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见
杨定州看着杨凤霖,对他招手,“过来,给你母亲上香。”
杨凤霖整了整领口,走过去接过杨定州手里的香,跪下来恭敬的磕了一个头。二十多年过去了,他母亲的牌位还是簇新,他父亲每天精心擦拭不让上头落一点灰。
杨凤霖自没有见过母亲,他一出生母亲就过世了。以杨定州对他母亲的深情,他出生那会没把他掐死,真该谢天谢地了。
这么多年,杨定州又当爹又当妈的一个人把他抚养长大,虽两父子只要在一起就是横眉对竖眼,不到两句话必然吵架。但吵归吵,吵完了还能勾肩搭背一起喝杯老酒,要不是没办法,老杨怎么能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杨定州在杨凤霖身边跪了下来,“我对不起你妈。但杨家三百多口我得护着,只能死了以后到下面向她赔罪了。”
杨凤霖一屁股坐下来,拍拍他的肩膀,“得,我妈看在这二十多年你都没续弦的份上,不会对你动手的,老杨,你放心!”
杨定州一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头,“你的嘴能把点门吗?你就不能收敛一些,你看外头传的多难听。”
完,干脆也一屁股坐下来,两父子面对面坐着,杨定州看着自家儿子,那是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和一个男人……
一拳在蒲团上,呼出来的气都藏着不满意,
“要我的意思,我是百般不愿意淌进这浑水里。避了二十多年,终究躲不过去。现如今边境流民暴动,内阁党派纷争,皇室子弟为了王位争得头破血流,我们杨家想要置身事外实在太难。上头几个皇子明里暗里暗示我多次,我答应哪个,我杨家但凡行差踏错一步,都将万劫不复。我得保下杨家,保下你和玉致,厉染是最好的选择。他是先女王亲弟弟,血脉正统身后却无权无势,目前来看他还搅不进这浑水里,不够格,谁都不会押宝在一个落魄的皇子上头。”
杨凤霖双手撑着下巴,眉眼一转,“老杨,你没实话。厉染是先女王推给你的,为什么?她和亲王有一个儿子,虽早死但留下了一个孙子,没道理她不把杨家留给亲孙子,而留给一个被她亲手送出去的过气皇子身上。我要听真话。”
杨定州神情严肃地看着他,
“凤霖,如果最后真的不得不淌进这摊混水里,那我们就必须要争,赢了,我杨家才能活。厉染的血统是他的筹码,议会那几个老顽固最看重这个。”
果然和他猜的分毫不差,杨定州早就把最坏的结果算好了。
“先女王既然这么,她一定和厉染达成了某种协议。他借着联姻的名头出伽蓝殿,杨家借着他避祸,好算计。王孙才五岁,不论是谁登上王位这孩子大多活不了,先女王给厉染的条件一定是保下这个孩子。”
杨定州食指微动示意他继续。
“杨家要名正言顺的和厉染上一条船,联姻这条路最靠谱,试问还有什么比姻亲更有服力。反正我被传喜欢男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再加上厉染是我表哥,亲上加亲!呵,就算外面那些人清楚我杨家就是为了避开权力斗争,明面上也不出个所以然,老杨啊,你想到这头上又多了几根白头发?我就奇怪,议会是怎么同意的?两个男人联姻?议会那桌子腿没被踢断?”
杨定州摸了摸自己没多少头发的脑袋,有些不自在,“先女王去前,给了我一卷卷宗,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挖出来的,早年也有皇室成员娶男妃的先例,这才堵了议会那帮老头子的嘴。”
杨凤霖拍拍屁股站起来,“这是挖了坑,让我自己往里跳呢。老杨,那厉染虽是我表哥,我可一回都没见过他,你确定我们能相安无事的配合演戏?”
杨定州愣了,抬头对上儿子满脸不屑的明丽眉眼,看着和早逝的妻子七八分相似的面容叹了一声,“就算以后真有什么不能预料的事情,也希望厉染应着这层表亲,善待你,善待杨家。”
杨凤霖扶他起来,从王玉致手里接过水递给他,“最是无情帝王家,老杨,别想多了。”
不怪杨凤霖这么想,厉染这个表哥他真是一面都没见过。
起来,他外祖家世代书香,是历代王的老师。到他母亲这代却只有两个女儿,一个被选进皇室做了妃,一个嫁给了当年靠卖煤发家的杨定州。他外祖对杨定州是十分不喜的,早早就断了关系。倒是他那个姨母争气,入皇室不到一年就为当时已经快60的王生了一个皇子,就是厉染。可惜厉染来的不是时候,没有被王宠几天,王就得了疾病去世了,他那个如花似玉的母亲在王下葬的当天服了药也跟着去了。这里面有没猫腻,明眼人都知道,对一个能做爷爷的老头能有多少情深,还能跟着去了?
杨凤霖外祖家随着他姨母的逝去快速败了下来,杨定州倒是想接济,奈何还没进门就被赶了出来,他母亲当时怀着他心疼杨定州的狼狈,埋怨父母的冷血迂腐,气急攻心早产,留了一口气生下他,最后还是没救回来血崩而去。
杨凤霖对外祖家没什么好感,虽那群人多数化了白骨,但母亲早逝,他外祖家脱不了干系,顺带着对这个表哥也没有一丝好感。
杨凤霖是真佩服杨定州,你是有多大的心呢。你想的美好,人家可不一定会按着你设想的路走。据他所知他这个姨母在自己亲姐嫁给平民出身的杨定州后,就和亲姐断了联系。这样一个人生出来的儿子能好到哪里去。
杨定州不知道自己儿子心里已经转了千百个弯,放下水杯嘱咐道,“厉染回来那天你亲自去伽蓝殿接。”
杨凤霖停住步子,好看的眉头立马拧成麻花,“这么上杆子倒贴真的好吗?我亲自去接?你是嫌我还不够丢脸是吗?”
杨定州摸了一把没几根毛的脑袋,嫌弃的看着他,“你还有名声吗?你还有脸?不是早就被你折腾没了。给他留个好印象,今后好歹要生活一阵子,不要搞得剑拔弩张的。那天你穿的正式一点,毕竟是见皇族,该有的礼仪还是要做到的。初次见面,别让人家觉得我们杨家没教养。”
杨凤霖白着脸,“老杨,你认真的?”
王玉致笑嘻嘻的指指楼上,“我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杨凤霖扶着额头,恨不得把杨定州脑门上那仅有的几根毛给薅下来。
杨凤霖靠在车上,接过八角递过来的芒果狠狠的咬了一口,那黄橙橙的汁水流了一手,赵玉成斜着眼骂了一声粗俗。
杨凤霖懒得和他怼,诵经声停了下来,这是早课结束了。
八角拿了浸湿的手巾递给杨凤霖擦手,杨凤霖将芒果核扔进八角手里的竹筐内,顺手又拿了一个莲雾。
八角苦着脸,看着越来越光亮的天,“少爷,您可别吃了,待会七殿下就出来了,您赶紧擦擦手,整整衣服。”
杨凤霖哼了一声,嘴里一点没停,从天没亮就在这里等着,等了几个时了还不能吃东西?他又不是铁的。
这么想着却忍不住看着对面来接人的皇室近卫队。
就这么一辆破车,近卫队人数连队的一半都没有。零零落落七八个人,公主出去逛个街都比这规格高。
厉染啊,厉染,你还是个皇子呢,连我这个卖煤出身的都比不上,担着皇子的名头还有啥意思。
伸了一个懒腰,将啃了一半的莲雾扔进框里,让八角拿了半个西瓜,拿着银勺子就吃了起来。
八角抬着手,快哭了,您老人家是来接人的还是来野营的?
“少爷,您注意下仪态。我听七殿下虽然长时间住在伽蓝殿,见过他的人很少,但有传言他性格端方,相貌妍好。您好歹给他留个好印象。”
杨凤霖吸了一嘴的西瓜汁,“相貌妍好?一个男人相貌能好到哪里去?传言你也信!傻不傻!”
八角被堵了个无话可回,只能委委屈屈的蹲下来整了整他的纱笼。
杨凤霖还在心里吐槽八角的天真,不远处的塔门已经缓缓开。
杨凤霖捧着半个西瓜,若无其事的舀了一大**进嘴里。清的太阳光亮,塔门连接地面的路上,一个穿着烟灰色伽蓝褂的身影不疾不徐的沿着台阶下来,下来的方向背阴,两边的大树遮着猛烈的日光,只有树叶间的缝隙中漏下点点光亮,在来人的身上,隐在他的背后。
杨凤霖含着西瓜,忘了咀嚼,身边的皇室近卫队已经跪了下来。八角趴伏在杨凤霖脚边行了跪拜大礼。
只有杨凤霖怔愣的看着越来越近的修长身影,一身洗的发白的烟灰伽蓝褂,袖口上已经有了破损的毛边,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顺着夏日的热风萦绕在杨凤霖鼻尖。杨凤霖视线上移,映入眼帘的侧脸在光中带着淡淡的光晕,他从来没见过长得如此干净的人,站在那里如同皎月星辰脱离尘世间。光洁的额头中间一枚醒目的伽蓝印,那是皇室子弟庙里修行的标志。
杨凤霖觉得衣襟湿湿的,反应过来一摸,原来是含在嘴里的西瓜,来不及吞下的汁水滴在了白色真丝上衣的前襟。
急着抬手抹了一把嘴角,嘴里的西瓜还来不及吞下去,那侧脸的主人缓缓侧过身,一双清朗明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杨凤霖怔愣了,脑袋里彭的一声炸的乱七八糟。传果然误人,妍好?一个妍好怎么可以概括他此时的惊艳。
陷入震惊中没有回神的杨凤霖,没有注意到对面微皱的眉头。
只这一眼,雨化春风。
那天,厉染穿着伽蓝褂穿过点点余晖,走进了杨凤霖眼中的万丈红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