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二章
“圣上有旨, 李暮烟冒认亲王血脉, 欺君罔上, 罪无可赦, 三日后处死。”
一时之间,朝野乃至整个天齐都在议论此事。
李父教女无方, 祸害社稷,连降三级,以至于李家上下在未来的几个月里,都是低气压, 上至夫人姐, 下至丫鬟厮,顿时都将李暮烟恨得牙痒痒。
往日巴结之人瞬间鸟兽散尽,倒是冬儿, 被罗盈悄无声息地保下, 调去了自个儿的院子里。
圣上命沐阳王审理此案。
李暮烟像是认了命, 对所犯之事供认不讳。沁雪是她推入水的,流萤的养父母也是她找人解决的,秋儿是她杀的, 她罪大恶极。但是到郑嬷嬷,却是极其肯定地道,与她无关。
顺藤摸瓜下去,赵玄文很快也被关押了起来。彼时,他正收拾好了金银细软,偷偷摸摸地准备出城避过这段日子。熟料, 被赶来的守卫在后门堵了个正着。
苏妙和赵谨搬去了新买的宅子,距离苏家不过一条街的距离。
回赵家取东西时,她在赵谨的书房里莫名其妙地翻出了一个木盒子。
她好奇地开,里头是一枚带着细碎珠子的雀尾步摇。
轻轻一晃,珠子就四处乱窜,还挺好看的。
她绕去了外屋,赵谨正在整理自己书籍案卷,她故意将那盒子在赵谨面前晃了晃,“这是要送给我的?”
赵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否认得有些明显。
她心里瞬间就警铃大作,难道是给哪个妖精的?
赵谨见她还是一副诧异的样子,无奈地开了盒子,“你仔细看看。”
“咦,姐,这不是你之前丢了的步摇吗,怎么在这盒子里?”流夏正在收拾东西,突然看到了苏妙手里的东西。
啊?
苏妙脸不红气不喘,丝毫不因自己没认出来而感到羞愧,而是顿时似笑非笑地看向赵谨,原来是我的啊。
这步摇,得是许久之前就丢了吧。
苏妙扑棱扑棱地凑到了赵谨的面前,按住他的手,止住他的动作,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原来,你在那时候,就已经喜欢我了啊……”
赵谨却是突然垂下头,微凉的笔尖在她颈边轻轻地蹭了蹭,“不,远在那之前。”
啊,还要往前?苏妙迷迷瞪瞪地想了好一会儿,她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啊,浑然已经忘记了,要不是赵谨醉酒表了个白,她还压根不知道这事儿。
她再次绕了过去,拽住赵谨的手,“什么时候?”
赵谨却是不肯了,拨开她的手,让她自己想。
嘿,想就想。
……
两人没收拾一会儿,余氏突然来了,匆匆忙忙的,进门第一句话就事求他们救救赵玄文。
赵谨只是,“若是无错,沐王爷自然会放了他。”
余氏顿时大喊冤枉,“买凶杀人都是那李暮烟的主意,玄文……他没有办法啊!”顿了顿,紧紧拽住赵谨的袖子,“谨儿,母亲自认对你关心备至,你就帮帮我,救救你弟弟吧。”
声音凄婉,令人触动。
然而,下一瞬,赵谨却是极其嫌弃地一把甩开了她,“你以为,你三番四次害我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吗?”
余氏的脸色蓦然变了。
“在府中你不敢下手,每次我一出门,定然会遇上袭击。也亏得你,屡屡不得手,却还是不死心。”
余氏仓皇地看着男子脸上的鄙夷之色,“你都知道,为何……为何……”
“
为何不告发是么?”赵谨轻笑,满脸凉薄,“一是因为祖母已经离京,赵进又向着你们母子,告发也没用;二是若是我告发了,你还怎么继续给南源当铺送银两?”
余氏瞳孔遽缩,她惊恐地看向面前的男子,“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南源当铺背后的人,是我。这些年,你雇杀手的银子,全都送到了我这。”
……
赵谨离开前,还去见了赵进。
苏妙没有进去,安静地坐在外头等他。
她知道,有些事情,他得亲自问清楚,才会放下。
随着赵玄文的入狱,赵进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岁,坐在案前,像是等着他来。
赵谨坐在桌前,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赵进想了想,像是陷入了回忆,“你母亲是个很温柔的女子,样貌温婉,我们自便相识,你祖父祖母也都很喜欢她。”
男子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看向面前的人,“可是你不喜欢她对吗?”
赵进回了神,“是你祖母告诉你的?”
“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娶她?”
赵进也激动起来,“你以为我想娶她么,都是你祖父祖母逼我的。是她家里没落了,就剩下了这么一个孤女。若我不娶,就把我赶出去。”
“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到了这个时候,他定然也是知晓了个七七八八,也没有再瞒的必要,“和你母亲成亲之前,我便已经有了心上人,我承诺过会娶她。你出生后,你母亲身子便一直不好,我时常出去见她,生下了玄文。你四岁那年,那日我偷偷去见她和孩子,被你母亲见到了,你母亲突然就晕过去了,人就没了。”
呵,赵谨冷冷一笑,嘴角面上俱是嘲讽,原来如此,“怪不得赵玄文只比我上半岁!”
一个自私懦弱的人,不想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又不想放下已有的家世与荣华。选择了背后与心上人苟且,因此活活气死了自己的原配夫人。
原配夫人死后,便将自己的心上人娶进了门,给了名分。而原配夫人留下的孩子,也就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
尤其是在当初逼迫自己的父母亲无比疼爱这孩子的时候,对这孩子的厌恶也就日益加深。
无数次的漠视与冷言冷语,显而易见的偏心与区别对待,当初他还以为,是他哪里做错了,父亲才会不喜欢他。
所以他听祖父的话,认真学策论,努力学剑法,只希望父亲有一日能来祖父的院子里来看看他。
换来的却是日复一日的失望与落寞。
如今看来,都是个笑话。
祖父去了,祖母离了京,他无父无母,孤寂地活在人世上。
后来赵进了什么他记不清了,他只知道,从祖母来信告别,告知他某些往事,他亲口在赵进的口中听到真相的时候,他的父亲就死了。
他出了书房,只觉得心里空洞得厉害。
而后,他手上一紧,女子温热的掌心贴上他冰凉的手背,他望进一双温柔的眼里。
落寞的心湖像是绽开了一朵温柔的花。
他紧紧地握住女子的手,贪婪地汲取着她掌心的暖意。
还好,他还有苏妙。
……
当晚,赵谨却是突然一改往日的温柔内敛。
变得无比的……孟浪。
风光旖旎,荒唐醉人。
夜,还很长。
……
圣上本不想管赵家的事。
但是赵进在圣上面前求了许久,甚至搬出了赵家的累累军功,这才让圣上点了头,留他一命,改了流放。
虽然长路漫漫,苦寒之地,他也未必就能熬过去,但活着,终究是比死了要好。
赵谨升了官,苏淮进了兵部,成了赵谨真正的跟班,对此,苏淮是拒绝的。
但是,苏策的棍棒让他的“不”字尽数憋了回去,第二日一早就乖乖地跟着赵谨一前一后进了兵部的大门。
而周南竹,却是只能日日苦兮兮地往郡主府跑。
按他的话是,他果然没看错,那就是一对黑心夫妇,利用完了人就一脚踢开,还与流萤数他往日的风流账,不让流萤出门见他。
他恨不得一个个拉着那些女子来与流萤,他与她们没有一点点关系。
厅内,流萤正认真地跟着罗盈一笔一划地学写字。
姑娘学得很认真,她和姐姐只远远地跟着村口学堂里的先生学过几天课,没正经上过学,写字读书,这一切都是新鲜事物。
云雁突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冲着罗盈耳语了几句。是耳语,但其实完全没必要,因为两人隔得很近,的什么流萤一字不差地全听见了。
她听到了某人的名字,眼眸亮了亮,迅速看向门口,而后眼巴巴地看向罗盈。
“不行,你哥不让你出去。”罗盈断然拒绝,而后就看到面前的姑娘瘪了瘪嘴,眸子暗淡地往下垂,满脸的我虽然不开心,但是我不。
罗盈:……
流萤刚出前厅,周南竹果然就鬼鬼祟祟地摸了过来。
他见着流萤还嘟嘟囔囔地道,“突然加了这么多守卫,你哥该不会是防我吧。”着还将身后的糖葫芦拿了出来,“给。”
流萤咧了嘴,兴奋地接过了糖葫芦,眼睛都笑得弯弯地,像个月牙儿。
“你这两日在做什么?”周南竹笑着问。
流萤一口咬掉半个山楂果子,嘴巴鼓鼓地道,“跟着嫂嫂读书写字。”
“那萧况呢?”
“出去了,他过几日要为我选亲。”
“哦。”周南竹点点头,而后不敢置信地看向正嚼着山楂果子的流萤,“选什么?”
“选亲!”
周南竹倒吸一口凉气,强忍住心里要破口大骂的冲动,一字一句地道,“怎么选?”
流萤摇了摇头,不知道。
而后周南竹直直地望向女子,“如果我也参加,你会选我吗?”
四周像是陡然冷滞了下来,流萤也顿住了动作,糖葫芦定定地垂在空中。
时间恍若被空气里的寂静拉长,周南竹感觉过了好久,但是面前的女子还是没有话,他落寞地垂下头,刚准备些什么来缓解这凝滞的气氛。
女子温热柔软的食指突然勾了勾他的指,耳边是清脆得恍若天籁的声音,“好呀,你参加,我选你。”
……
傍晚的微风清扬。
赵谨迈着步子向着自家院子而去。
宅子是新购置的,下人很少,却并不显空旷。
他刚进院子,就见到苏妙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垂着头,揪了叶子在地上扫来扫去。
她好像总是喜欢这么坐在台阶上等他。
夕阳静静地落在她发顶,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光。
听见动静,她昂起头来,冲着他露出一抹浅笑。
眉眼弯弯,令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你回来了呀!”
……