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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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在帐外, 露天席地的,虽然没人望过来,慕锦还是觉得颇难为情。

    十分不自在地望了望四处, 司徒君正被朱行庆拉着聊天。朱绮今日也来了, 只是样子很安静,顾自吃着一盘下人剥好的兔肉。远处有完猎物回来的马背上挂着丰厚的战利品。

    慕锦忽然眼皮没来由的一跳,她抬头看了一眼太阳, 已经升到正空,荆唯和明泰应该回来了啊。

    她忽然就喃喃转头对着朱颜道:“陛下……明泰, 好像还没回来。”

    朱颜道:“司徒君荆统领带着猎去了……”忽然顿了顿, 又道:“去了多久了……”

    慕锦道:“有两个时辰了吧。”

    朱颜放下筷子,表情有些焦躁。

    朱颜望了不远处正和人聊天的司徒君一眼,“司徒君对明泰惯爱生气的,知道了又要骂。走吧,咱们先去林子里看看。”

    林密树深。越往里走路就越发难走。慕锦和朱颜不得不下马, 又把马栓到了一棵树上。

    慕锦拂去挡在眼前的一棵树枝道:“陛下……咱们是不是迷路了?”

    朱颜一身武服, 走在前面开路,看起来比平日里利落清爽,口中道:“谁的, 听姐姐的,姐姐认路一向……哎呦……”

    话未完,眼前的人突然就没了。

    慕锦吓得大叫一声,“陛下——”

    不多时,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前方地下传来:“哎呦……阿锦……我在这里。”

    慕锦刚要往前迈步, 却被人连忙断:“别过来!”

    慕锦停下脚步,眼前是一个被乱草掩映住的大坑,样子还很深。

    朱颜坐在地上,仰着头看人:“我叫他们别挖这么大坑围猎,都不听,好了,如今人掉下去了,幸亏这里面没什么走兽……。”

    话还没完,角落的暗角里忽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母亲——”

    朱颜吓了一跳,忙回头,却发现深坑的阴影里,明泰的身子正蜷缩在一边。

    朱颜忙上前道:“明泰,明泰!可找到你了,你这死孩子,跑哪里去了!你父亲气坏了,回去要罚你跪着!我可不给你情!”

    明泰样子委委屈屈的,头上挂着几个草叶,脸上两道黑灰,样子可怜巴巴的,闻言顿时哇啦哇啦哭了出来。

    慕锦听到哭声,不禁也有些火大,道:“这荆唯怎么看孩子的,居然把人看到坑里了。”

    她高声对坑下喊道:“荆大统领呢?”

    明泰眼睛蓄满泪水,委屈的摇摇头。

    朱颜揉揉人的脑袋,回道:“先别管这些了,阿锦,你去叫人。”

    慕锦忙道:“陛下稍安,我这就去回去叫人。”

    她转身往回走,走到绑马的地方,解了绳子上马,马没跑几步,她却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处巨大的山谷,她和朱颜来的时候,是从吊桥上过来的。

    如今,桥断了……那断的桥耷拉在一侧陡峭的山壁上,看起来孤零零的。

    糟了。慕锦心中暗叫不好,就策马往别处走,想着是否有别的路可走,然而越走林越深,雾越重,慕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不能再走下去了,再这样要迷路了。”

    于是调转马头往回走。

    慕锦有些沮丧。怎么搞的,这桥早不断晚不断,偏偏这个时候断。她干脆把马牵到了大坑附近,站在坑口道:“陛下……桥断了。”

    下面静了一会,传来一道安心的声音:“无妨,这山上有路的。不过太过隐蔽不好找。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慕锦觉得对方在安慰自己,或者望梅止渴。她望了望这密密的林区,哪里有路的影子……

    她一时心中焦急,想着,不能就这样等下去,要先把人救上来再。总在坑里,万一真有猛兽掉下去,跑都没法跑。

    于是站起身走到一旁,拿起随身的匕首割树藤。多割一些,连在一起,应该能救上来吧。她野外生活经验为零,手有些笨拙。那匕首窄,割起这些长势极好的树藤极为吃力。

    坑底下传来声音:“阿锦,你在干什么?”

    好不容易攒了一把树藤,慕锦坐在坑边开始一一结,一边一边道:“我想着能不能做条绳子。”

    不一会,一棵首尾相连的树藤顺着坑口顺了下来。

    朱颜眼前一亮:“阿锦。”

    慕锦的手都有些磨花了,咬着牙把树藤一端绑在一边的树干上,又走回坑边道:“可以了陛下。上来吧。”

    先上来的是明泰,他身子很灵活,没两下就爬到坑口。

    慕锦一把把人接了过来,安安稳稳安置到一边道:“我的殿下啊,你真是让人急死了。”

    转而又对朱颜道:“陛下,上来吧。”

    朱颜身量不重,但毕竟是个成年人,慕锦看着发出吱嘎吱嘎声音的藤蔓一颗心揪得七上八下的,还在一边努力安慰道:“陛下慢点,就快了,就快了。”

    好不容易爬到坑口了,慕锦朝人一伸手,想拉人一把。

    谁知道手还没拉到,脚下的绳子忽然“嘶拉”一声,一下子崩开了。慕锦的神经仿佛都要被撕裂了,一瞬间想也没想就抓住人的手。

    然后咣当——轱辘轱辘——

    俩人齐齐坠入坑底。

    慕锦栽下去的时候姿势不对,直接扭了脖子,痛呼着爬起来,还不忘看看身边人:“陛下,你有没有事?”

    朱颜揉了揉肩膀,摇摇头,语气有些无奈:“把你也拐下来了。”

    话音未落,又一样东西从天而降。落在一旁的干草堆上。

    明泰再次回到坑中。

    慕锦大怒:“让你在上面好好待着,你怎么又掉下来了!”

    明泰喃喃道:“我一个人在上面害怕……还不如下来。”

    朱颜走过去揉了揉人的头:“没事,没事,下来就下来吧。他一个孩子,在上边也做不了什么。”

    明泰经历了担惊受怕,此刻又饿又累,一想到回去还挨父亲的骂,整个人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悲惨。委委屈屈钻进朱颜怀里,“母亲……”

    慕锦揉着脖子在一边看,不由得微微有些动容。她有时候经常忘记朱颜有孩子这件事,如果朱颜平日里不那么忙碌,如果她不是帝王,她一定是个好母亲。

    朱颜见慕锦一直歪着头看她,于是道:“阿锦,你怎么了?”

    慕锦龇牙咧嘴地笑:“脖子扭了……”

    朱颜起身走到人身边,跪坐下关切的凑到人脖子边看了看,“我给你揉揉吧。”

    慕锦笑着摆摆手:“没事没事。”想努力尝试把脑袋正回来,结果一用力,瞬间又疼的让她几乎哭出来。

    朱颜本来摸着人脖子的手慌忙放下,也不敢碰了,有些紧张道:“阿锦……阿锦你没事吧。”

    慕锦只能继续维持着歪头的姿势,眼眶疼出了点眼泪,泪眼朦胧间看到朱颜身后的明泰正目光灼灼的往向自己这边。

    慕锦有些不好意思……在孩子面前举止亲密,她还是很怕羞的,忙挪动几下身子,想和朱颜拉开点距离。

    谁知,明泰那奶音在空旷的大坑内却忽然响起:“母亲,你不喜欢父亲为什么娶了他?”

    朱颜表情怔了怔,回身看人。

    明泰那稚嫩的脸上一脸的认真,仿佛一瞬间变成一个大人。

    慕锦着哈哈道:“陛下没有不喜欢大相,明泰你想什么呢,陛下只有大相一人。”父母关系不好对孩子以后影响很大,明承看起来什么事都不想,原来心里其实也有记挂着这些事情。这么的孩子,真是难为他了。

    明泰忽然有点生气道:“你骗人,你们都骗人!母亲从来不会关心父亲脖子痛不痛!”

    慕锦有些尴尬……这到底要怎么解释,嗯?这太难为她了。

    朱颜拍拍慕锦的手,对明泰道:“明泰,你还,很多事情不懂。”

    “我不了!”明泰语气激烈。

    朱颜叹了口气,又瞧了那人一眼,道:“你想听你父亲的事情吗?”

    慕锦心中咔哒一下,司徒君的事情……她也十分好奇。司徒君身上好像有无数谜团,但是位高权重,所有人话都遮遮掩掩。她到现在都搞不清楚。

    明泰想了想,轻轻点头。

    朱颜招招手:“坐过来一些。”

    明泰到人身边坐着,朱颜靠着坑壁,身边一左一右坐了一大一,忽然内心一片平静,她想着,就算真死在这地方,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朱微玄光帝时代,朝中有两位有名的异姓王。其一是云水王慕婉思,也就是慕锦的母亲。另外一位,便是永宁王司徒雅,便是司徒道山的母亲。

    司徒家是个大家族,历代溜达社区,到了司徒雅这一辈,更是颇得圣宠,少见的异姓封王。

    永宁王为人心慈柔善,经常在百姓间施粥赈灾,更因为自己书香世家世代昌隆,深知读书的重要性,于是自掏腰包在民间办了很多学堂,由此培养了不少优秀的寒门学子,一时间倒也成了一段佳话。

    然而随着司徒家名声日渐壮大,朝廷中渐渐开始有了不和谐的声音。

    有人,司徒家在民间开仓放粮是笼络民心,百姓现在只知永宁却不知玄光,实在野心不。

    有人,司徒家多年前就办学堂,如今不少学堂出来的寒门学子都纷纷拜入永宁王门下,成为了她的客卿,这笼络人心的手段可见一斑。

    外界纷纷杂杂的声音不断发酵,舆论对司徒一家越来越不利。

    司徒道山当时还是个少年人,年轻气盛,即使极富涵养,也忍不住和母亲了这事情。

    “母亲,要不然学堂别办了,把客卿遣了吧。”

    司徒雅却不以为意,反问道:“道山,你也觉得母亲野心勃勃图谋不轨吗?”

    司徒道山道:“母亲这是何意?儿子从来不会怀疑母亲扶弱济困的心。只是现在朝野上下一致针对我们司徒家,难挡悠悠之口。”

    司徒雅表情温柔,笑着道:“咱们司徒家做事无愧于天,无愧于地,行得端,做得正,就不惧谣言攻击,如果因为一些谣言就忘记扶危济困的初心,便有愧于祖先的教导。”

    司徒道山经历母亲一番开导,终于安了心。

    然而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好人未必有好报。行得正未必真的可以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