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御状
与前代一样,本朝圣祖也设立了登闻鼓, 用作司法上诉的工具, 并设有专人管理,一有冤民申诉, 皇帝亲自受理,官员如有从中阻拦, 一律重判。登闻鼓由监察御史和龙禁卫镇抚司共同轮值,通过登闻鼓击鼓鸣冤所受理的案件,被称为“登闻鼓案件”。
但是为防止刁民恶意上访,凡民间词讼皆由下而上, 经过县、州、府、按察司、监察御史、督察院审理,仍觉不公者, 才可直接击登闻鼓上诉。越级上诉者,笞五十。
因此,凡是“登闻鼓案件”,莫不是有重大冤情。
听到登闻鼓“咚咚”的鼓声响起,天启帝的脸迅速黑了。在万寿节这日鸣冤, 简直是他的脸!
登闻鼓前, 一个浑身缟素的老人悲呛地哭诉。
他本是京郊的一位乡绅, 家境殷实,可惜年过半百只得一女, 老两口半辈子的希望都在女儿身上, 本来算坐产招婿,谁知年初宫中遴选宫女, 竟把他女儿选了进去。他女儿是独女,本来不该当选,谁知负责遴选的内宦非他女儿八字合适,被贵人看上了。
胳膊扭不过大腿,老夫妻俩只能含泪将女儿送走。按照本朝规定,宫女二十五岁可出宫,且每三个月,宫女可在宫门处与家人相见。虽然会耽搁了青春,到底还存了一点指望。
谁知女儿进宫不过半年,突然没了!
老妻顿时疯了,每日抱着枕头,又哭又笑,是她的闺女。老汉不甘心,四处托人想寻回女儿的尸骨,却从一个太监口中得知,女儿是被妖道清风真人作为药人,放血而死!
登闻鼓前,早聚集了一大堆的百姓,听到老汉的气血控诉,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待听到宫女是被作为药人而死,顿时一片哗然!
朗朗乾坤、太平盛世,竟然发生如此惨案!这可是话本都不敢这些写的事!
拿活人做药,这不是吃人吗?皇宫里竟然有吃人的人?做出来的药,是妖道吃了,还是谁吃了?这简直不敢深想!
民愤滔天、群情汹涌。
案情很快上达天听,天启帝震怒,好端端的万寿节贺寿典礼半途结束。
“大理寺卿韩光。”天启帝冷如冰霜的声音响起。
“臣在!”韩光持笏而出,头皮一阵发麻。
“朕命你彻查此事!”
查?查什么?查宫女的死因?这还用查?韩光心中暗嘲,他是陛下的心腹,自然知道陛下“彻查”的意思。
果然,此案由大理寺会同龙禁卫镇抚司、督察院共同审理,首先将原告收监!陛下要查的,自然是什么人在幕后策划了此案。
一个普通的乡绅能“凑巧”得知身为宫女的女儿的死因,这简直是笑话!
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龙禁卫在城中穿梭,有妄议此案者,一律视为逆贼同党!金陵城一片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然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天天滔滔之口,却不是龙禁卫的屠刀可以禁止的。这个案件若是处理不好,将使朝廷的威信大大受损。
幕后之人的确居心叵测!
身穿朝服的首辅翁之同面色沉沉,身子紧绷端起,苍老的身躯显得比以往高大了很多。他举着笏板,沉声进谏:“陛下!当务之急,是安抚民心,老臣恳请陛下逐出清风道人,交由有司审理!”
天启帝目光低沉,不悦地道:“此案已由三司会审,不必再议!”
见皇帝有心包庇清风道长,翁之同心中一沉,继续道:“陛下!此案必须有人出来负责,才可以平息民愤!”
白了,就是必须有人背锅。皇帝是圣人,自然是被妖道蒙蔽的。只要把清风道长推出去,对天下人就算有个交代了。
翁之同不明白,到这个时候了,皇帝为什么还要护着清风道长。
却听天启帝恨声道:“朕乃一国之君,御宇天下数十年,难道连宠幸一个道长都不可以!朕若是将清风道长交出去,才正是如了人之意,朕颜面何在!”
翁之同还待再劝,天启帝已经拂袖而去。望着天启帝渐渐远去的背影,翁之同内心一片荒凉,莫名地觉得很荒谬。眼前这个一意孤行的暴君,还是当初那个锐意进取、四海臣服的一代明君吗?
次日,翁之同抱病不朝。朝中上下风云顿起,各种进谏、弹劾的奏折如雪花般地堆叠在皇帝面前。
御座上的皇帝面沉如水,殿内的气氛如乌云压顶。
太子陈星毕恭毕敬地站在皇帝身前,心翼翼地道:“父皇不必担忧,过不了多久就过年了,不过是一桩案子,百姓议论一翻也就罢了。事不关己,谁还天天盯着?”
天启帝冷笑道:“他们个个逼朕处置清风真人,谁关心过朕的身体?只怕个个都盼着朕驾崩呢!”
此言一出,陈星立刻低着头,不敢话。
天启帝盯着陈星,突然问道:“你觉得,这件事是谁的手笔?”
“儿臣……不敢。”陈星犹豫着,轻声道。
“让你,你就是。”天启帝不悦地道。
“是!”陈星抬起头,轻声道:“儿臣瞧着,恐怕是王家出的手……宫中的事,没有比母后更清楚的。”
话音一落,只听得天启帝冷笑连连,果然,皇帝心中只怕也是这么想的。
清风道长的“神仙丸”,需要用到阴日阴时出生的处子鲜血。自从服用了神仙丸后,天启帝的身体立竿见影地好了,仿佛返老还童了一般,甚至有精力临幸妃嫔了。
对皇帝来,清风道长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性命的!任何反对此事的人,在皇帝看来,都是居心叵测,想要他的命!
因此,皇后屡次进谏,用宫女做药人有损天德,自然触怒了皇帝。在皇帝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些宫女能够为他而死,是她们的荣幸!
“只是让她禁足,倒便宜了她!”天启帝想着,冷冷地道。
太子陈星低着头,微微笑了笑。不管此事是谁在幕后谋划,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坤宁宫中,王皇后身着大红色衣袍,红袍上绣着缠枝牡丹,雍容华贵。白皙如雪的肌肤吹弹可破,岁月仿佛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只可惜红颜未老恩先断,再好的年华,也不过是深宫寂寞。此时此刻,收到皇帝废中宫表笺的旨意,她仍然一脸平静,姿态仍然优雅高贵。
她是山东王氏嫡女,即使落魄了,也不容自己的脊梁弯下!
皇后掌凤印,持中宫表笺。盖上凤印的中宫表笺,相当于圣旨,基本上连皇帝都不可以反对。这项权利是最重要的,要是剥夺皇后中宫表笺的权利,基本就是废后了,其他管理后宫之类的只是形式上的权利。
从敲响登闻鼓,到原告入狱、满城捉捕散播流言者,再到停皇后中宫表笺。事态的发展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陛下他慌了。”定国公府,顾琏淡淡地道。
顾楚和顾桓都在下首坐着,闻言都有些莫名。
“他的身体,恐怕真的不太行了。如此,才将清风道人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顾琏笃定地。
“可是,陛下的身体明明已经好了很多。”顾桓不解地道。
顾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世上哪有什么神仙手段?就算有,也不是如此暴戾的手段!依我看,这哪里是神仙?简直是魔道!”
顾楚也点点头,他自幼饱读圣贤书,子不语怪力乱神,对于这些歪门邪道最是厌恶痛恨。
“等着吧,造下的孽,总有反噬的时候!”顾琏轻笑着道,有几分幸灾乐祸。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心里清楚。皇帝这是在和镇南侯较劲,不愿意死在镇南侯前面。他担心自己死后,太子陈星镇不住镇南侯。这些年,他大力抬举娄家,但是和镇南侯府这个盘然大物相比,还是差得远了。
但是如果皇帝自知时日不多,恐怕会提前对镇南侯府下手。毕竟这样的祸患,留给下一代,他更不放心!
在一片风声鹤唳中,冬天悄然而至。鹅毛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苍茫。大理寺卿韩光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只因这案件实在棘手。
如何才能既让陛下满意,又能堵住世人悠悠之口?
这个难题,愁得他头发都白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韩文瑄回京了。韩光连叹晦气!这么多年都平安过去了,这个儿子一回来,他就面临了这样两难的境地!
听闻韩文瑄回京,孙远立刻去韩家商议两家的婚事。韩光心里正不痛快,哪里有心情安排儿子的亲事?
但是孙家也不能轻易得罪……韩光是陛下的心腹,自然知道皇帝对孙家的信任,虽然孙和失踪了,但只要皇帝记起孙远,孙家仍然可以起来。
两家定亲多年,一切婚礼事宜都是早就备好的。这场婚礼虽然办得匆忙,但总算事事齐全。
把姐姐嫁了出去,孙远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
顾桓作为双方的好友,也去喝了喜酒。看到并肩而立的那一对璧人,由衷地为他们高兴。虽然拖了那么多年,终于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韩文瑄回京了……
王家在京的宅子里,王氏家主淡淡一笑,好的棋子,就该在关键的时候出场,停中宫表笺又如何,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