妻,一生一世,就只有你一个人!”

    声音不大,语气却坚定,目光紧锁着陈昭,不容她逃避。

    陈昭的心微微动了动,凝视着顾桓,认真地问道:“我若不是郡主,你可还会爱我?”

    顾桓立即回道:“你若生来就不是郡主,就不会有如今的性情和才情,我不会爱上你。譬如有另一个女子,她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我也不会动心。但你已是郡主,我已爱上你,爱的就是你这个人,哪怕你将来不再是郡主,我也不改初心!”

    陈昭清冷的脸终于红了,她自幼聪慧,自诩看透人心,如今这些话在她的耳边响起,却如惊雷一般击中了她的内心!让她沉寂了十五年的心荡起了阵阵涟漪。

    或许,这个人真的是不一样的?她的脸烧了起来,良久叹道:“即便你的都是真的,如今也没有什么用。”

    顾桓看着她的神情,双眼一亮,脸上终于带了一丝笑意:“只要郡主肯信我就好!将来若是有机会,郡主能把这个机会给我!”

    陈昭闻言皱了皱眉,轻声:“哪有什么机会?孔贞明这个人,我也查过的,确实没有可以道的地方……你可不许胡来。”

    “我知道。”顾桓笑着。

    他不会“胡来”,要抢也是光明正大地抢。

    孔贞明这个人,处事老道、洁身自好,确实没有什么可的。但是他的父亲却是最精明、最明哲保身不过的一个人。

    如今局势如履薄冰,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屋内一时有些沉默,却听陈昭道:“既然如此,那只看命中注定有无缘分了,若是无缘,你也看开些,人生不过如此,谁能事事顺心呢?”着,拿起那幅画,道:“你送了我一幅画,我也送你一副吧。回头让人送到你府上。”

    完,率先朝屋外走去。

    顾桓脚步轻快地跟着,沉郁了一段时间的心情终于拨云见日,清朗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