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瑛棋捧食盒往白祈年所在御驾走来，待其上了宫车，揭开帘子，这心腹丫头只柔声道：

    “陛下，娘娘，这是随行御厨在外头做的新鲜吃食，如今不比在宫里，陛下娘娘也将就着吃些吧！这一路且长，权当果腹之用，陛下娘娘可不能饿坏了玉体啊！”

    妍磬听罢瑛棋一番言语，忙伸揭开那盒盖，只见里头却是几道精致菜，虽不比往日在宫中花样繁复，然于此情此境中，仍显分外奢靡，这贵妃娘娘见如斯，不由得哀戚一叹，浅浅道：

    “虽如今陛下是南去巡狩，天子威势减损不得，可好歹好歹这会子山水迢迢的，咱们更有半月功夫才到得华清府去！往后，此等费功劳神的吃食，还是能免则免吧。”

    瑛棋听得妍磬如斯吩咐，虽觉着枉费了她一片关切之心，然碍其身份，却也只得点头称是。待这丫头悻悻然放下食盒，意欲低头退去，那白祈年忽而脱口令道：

    “瑛棋且留下，朕，有话。”

    “是？不知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白祈年放下中帘子，而后转过脸来，正襟危坐淡淡笑道：

    “当年跟在朕身边的，统共四个丫头，瑶琴去了，璧书瑾画死了，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一直忠心不二伺候着朕。你是个得力的，单你一个，也比得过她们三人。从今往后，你就去贵妃身边伺候吧！先前，你是怎地在朕身上用心，日后，你便也一样尽心效力贵妃娘娘就是了！”

    听得白祈年此刻话里有话，大有不祥之意，妍磬只觉心上一沉，忙脱口驳道：

    “陛下这会子起这个做什么？瑛棋瑛棋她是陛下的贴身丫头，陛下把瑛棋给了妾身，那日后日后谁来伺候陛下千秋万年哪！”

    瑛棋跪在一旁听得妍磬之语，亦是心领神会，她忙磕头拜道：

    “娘娘的是！并非奴婢不愿伺候娘娘，只是陛下您您如今身子尚未大安，还得奴婢一旁伺候才成，奴婢还要伺候着陛下伺候着陛下千秋万年哪！”

    白祈年听得妍磬瑛棋如斯言语，自是明白个中深意，少顷，他却只淡淡一笑，浅浅叹道：

    “你们慌什么，朕不是好好的吗？朕还得千秋万岁呢！朕不过一时想着，贵妃身边的紫烟丫头虽也可靠，却终究不及瑛棋你聪明伶俐，因而因而这才早做安排罢了！你们何苦如此动情？”

    白祈年及此，见面前妍磬瑛棋二人早已湿了眼眶，他不由得又高声一笑，只从身后取出一方斑斓锦匣，而后再沉沉道：

    “罢了，罢了！这会子且正事！磬儿，这是历代君王相袭不断的传国御宝，当日，朕让你献给了崇华太后，后来，朕进了天央殿，又从那侯世宣中夺了回来。如今，朕将它交给你了，你，且代朕好生收着！”

    “陛下？这”

    “朕知道，你素来便是个心思缜密聪慧变的人，更难得的又顾大局识大体！加之，你在文武众臣心中，颇有德望，日后有你为朕守着这斑斓御宝，朕，着实安心！”

    “陛下！咱们不这个！咱们这会子且不这个！这传国御宝是天子之物，陛下给妾身做甚！陛下只管自己好生收着，只管自己好生收着才是！唯有如此，妾身跟天下臣民才可安心啊！”

    见妍磬此刻终究情难自已，泪水涟涟，白祈年却依旧眼含笑意，只唯唯令道：

    “这是朕的旨意！贵妃，你要抗旨不成！还不跪下领旨！”

    待妍磬万般无奈，跪领那斑斓锦匣，白祈年又不禁神色一沉，而后只握住妍磬双将其缓缓搀起，少顷，这万岁天子再含情叹道：

    “朕这一生，迫于形势，做了好些糊涂事，做了好些好些对不住磬儿的事！磬儿啊，你别怪朕你别怪我”

    “陛下何出此言，陛下平生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天下，为了苍生！陛下何错之有！陛下又何曾对不住妾身！陛下休要了！休要再了！”

    白祈年见妍磬此刻已然哭成泪人，他只抬轻抚妍磬那一头乌发，顺势，再含情抚摸那几枚素雅珠花，他道：

    “磬儿原该是母仪天下的绝代佳人！可惜可惜终究也未能穿上凤袍，戴上凤冠！早知今日，当初当初我还不如立磬儿为皇后！我想着，磬儿你身着皇后衣冠，必然必然是倾倒天下，华美非凡！”

    白祈年及此，不禁连咳了几声，瑛棋见如斯，忙对妍磬道：

    “娘娘，陛下他咱们赶紧宣太医罢，赶紧宣太医罢”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朕大限已至，何苦费神与天数相争！倘若此刻再兴师动众，军心必乱，逆臣必反，只怕你们只怕你们，也难一路平安顺遂，捱到华清府去”

    白祈年如斯着，一时怨气上涌，终究咳出一口血来，不待妍磬瑛棋上前擦拭，这白玉龙王又摆令道：

    “朕要见见明儿跟娍儿！瑛棋，你且出去，把他们兄妹二人抱来！抱来！”

    “是！是！”

    瑛棋听令，连忙擦拭泪水，仓皇退了出去。妍磬见如斯，却心有不甘，仍旧好言劝道：

    “祈年，祈年，再请太医过来瞧瞧吧，兴许兴许还能”

    “磬儿，我，好久没听你吹奏箫管了。你且吹一曲，我听听，兴许兴许比药还强些呢”

    妍磬听如斯，一面沉沉流泪，一面从白祈年中接过当日卢氏所遗之箫管。待其泪眼朦朦再看那满眼温存笑意之白玉龙王一阵，这林二姐终究强忍悲痛缓缓奏来！顷刻间，只听那幽怨哀戚箫声再起，立时传遍御驾内外，立时传于远近八荒。只可叹那潺潺之乐，恰似昨日幻梦尘嚣，飘飘洒洒，时聚时散，不知归于何处，只见到星火点点；更可哀那绵绵之音，仿佛今时困境云烟，升腾消弭，迷迷茫茫，不知去往何方，终只见到血泪斑斑。

    “陛下，奴婢给您将皇子跟公主都带来了，您且看看”

    瑛棋忽而领着那明儿娍儿兄妹进得这黄龙宝车来，才呼喊着陛下云云，却又猛然住了口。妍磬一时见那瑛棋惊惧眼眸，当即了然所为何事，不禁缓缓垂下双，住了箫声，待其回头看着那早已紧闭双目，神魂俱消的白祈年一阵，这显庆娘娘先是身子一软，而后再耳内一轰，少顷，她只松跌下那卢氏箫管，终了，只柔声令道：

    “父皇睡下了，明儿娍儿别吵，且跟着瑛棋姑姑到外头去吧！”

    一世英豪白祈年如斯撒而去，诚可叹：

    螣龙化雨污青云，瑕瑛幻彩秽神精。

    大梦尘嚣千秋罪，毁誉青书万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