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火
子时的更鼓响了后,角落里的人终于动了一下,慢慢坐起来。
等了一会儿,见屋里依旧没有动静,她赤着脚下了地,将鞋子拎在上。
“吱吖”
木门开合的声音被掩在了风声里。
子夜的街头笼在黑暗下,只一点朦胧的月光。
巷子口那家铁匠临街的窗户依然亮着一盏灯,丑丫矮下身子,将自己与旁边的影子融为一体慢慢挪过去。
虽然那灯下此时不一定有人,但她丝毫不敢大意。
半年了,那些人从未放松过丁点警惕,倘若出了一次差错,她可能就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会。
远离了巷子后,丑丫轻轻吐出一口气,避开大路,快速的穿梭在道上,轻盈得像只野猫。
这条路线她来回探过几次,早已熟记于心。
然而到底行动受限,且这个县城里的看守人多得远远超出她的预料。
丑丫停在阴影下,看着坐在不远处的更夫,眉头微凝。
那人靠坐在一间破旧的屋子前。
屋子的门上虽落了锁,却实在破烂得不成样子,不难看出已经闲置多年了。
提灯放在他脚边的地上,不知低声咕哝了句什么,从腰上解下囊袋仰头灌了几口,打了个酒嗝。
一块磨得尖利的瓦片从袖子里滑到丑丫的心。
“快追”
“别让他跑了”
“出事了”
“她不见了,有个子她同屋,方才鬼鬼祟祟被我撞见了,先逮住他。”
“一二两队人去找她,你们几个跟我追”
模糊的吵杂声和火光突然出现在冷寂地夜里,像炸开的湖水般蔓延过来。
丑丫的心脏狠狠一跳,额头上出了细密的汗,指将那瓦片捏紧了。
不待她有动作,那更夫猛的站起来,过急的动作险些撞翻脚边的灯。
他急急忙忙的拎上灯,也顾不上酒囊了,就往那片火光奔过去,跑了两步又倏然停下,往四处看了一看。
丑丫屏住呼吸,心的退两步,缩在阴影里。
片刻后那更夫放下犹疑,径直往火光的方向跑去了。
等那一点灯火随着更夫消失在黑暗里后,丑丫从暗处出来,走到那间破旧的屋子前,捏住门锁轻轻一拉。
而后闪身进了屋里,将门掩上了。
半盏茶的时间后,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丑丫的动作一顿,收起火折子隐到了角落里。
“砰”
门突然被撞开,那人哎哟一声摔到地上。
听声音丑丫都觉得屁股疼。
那人慌张的起身把门合上,屋里一时只剩下他急剧的喘气声。
那声惨呼略为耳熟,丑丫静了一静后将尖利的瓦片捏在里,试探的唤了声“傅言”
“谁谁在那儿”傅言吓了一跳,整个人都贴在了门上。
丑丫吹亮了火折子,一点微末的火光照出她那张犹如恶鬼的脸来。
傅言哆嗦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丑丑丫你怎怎么在这儿”
“把舌头撸直了,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嘶哑破碎的嗓音和着那张脸,在这么一点明明灭灭的光亮下尤其渗人。
傅言吸了口凉气,拍了几下胸口惊疑道“我跟着你出来的,对这里又不熟,半路跟丢了,结果不知道惊动了什么人,惹得一大群人追我。”
这也让他分外不解,三更半夜的怎么会这么多人,而且他还没走多远就被他们发现了。
丑丫的声音低沉了几分,藏着他没有察觉出的危险“你跟着我作什么”
“我我就是好奇,你夜里出来干啥,”傅言原本有些心虚,到这里底气又足了几分,“这月黑风高的我怕你遇上危险,我可以保护你。”
丑丫一时没有接话。
傅言咽了口唾沫,莫名有些忐忑。
在他几乎忍不住再开口的时候,那点零星的火光突然向地上坠去。
而后他终于看清了屋里的景况,寒毛倒竖,一声惊叫被丑丫捂在了喉咙里。
那点火光引燃了地上的干草,屋子里的四周几乎铺满了这样的干草,门边不远处躺着一个少女。
“死死人”傅言牙齿打颤,险些夺路而逃,可惜腿脚不听使唤。
那少女与丑丫的身量相仿,身上也是麻衣,显然是个奴隶,身体半腐,已经死去多时了。
丑丫没有理会他,将他往旁边拨了一拨,搭在门上便要出去。
“谁在里面”
有声音比她的动作更快一步传来。
砰
门又一次被踹开。
傅言躲闪不及,被门拍个正着,嗷得惨叫了一声。
那人一脚踏进屋里,里的匕首看也不看就往声音来源处挥去。
下一刻,却突然感觉脖子一凉。
“嗷呜。”
傅言惊得跳起来,被丑丫狠狠一瞪,那半声惊呼又被自己抬生生捂回去了。
火烧的极快,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地上的人睁着尚不及闭上的眼睛,血液从脖颈处蔓延出来。
丑丫将他翻了过来,是那个去而复返的更夫。
“把衣服换上。”
“啊哦”傅言此时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哆嗦着把身上的衣服与那更夫换了,牵线木偶一般。
“你你的”
目光突然定在丑丫背寸长的口子上,正往外渗着血。
又后知后觉的摸了一下眼角,指拿下来一看,竟沾了湿润的红色。
方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亮了一下,又被挡开了。
看着落在地上的匕首,傅言还有些呆愣。
“没事,”丑丫见他杵在那里跟木头似的,伸推了一下,“愣着干什么动作快些。”
越来越大的火势在夜里犹如一盏亮瞎眼的灯,很快就被人发现,外面的嘈杂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直到天色将明,北漠的城被远远抛在身后。
一条窄浅的溪边,丑丫捧起水喝了几口,洗了下脸上的沙尘。
傅言瘫在一旁,放松下来后终于回了魂,脑子也清醒了,只觉得脚发软,嗓子发干。
“咱为什么要跑出来”
还杀了一个人。
这一晚上,不论哪件事对于他来都是莫名其妙的。
丑丫睨了他一眼“你想回去逃奴是死罪。”
傅言喃喃道“我没想逃”
那时只是想摆脱那群追他的人,总归不能被他们抓住,到时候有理也不清。
可现在别追他的人了,连县城都没了影子。
“你出了奴院被他们发现了,便是逃奴。”
更不还是与她住的同屋,她不见了,那些看守人必不会放过他,从他踏出门的那一刻起便没有了回头路。
好奇害死猫,这话是有道理的。
傅言呆愣了片刻,嘴巴一瘪,眼泪把脸上的黑泥冲出两道印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是真,但他还是想哭。
五年奴契一满,他就恢复了自由身,不准用不着五年阿娘就可以赎他回去,到时候还能娶上一房媳妇儿,男耕女织的过日子。
这才刚来一天,他就成了逃奴。
现在别娶媳妇儿,连家里都不能回。
“哇”顿时忍不住涕泪直下,哭到伤心处还打了个嗝。
丑丫额上的青筋跳了一跳。
“走了。”
“去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都成,离这里越远越好,那两具尸体拖不了他们多久。”
丑丫将水囊灌满,便不再管他,径直走了。
天下之大,总有他的去处。
傅言闻言,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又环顾这完全陌生地方,收起断断续续的抽噎,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衣裳,一脚深一脚浅的跟了上去。
既然是一起跑出来的,自己还是跟着她好了,万一她被狼叼走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